當日的春雨之中,彭玉麟失魂落魄的走出了乾清宮,慈禧太后並沒有做出任何的決策,彭玉麟聽得出她似乎躊躇不決,而自己的生死也便在她這一念之間了。;.
踏出乾清宮之後,彭玉麟和李孟羣兩人便被幾名侍衛(wèi)帶往大牢看押,李孟羣面如死灰,本來慈禧太后已經(jīng)是寬赦了兩人,但彭玉麟那一番驚世駭俗的言論害了兩人,結(jié)果兩人才脫離太平軍的牢獄之苦又陷入了清廷的大牢之內(nèi)。
桂良等人離去之後,杏貞並沒有反對桂良將兩人暫時關(guān)押的建議,而是一個人呆呆的看著兩封密信發(fā)愣,過了半晌才吩咐李蓮英道:“小李子,本宮需要靜一靜,任何人不許打擾,不管有什麼急事,一律讓他們在外面候著!”
李蓮英心頭很是納悶,他這位主子自打自己跟隨之後,一慣的都是殺伐果斷、雷厲風行的,今兒是怎麼了?如此的猶豫不決起來,雖然心頭納悶,但李蓮英還是照著旨意辦事,將所有求見的王公大臣都擋在了乾清宮外面。
杏貞在乾清宮西暖閣一待便是一天一夜,軍機處各位大臣則急得火燒眉毛,各處需要斷處之事頗多,見不到杏貞也就無人決事,如今朝中都是杏貞、奕?一黨把持,根本無人想到去找那位母后皇太后去。
恭親王奕?、兵部尚書桂良等大臣都在乾清宮外焦急的等待了整整一天,但每次李蓮英進去請見得到的答覆都是暫時不見任何人。
奕?已經(jīng)反覆詢問過桂良。桂良將彭玉麟、李孟羣二人送來僞西王信函之事說了,奕?沉思片刻後便道:“此事當細問彭玉麟,本王去一趟大牢?!闭f罷便趕往大牢。
到了大牢之後。奕?單獨面見了彭玉麟,彭玉麟也微感驚訝,他想不到第一個來提審他的會是恭親王奕?。對於彭玉麟這個人來說,奕?也是第一次見面,之前都是隻聞其名而已。
在大牢黑暗的一個單間內(nèi),奕?皺眉看著眼前這個萎頓不堪的中年漢子,很難將他與湘地鼎鼎有名的梅花雪帥聯(lián)繫在一起。掇條凳子坐下後輕嘆一聲道:“彭大人是靠著與長毛的戰(zhàn)功才做到巡撫位上的吧。”
彭玉麟緩緩搖頭道:“我是靠著保衛(wèi)一方百姓免受戰(zhàn)火荼毒纔有今日成就?!?
奕?哦了一聲,點點頭道:“也是,道光三十年的時候。你參與了剿滅李阮發(fā)之亂,也有戰(zhàn)功,後來授藍領(lǐng)頂戴,你卻辭官不做。彭大人你並不是一個用血染頂戴的人啊?!?
彭玉麟想不到奕?還只道他從前之事。微微有些錯愕,奕?接著說道:“彭大人,如今大清國內(nèi)外交迫,太后看了你與李孟羣送來的信函之後便閉門謝客,本王知道太后是舉棋不定。但本王看來,大清立國兩百餘年,頗有根基,英法外掠。乃疥蘚之疾,只要以戰(zhàn)促和。便可保一時無虞。而長毛賊寇於內(nèi),則來勢洶洶,便是傾覆江山社稷之勢,自古以來襄外必先安內(nèi),此乃淺顯之理,以彭大人之見,本王所言如何?”
彭玉麟緩緩說道:“王爺,下官雖然是首次見到太后她老人家,但太后自先帝駕崩之後,不動聲色間除掉肅順等佞臣,興辦洋務(wù)、編練新軍、整軍經(jīng)武,就這份見識和氣度便不是尋常女子可有。僅是簡單的襄外必先安內(nèi),下官想來也不會讓太后她老人家如此舉棋不定?!?
奕?微微頷首道:“是啊,太后素來行事果決,從未像今日這般舉棋不定的,還請彭大人剖析一二。”
彭玉麟有些奇怪的說道:“王爺,朝中才華遠超我彭玉麟的大有人在,爲何王爺獨獨找我一人?”
奕?緩緩說道:“其實在僞西王這份信函送來之前,太后已然察覺朝中有人暗中與洋人勾結(jié),而北塘、大沽口等地戰(zhàn)事也是太后親自向僧王面授機宜,料想洋人一時間也不會有更大作爲。僞西王信中所提之事也沒什麼新鮮之處,反倒是太后和你一番對話之後,才心緒混亂了。”
彭玉麟微微驚訝道:“太后早有安排?”
奕?緩緩點頭道:“太后料事如神,她料定洋人會選擇北塘登陸,而洋人艦隊並非我水軍能制,是以故意示之以弱,誘敵上岸,尋求機會剿滅之。”
彭玉麟哦了一聲道:“太后果有武后遺風?!甭牭竭@句話,奕?微微有些變色,但隨即神色恢復(fù)過來道:“聽桂良大人說了你與太后的對話,聽得出彭大人似乎厭倦了與長毛作戰(zhàn),只希望能將功贖罪,與洋人一戰(zhàn)?”
彭玉麟點點頭說道:“正是如此?!?
奕?一拍大腿道:“這就難怪了,太后她曾今與本王言道,本朝中興將靠著幾位能臣,曾國藩是一個,李鴻章是一個,胡林翼是一個,還有一個便是你彭玉麟?!?
彭玉麟想不到慈禧太后會對他有如此高的評價,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奕?輕嘆一聲道:“太后她一定是想不到就連你這個她極爲看好之人都喪失了鬥志,是以纔會舉棋不定吧?!?
彭玉麟搖搖頭道:“下官臨走前一直聽太后念道,寧與外人不與家奴這句話,下官想來其實乃是太后心頭有巨大的擔憂,王爺該當問明太后心中所憂慮之事,而不是在這裡聽下官瞎猜?!?
奕?看了彭玉麟一眼後喃喃道:“是啊,就連彭大人的信念都開始動搖,民心所變在所難免,難道真要寧與外人不與家奴麼?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正說話間,一名大牢侍衛(wèi)急匆匆進來稟報,只道宮裡來了幾名太監(jiān)和侍衛(wèi)傳太后懿旨,要將彭玉麟帶去問話。奕?聽了之後只得起身道:“彭大人你去吧,看來太后不會查辦你了,或許還會繼續(xù)重用也說不一定?!迸碛聍胛⑽⒁欢酰酒鹕韥硐蜣?一禮之後,便跟著侍衛(wèi)去了。
隔了一天重回乾清宮,春雨也漸漸停了,正值清晨時分,暖陽露出了它溫暖的一面,罩在人的身上說不出的舒服。彭玉麟來不及享受這陽光,很快就到了屋內(nèi)。
依舊是西暖閣的屏風外,彭玉麟跪伏在地上不敢擡頭,屏風後杏貞的聲音傳來,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倦態(tài),“彭玉麟,今日這裡只有你我二人,本宮問你一句,你覺著這大清還有希望麼?”
彭玉麟額頭冷汗直冒,但還是咬牙道:“太后,罪臣死不足惜,但罪臣也有話不吐不快。”
杏貞嗯了一聲道:“你說!”
彭玉麟擡起頭來抱拳道:“太后,大清立國兩百餘年,滿漢之分一直未淡,朝廷年年對內(nèi)用兵,每朝每代都有人起兵反清,如今太平天國大勢已成,人心思變,恐再難有轉(zhuǎn)圜餘地。朝廷一直視天下漢人百姓如家奴,是問家奴如何能有對國家的真正歸屬之感?”
杏貞輕嘆一聲道:“本宮知道你的意思,江南能獨撐危局到現(xiàn)在,本宮知道也是靠著曾國藩、胡林翼你們這些漢臣。但假若連你們也沒有了與長毛的一戰(zhàn)之心,那大清江山纔是真的危難了?!?
昨日見到彭玉麟之後,杏貞本來還很是高興,一員能臣干將沒有殞命也沒有投降太平的確值得高興,本擬讓他繼續(xù)統(tǒng)兵,可沒想到彭玉麟?yún)s說出對內(nèi)戰(zhàn)心生厭倦的話來,杏貞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半截。
雖然杏貞也知道彭玉麟在歷史上,在太平天國覆滅之後,曾今多次勸曾國藩自立爲漢人皇帝,但杏貞相信只要自己操控得當,還是不難扭轉(zhuǎn)彭玉麟等人的心思,畢竟歷史上曾國藩等手握大權(quán)的漢臣最後還是沒有造反??蓻]想到如今彭玉麟已經(jīng)心中生變,加上湘軍長久以來聽宣不聽調(diào),太平軍攻陷兩廣、雲(yún)南等地之時,大批的清廷漢臣投降,杏貞開始意識到這種變化已經(jīng)是量變達到質(zhì)變了。
所以杏貞第一次開始覺得心灰意冷,覺得自己多年來的辛苦都白搭了,這纔有了杏貞將自己一個人關(guān)在屋內(nèi)不見人的舉動。
蕭雲(yún)貴那封密信上的建議毫無價值,局部?;鹨埠?,暫時停戰(zhàn)也罷,無論如何清廷大員們是不會答應(yīng)將黃淮上的清軍抽調(diào)回來增援津塘的,因爲蕭雲(yún)貴和杏貞都明白清廷防備漢人就是擔心漢人有朝一日會重掌天下,而這個政策始終貫穿清朝兩百多年的歷史。
蕭雲(yún)貴用心極爲險惡,他這個建議是在逼迫著清廷和杏貞做出選擇,讓清廷統(tǒng)治階級露出最後更加醜陋的嘴臉,寧可放著洋人不打,也不願意抽調(diào)一兵一卒增援津塘。杏貞相信當自己收到密信的時候,蕭雲(yún)貴那邊就會有意無意的大肆宣傳太平軍願意暫時與清軍局部?;鸬南?,好讓清軍能專心對抗英法的外侵,等到清廷拒絕太平軍的建議之後,太平天國便會大肆宣傳,到那個時候天下漢人對清朝最後一點幻想也就會破滅。寧與外人不與家奴這句話的確會讓天下人寒心,沒有了人心之後,杏貞將無法再支撐下去,這纔是蕭雲(yún)貴這廝真正用心險惡的地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