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429:大風 大雨(五)
風是什麼形狀?
在這個問題冒出來前,在場沒有一個人會想到過這麼一個問題。
然而在此刻,所有人眼前出現(xiàn)的一切完美的詮釋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風是有形狀的。
當微小的沙粒在狂風的呼嘯下,風彷彿有了實體般在天空中游動。
羅州荒茫無盡的黃沙,被裹挾在風中,成爲了代替風各式各樣的形狀。
狐靈神狹長的眉眼微微睜大,殷紅的眸子中,倒映著風的走向。
這些風裹挾著沙粒,如同綢緞般飄揚,彷彿在整個羅州天空下,繪製出一副波瀾壯闊且夢幻的畫卷。
有的地方,風匯聚成巨大的漩渦,沙粒在其中飛速旋轉(zhuǎn),逐漸形成一根貫穿天際的風柱。
天空中的雲(yún)在瘋狂翻涌,漸漸變得陰沉發(fā)黑,在狂風的席捲中被牽動,宛如蛟龍般在騰飛。
許多人都沉浸在這曠世的宏大的景象中,一時間竟忘記了呼吸。
奇嶙山,躲仙洞。
一塊巨大的石頭被緩慢推開,從中探出一顆面容飢瘦,頭髮散亂如枯草的腦袋。
緊接著,一個光著上半身,瘦骨嶙峋的男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
無數(shù)的人陸陸續(xù)續(xù)從各個洞口走出。
大風吹將著他們枯草似的頭髮,他們就像是一顆顆生長在泥地裡的土藕,渾身髒兮兮,怔怔望著眼前的景象。
那一雙雙死寂的眼神,在吹拂的大風中,漸漸泛起波瀾。
“呼嗚呼嗚……”
濃郁陰沉的烏雲(yún)在撕扯翻涌,綢緞似的沙粒隨風舞動,這震撼的一幕,讓這些深藏在不見天日的洞穴中的人們,內(nèi)心的震撼不斷翻涌。
一名拄著柺杖的老者擠開擋在身前的人羣,顫抖著來到人羣前方。
他乾裂的嘴脣微微顫抖,沙啞著聲音,像是失心瘋,嘴裡一直唸叨著兩個字。
“風、風……雨!”
經(jīng)歷過天懸雙日,熱浪蒸騰大地,水道乾涸,纔會明白眼前這一幕的珍貴。
儘管大風幾乎將他們的身子吹的摔倒,漫天的沙粒像一把把刀子切割他們的臉頰。
然而在這時,所有人的眼中都充滿了希望,死死盯著那漸漸變得黑沉起來的天空。
老者跪在地上,張開雙手,彷彿在擁抱天空。
他一雙渾濁的眼睛裡含著淚水,滿頭銀髮肆意飛舞,張開嘴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
如果這風能再來早點就好了,他的兒子女兒也就不會死了,不會永遠長眠在那個地下。
“滴答!!!”
突然,一滴豆大的雨點從空中落了下來。
這雨點晶瑩,彷彿世間最美麗的珍珠,倒映著萬物,爭渡著時間。
羅州所發(fā)生的一幕幕似聚集在這小小的雨點中,‘啪’的一聲打在老者的臉上。
老者的哭聲戛然而止,轉(zhuǎn)而變成了大笑。
他咧開沒剩下幾顆牙齒的嘴,蠕動著開裂的嘴脣,哈哈大笑。
他看到自己環(huán)抱的天空,緊隨著那第一滴雨點,密密麻麻的落下雨珠。
“噼裡啪啦……轟隆隆!!”
天空中迴盪起滾滾的雷聲。
此刻羅州上空已經(jīng)徹底黑了下來,窒息壓抑的氛圍像是要將人碾壓成碎屑。
然而身處下方的人們,卻開懷大笑,絲毫不在意頭頂?shù)奶焱?
“轟隆!!”
“嘩啦啦……”
天空彷彿漏了一角,將雲(yún)頂之上的天河水向下傾倒,霎時間,傾盆大雨如注,將整個羅州籠罩在一片雨幕當中。
雨水順著人們的臉頰滑落,與他們的淚水交融在一起。
乾涸許久的土地貪婪吸吮著這來之不易的甘霖,發(fā)出彷彿地震般隆隆的聲響。
大地彷彿是在喜悅,滾燙乾裂的土地在雨水之下掀起潮溼的水霧,濃稠的泥水四通八達,勾勾畫畫,將大地渲染成一幅精美的圖畫。
“轟、轟……”
雨的勢頭越來越大,天空與大地彷彿被無數(shù)條銀色的絲線連接在一起,河渠開始積水,黃沙匯聚成泥河流向羅州四處。
由幾塊堅硬巨石所組成的臨時洞穴中,何穗站在洞口,呆呆的望著倒映在眼中那浩然宏大的景象。
風在嗚咽,颳起她有些破爛的衣角,雨在咆哮,在她心中激起驚濤駭浪。
她原以爲自己親眼見到北冥軍與餓死鬼的大戰(zhàn),將其記錄俗世史冊,便足以讓她銘記許久,慶幸自己能以觀察者的姿態(tài)見證這偉大歷史的一角。
然而此刻,當她看見天傾,看見地覆,忽然覺得之前餓死鬼與北冥軍的戰(zhàn)爭,在這等場面下,也不過是螻蟻打架,何其狹小。
在她的身後,樑田等現(xiàn)世人半掩在黑暗中,手腳輕輕顫抖。
他們不是因爲恐懼顫抖,而是因爲震撼。
在這一刻,他們終於理解了什麼叫天威煌煌。
天上的黑雲(yún)越壓越低,彷彿是想將這幾年裡儲存的雨水一起釋放。
風雨隨行,將整個世界都籠罩在一片混沌朦朧中。
滾滾雷聲好似密集的鼓點,不斷敲打每個人的心房。
何穗轉(zhuǎn)過頭,對身後人說道:“所有人都出去,儘量多尋找些木柴!”
“爲什麼?這麼大的雨,就算有木柴也全都溼了,撿來也點不燃啊!”一名身穿到俗世的女子小聲說道。
她以爲何穗聽不見,誰知何穗眼睛一瞇,直接大步走到這名女子身前,伸出手拽著這名女子的領(lǐng)子就扔到了雨幕中。
做完這一切,她才拍拍手,笑著對衆(zhòng)人道:“這雨不簡單,恐怕幾天幾夜都不會停,如果不想被夜間寒氣凍死的話,就按我吩咐的去做!”
她雖然只有開府境,但收拾這些沒有任何能力的普通人還是很輕鬆的。
這些人當中的一部分在現(xiàn)世高高在上慣了,以爲所有人都得像舔狗一樣對她百依百順,殊不知如果官方?jīng)]有找出他們回到現(xiàn)世的方法,這些人在如今的亂世里根本無法生存下去。
而且何穗之所以敢斷定這場雨可能會下很久,是因爲她知道羅州是怎麼回事,不可能無緣無故颳起大風,下起大雨。
加上之前那幾乎穿透整個羅州的金芒,源頭就只剩下一個——那位對外宣稱自己是北冥府君的北冥軍將軍。
“沒想到他竟然有這麼大的能耐,連呼風喚雨都能做到!”何穗喃喃道。
她習慣性的掏出一本冊子,用筆將今天所發(fā)生的事情完整描述下來,其中不乏用些誇張的比喻描寫。
……
青州,安樂縣。
沈婷淼撐著傘,緩緩走上城頭。
她注視著羅州方向,能隱約看到羅州好似整個氤氳在磅礴的水汽中,僅僅是那散溢而來的水汽,便讓安樂縣也下起了小雨。
“沈姑娘,沈老爺讓你前往縣衙議事。”
就在這時,一隻老鼠身後揹著一柄長劍的灰毛老鼠迎著雨竄上城頭,向沈婷淼說道。
沈婷淼見狀也不驚奇,而是輕聲問道:“狗道長這次能一齊參加嗎?”
背劍鼠聞言爲難的搖了搖頭,說道:“狗道長病情過重,至今無法下牀,全依賴我老祖施法才讓他的壽命強行延續(xù)了一段時間。”
“唉……我知道了!”沈婷淼嘆了口氣:“我會想方法請宵明神再去走一遭,不管如何,狗道長也是他身邊的老人,希望能撐到他趕回來吧。”
“是林大人嗎?!”背劍鼠眼睛一亮,頗有些興奮道。
“自從您回來,狗道長和我家老祖就同意安排我們所有人進入安樂縣,跟你們安樂縣黃仙一同禦敵。”
“聽說林大人在羅州那邊幹了一場震驚天下的大事,手下精兵強將無數(shù),只要他回來,就能將紫姑神和邪靈真君全都打跑,這是真的假的?”
沈婷淼聞言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點了下背劍鼠肩膀上露出來的短小劍柄。
“還是先把你的劍揮好吧!”
……
“砰、砰、砰……”
三昧火屋,地下煉兵火穴內(nèi)。
沉悶的敲擊聲迴盪在火氣四溢的空間內(nèi),高大魁梧的蕭自在裸露著上半身,肌肉虯結(jié),如同金石般閃爍著微光。
他周身縈繞著火焰,如同火蛇般被他吞吸吐納,自口鼻間循環(huán),使他如同火焰中的君王。
在他手下,是一件即將鍛造完成的武器,似刀又似劍,握柄彷彿一根根烏黑的藤蔓觸手絞在一起,散發(fā)出神秘而詭異的氣息。
每當蕭自在手中的重錘落下,那烏黑的劍柄便隱隱閃爍出微光,像是在迴應著錘鍊。
“嗡——”
而鐵錘與器身碰撞之處,則有一股強大的波動以武器爲中心擴散開,原本充斥著火氣的煉兵穴內(nèi),瞬間就被這股波動攪得氣流紊亂,霸道的威壓短暫降臨,火焰隨之瘋狂跳動。
“火勢再猛一點,沒吃飯嗎?那小子馬上就回來了,我可是說好了在他回來之前將武器鍛造的差不多,最後再添加那傳說級別材料的。”蕭自在頭也不回的說道。
而在他腳邊,火爐不停吞吐著狂暴的火焰,是曾大牛在瘋狂推拉著風箱。
曾大牛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身上都被汗水打溼,肌肉在火焰的炙烤下露出琉璃般的光澤。
他大喊道:“我盡力了!師傅你這是煉兵還是煉我啊!”
“既是煉兵也是煉你!”
“這才過了多久,根據(jù)那沈家丫頭傳出的消息,那小子如今的本領(lǐng)恐怕連我都不一定能拿得下。”
“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這特麼哪兒是刮目相看啊,簡直飛上天了!”
蕭自在眼神中流露出濃濃的震驚,回想起前不久見到沈婷淼的一幕,忍不住踹了曾大牛一腳。
“師傅你幹嘛踹我啊?”
曾大牛被踹了一個踉蹌,捂著屁股疑惑道。
“到現(xiàn)在還只是個開府境,我不踹你踹誰?”
曾大牛不服氣道:“我天天跟著你打鐵,哪兒有時間提升實力?”
蕭自在揚起大手‘啪’的拍在曾大牛光溜溜的腦袋上,罵了一聲。
“還敢嘴硬,咱們學的是什麼法?”
“煉兵決?!”曾大牛喏喏道。
“特麼知道還嘴硬。”蕭自在又一巴掌拍在曾大牛腦袋上。
“火給我在猛點!”
“現(xiàn)在我們算是被綁在安樂縣了,周圍要麼是紫姑神的人,要麼是邪靈真君的人,咱倆可真倒黴!”
蕭自在嘆了口氣,揮舞手中巨錘更加大力的敲打起來,同時心中暗道。
“希望這小子真有那麼大的能耐吧,否則我可不會發(fā)善心保這安樂縣,如果那兩個其中任何一位降臨安樂縣,安樂縣恐怕連一刻都堅持不了。”
“聽說縣裡來了兩位俗神,等抽空了去拜訪一下,聽聽那沈家丫頭說的到底有沒有誇張的成分。”
……
“呼——”
京州,清虛觀。
古樹下的老道士正品飲著清茶,忽然感應到一股風來,將青碧嫩葉搖搖墜墜的捲了下來。
老道皺起花白的眉毛,拂袖間帶起道道虛影,將那片嫩葉夾在指間,視線看往一處,那是羅州的方向。
“西北方……又是那羅州!”
他直接從石凳上站起身,不停在院子了打轉(zhuǎn)。
他手指掐決不斷,眉頭越擰越深,整個人彷彿陷入到某種奇特的韻律當中。
“不對,不應該這麼算!”
算到某處,老道額頭上開始出現(xiàn)密集的汗水。
“不能算那人的命,我承受不起,我應該算我?guī)煹埽隳橇_州任意之民。”
他連忙停止,換了個方式再度進行測算。
測算期間,老道身旁古樹在風的吹拂下嘩啦啦的墜落嫩葉,有落在他肩上,有落在他腳邊。
終於,老道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長呼出一口氣,臉上滿是凝重之色。
他喃喃自語道:“風,大風,伴隨著大雨,風雨欲來,摧城開天……羅州竟然已經(jīng)回到了我們?nèi)俗宓氖盅e,那餓死鬼的命竟然已經(jīng)消失了,究竟是什麼時候的事?!”
“還有明明是天蓋玄黃,萬物新生以待,卻又災劫之氣陡升,隨著西北狂風而起,席捲九州!”
老道眼神中透露出擔憂,回憶起近來不斷變化的天象,沉澱多年的道心最終還是經(jīng)不住衝擊。
他簡單收拾了一下行囊,帶上自己的木劍和道經(jīng),一步跨出院落。
門前剛好有小道經(jīng)過,聞聲詢問:“師祖這是要去哪兒?”
老道步履匆匆,頭也不回,身影瞬間消失在小道視線盡頭,只留下一句話。
“這場亂世的災劫順著大風大雨,終於要開始吹到歷朝每個角落了!”
“我此行去找十二司職衙門,不用給我留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