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401：巨輪

“阿孃……我餓！”

空蕩蕩的茅屋內(nèi)，衣衫襤褸的女人抱著懷中只有三四歲年紀(jì)的孩子。

她臉頰消瘦，面色蠟黃，看上去像是生了重病，身體十分虛弱。

幾番咳嗽之後，女人安撫著孩子，吃力的站起身子，從茅屋內(nèi)一處角落裡找出一小袋帶殼的粟米。

她慢悠悠走到竈臺前，打算引火煮粥，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家裡已經(jīng)沒有可以用來燃燒的乾柴。

“牧兒，你乖乖在家等我，孃親出去尋點乾柴回來?！?

女人溫柔地摸了摸孩子的腦袋，從門後拿過一根木棍，打開了房門。

“呼——”

時間正值深秋，屋外的風(fēng)很大，帶著潮溼的氣息，吹在人身上冰冷刺骨。

特別是女人衣衫單薄，冷風(fēng)從領(lǐng)口處吹入，凍得女人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原本虛弱消瘦的臉在此刻顯得更加萎靡。

“乖乖的，等我！”

女人回過頭，朝屋內(nèi)的孩子擺了擺手。

“好！”

叫牧兒的孩子用力點點頭，睜著大眼睛，看著孃親緩緩合上房門。

他雖然同樣衣衫襤褸，但身上迭了好幾件，最外面是一件遠不屬於他身材的寬大衣袍。

“嘰裡咕?！?

過了一會，肚子餓的有些抽痛。

孩子走到一個刷著紅漆的香案前，這是這個家裡看起來唯一比較值錢的東西。

在香案上，供奉著一個牌位，上面歪七八扭的寫著幾個字。

從這幾個字上看，刻字的人應(yīng)該不識字，反倒像是用刀比著字畫在牌位上。

奉供：‘亡夫李江河’

在這個人人都拜神的世界，這個家裡只有一個簡簡單單的牌位，其他什麼都沒有。

“爹！”

孩子對著牌位叫了一聲，隨後搬來一個小木凳，坐在上面念念叨叨對著牌位說著些什麼。

秋風(fēng)陣陣，房屋頂上的茅草被吹得沙沙作響，風(fēng)透過縫隙在屋內(nèi)盤旋，兀的吹熄了屋內(nèi)燃燒的小截蠟燭。

時間過去許久，茅屋內(nèi)伸手不見五指，孩子見孃親始終沒有回來，壯著膽子將屋門拉開一條縫隙，偷偷觀察外面的情況。

外面很黑，天邊落下幾縷月光，在大地上投下斑駁的黑影。

“天黑別出門，誰敲門都不要開?！?

這是孃親一直在他耳邊說過的話。

孩子嚥了咽口水，輕輕將房門關(guān)上，背靠著簡陋的木門，輕輕坐了下來。

他眼裡含著淚水，將頭埋在臂彎裡。

肚子因飢餓產(chǎn)生的疼痛早在時間的流逝下散去，剩下的只是虛弱和濃濃的睏意。

不過孩子總是在自己快要睡著的時候拍醒自己，強打起精神，等候著孃親歸來。

然而，直到雞鳴破曉，到處都是縫隙的茅屋內(nèi)有光線透進來，孩子從半睡半醒的迷糊中睜開眼睛。

見到光亮後，他迫不及待地打開門衝了出去。

他在到處呼喊孃親的名字，直到一個同樣衣衫襤褸，渾身髒兮兮的老乞丐急匆匆跑到他面前，手舞足蹈地比劃了一番，緊接著拉著他的手就向一個巷弄中跑去。

那一天，孩子經(jīng)歷了人生中第二大痛苦的事。

他看著自己孃親渾身赤裸的躺在冰冷的土地上，地面上積累的骯髒污水順著她身下流過，給蒼白的肌膚添了一抹刺眼的黑痕。

泊囉村的人圍著屍體評頭論足，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哪怕用一塊破布將屍體蓋上。

在見到孩子過來時，人羣主動讓開一條道路，將女人的屍體徹底呈現(xiàn)在孩子面前。

那蒼白的屍體上到處都是淤青和掐痕，下體糜爛，紅色的鮮血混合著刺眼的黑彷彿鮮豔而又詭異的繩結(jié)。

孩子的世界在這一刻驟然崩塌，淚水如同決堤般涌出。

“啊、啊啊……”

他張嘴想要喊出來，然而一切到最後卻都化爲(wèi)了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哀嚎。

那聲音中蘊含的痛楚與絕望，讓周圍的空氣似乎都爲(wèi)之凝固。

“這不可能是邪祟所爲(wèi)，而是被人生生害死的！”

“馬上就要入冬了，就算她不死在這裡，也會凍死在屋裡，要我說，隨著她那丈夫去了，或許也是種解脫?！?

“只是苦了李牧！”

……

周圍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換了一茬又一茬的人，從清晨到傍晚。

李牧一直哭到力竭，昏倒在屍體邊上。

老乞丐守候在李牧邊上，上前將李牧抱了起來，向著李牧家的方向走去。

房門沒有鎖，因爲(wèi)不可能會有小偷光顧這戶人家。

老乞丐將李牧抱到牀上，隨後返回巷子，將女人的屍體收殮，沒有棺槨，甚至連草蓆都沒有，只是將女人被撕的稀爛的衣服蓋在了對方身體上，找塊地裡埋了。

幾天後，女人的死去的事情似乎在這個村子裡已經(jīng)消失了，沒有人談?wù)摗?

王府請來一位雲(yún)國的和尚，聽說是要給府裡捉邪，最後邪祟成功被捉住，和尚帶著滿口袋銀錢離去。

那一天，老乞丐帶著一個小乞丐在諾大的王府對面停留了許久。

……

“佛說，人生來就是受苦的，可若是爲(wèi)了受苦，那人爲(wèi)什麼還要出生呢？”

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坐在破舊的茅屋內(nèi)，在那副陳舊的香案上，總共擺放了三塊牌位。

牌位很差，是他自己用木頭削得。

他不識字，所以比起父親那塊牌位，剩餘兩個牌位甚至連名字都沒有，而是用刀在牌位上面刻了兩個小人兒。

“嘭……”

就在這時，破舊的木門被推開，兩個高大的漢子走了進來。

爲(wèi)首一名漢子看了李牧一眼，冷哼道：“小娃娃，拖了這麼久，還不願意把你家田契交出來嗎？”

“我們王老爺大發(fā)慈悲，願意用一錢買你家的地，你應(yīng)該感恩戴德才是?！?

李牧擡起頭，看了兩個漢子一眼，沒有說話。

“嗬，敬酒不吃吃罰酒，上次收拾你一頓，把你腿打斷，本以爲(wèi)你活不了多久，沒想到你竟然堅持了下來。”

“這回我老實告訴你，也別怪爺爺心狠，如果你再不把你藏起來的田契交出來，老爺說了，你們家田契也不要了，就把你埋在你這破茅屋裡，跟這三個死人作伴！”一漢子掃了牌位一眼，咧開嘴笑出了聲。

“說起來，我還見過你爹呢?！?

“你爹是個犟種，你也是個犟種！”

兩名漢子見李牧始終不說話，漸漸失去了耐心。

爲(wèi)首一名男人直接拎起李牧，十歲年紀(jì)的李牧身材瘦小，跟六七歲的孩童差不多。

乾瘦的上半身下拖著一雙軟塌塌的雙腿。

“嘿，這就是我的傑作?！?

男人拎著李牧在半空中甩了甩，像是在甩一個破舊的衣裳。

緊接著，他的手一鬆，李牧就砸到了茅屋一角。

李牧嘴裡一甜，身體因爲(wèi)五臟移位而產(chǎn)生劇烈的痛楚。

不過，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

“老二，就在這屋子裡挖個洞把他給埋了！”

另一名漢子聞言點點頭，走到屋外，沒過多久便拎了個鏟子進來，走到李牧身邊挖起了坑。

“大哥，這娃娃還挺有骨氣，從來都不哭?！?

爲(wèi)首男子搖了搖頭：“還是得會哭的纔好玩，這種最沒意思了！”

說著，他彎腰低下身湊到李牧面前。

“小子，別以爲(wèi)我們不知道，其實你早就已經(jīng)知道是我們王府姦殺的你娘吧?！?

“哈哈哈……”

爲(wèi)首男子哈哈笑了起來，竟然絲毫沒有因爲(wèi)自己口中姦殺了一個人而感到後悔。

“當(dāng)初我們跟著王老爺在街上看到你拾柴回來的孃親，就把她拖進了巷子裡，你知道你孃親當(dāng)時是什麼樣子嗎？”

“她一邊哭一邊大叫，叫的可大聲了，周圍街坊都能聽見?！?

“最可笑的是，她們第二天還得裝作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你說，人怎麼能低劣虛僞到這個地步呢？”

爲(wèi)首男子一邊哈哈大笑，一邊抓住李牧將其拎了起來。

“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其實你爹也是我們搞死的，哈哈哈……”

李牧死水一般的眼睛在這一刻終於泛起了波動。

他看著爲(wèi)首男子的眼睛，有怒火在黑色的眸子內(nèi)燃燒。

爲(wèi)首男子見狀不以爲(wèi)意，一個十歲都不到的孩子，雙腿還被打斷，就算讓對方拿著刀對準(zhǔn)自己又如何？能傷害到他嗎？

“呵呵，你家之所以到如今這個地步，要怪就怪你那犟種父親，如果早早將田契交出來不就好了?！?

“你看現(xiàn)在，你們李家，就已經(jīng)絕戶了，我還是第一次把人搞絕戶呢！”

爲(wèi)首男子笑著將李牧丟進挖好的坑裡，看著李牧的眼睛。

“我知道你想報仇，不過今生你應(yīng)該報不了了，等下輩子吧。”

“哈哈哈……”

肆意張狂的笑聲毫不掩飾的在茅屋內(nèi)響起。

泥土不斷灑落在臉上，李牧偏過頭，透過茅屋縫隙向外看去，只見屋外站著許多圍觀的人羣，就像當(dāng)初在那個陰暗的巷道內(nèi)，這些人評論他孃親一樣。

不到十歲的年紀(jì)，身體看起來更是連七歲孩童都不如，營養(yǎng)不良極其嚴(yán)重。

然而他的心智卻遠遠超過了本該有的年齡。

五年裡，他的身軀沒有相應(yīng)長大，長大的是他餓靈魂。

他忍受著心靈上的痛苦，怨恨世間不公，人與人之間的冷漠。

他恨所有人，甚至連帶著這片滋養(yǎng)無數(shù)人生存的土地一併憎恨。

這顆種子在他心裡種了五年，現(xiàn)在，好像發(fā)芽了！

略帶腥味的泥土進入李牧的眼睛，鑽進他的耳朵，鼻子……

李牧張開嘴，將靠近嘴脣邊的泥土吃了下去。

很澀，很難吃，不過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

他平靜的望著將土壤掩在他身上的兩人，沒有反抗。

爲(wèi)首男子一直在看著李牧，然而當(dāng)李牧嚥下泥土，擡起頭再次看向他時，他卻忍不住心底一寒。

他也不知道爲(wèi)什麼，真要說的話，就好像是被惡鬼給盯上了。

“給我埋！”

恐懼在心裡滋生，爲(wèi)首男子大聲吼了一句，兩人加快了掩蓋李牧的速度。

黑，伴隨著窒息。

李牧感覺自己就像是躺在一個棺材裡，黑暗不斷擠壓著他。

然而面對這一切，他心裡卻沒有半點恐懼，只有濃濃的不甘。

“如果是這樣，爲(wèi)什麼又要把我降生到這個世界上？是爲(wèi)了讓我憎恨它嗎？”

“那麼，我恨就是了?！?

“還有，我好餓啊……”

……

巨大的玄黃餓鬼熊熊燃燒著，它是一尊人形熔爐，將自己珍視的靈魂化作薪柴，投入那火焰中。

當(dāng)初家裡沒有柴火，現(xiàn)在它自己就是。

“轟隆……噼裡啪啦……”

突然間，一股無比強橫的氣息沖天而起，靈魂火焰彷彿將羅州整個天空都給燒穿，漫天的灰雲(yún)被映照成了紅色。

整個羅州在這一刻，都在爲(wèi)之顫抖，特別是人們腳下的土地，一條條縫隙破土而出，像是被硬生生給撕裂。

“它的氣息甚至比玄黃之氣沒有抽離前更強了！”狐靈神怔怔望著玄黃餓鬼，臉上滿是驚駭之色。

“究竟是爲(wèi)什麼？”狐靈神十分不解。

在她眼中，此時玄黃餓鬼幾乎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一尊熔爐，熔爐表面燃燒的火焰愈來愈烈，身處近處的她們，只覺得自己全身上下的神性都被點燃，在跟著燃燒。

林北玄望著這一幕，緊了緊手中靈劍。

“它想要毀了整個羅州！”

複製過靈魂熔爐這項術(shù)法的林北玄已經(jīng)看出了玄黃餓鬼現(xiàn)在的想法。

同時他也驚奇，靈魂熔爐竟然還能這麼用！

這就像是一顆超大型的壓縮煤氣罐，一旦爆炸，或許不僅是羅州，甚至連羅州旁邊的青州和雲(yún)國都會受到波及。

不過這樣做，那麼玄黃餓鬼也會跟著羅州一起被毀。

“很難想象，你到底有多憎恨這個世界！”

林北玄深吸口氣，他知道以他現(xiàn)在注入靈劍的力量，可能無法打破玄黃餓鬼的靈魂熔爐。

這次真要拼命了！

林北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

“雖然但是，你這一招我是實打?qū)崒W(xué)來了！”

於是，在羅州俗神們驚訝的目光中，林北玄身上也燃起了類似玄黃餓鬼身上的火焰。

“以身爲(wèi)熔爐，靈魂爲(wèi)薪柴……”林北玄低聲念著。

霎時間，羅州天空火紅色雲(yún)霞再燃上一層瑰麗的血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