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韓翠嵐和韓祚興都匆匆趕來，他們已經完全融入了城市生活，無論是穿著打扮還是形容舉止，都和一般的城市人沒啥兩樣了。
“翠嵐！”劉毓文看到和自己年紀相仿，品貌相當的韓翠嵐，頓時樂得跑過去，拉著她的手轉了個圈，“好久沒看到你了，你還在學校補習呢！”
“補習加勤工儉學，給下學期賺生活費呢！”韓翠嵐也很喜歡劉毓文這個富家小姐，兩人坐在一起，手拉著手嘰嘰喳喳，像閨中密友一樣說個沒完沒了。
“吼吼我來啦！”小不點搗亂，硬是擠到兩個“姑姑”懷裡，享受左擁右抱的感覺。
而韓祚興和大哥韓祚泰站在窗外，哥倆一口接一口的抽菸，末了對視一眼，“不行就把咱爸接到京城來看病吧！”
“那得花多少錢……”韓祚泰本不想讓弟弟妹妹知道父親生病的事情，他來京城一是爲了女兒的工作，二來則是想給老爺子韓殿臣抓點藥回去，老爺子最近病得不輕，都起不來炕了。
“三舅生病這事你們也瞞著我！”劉衛東從屋子裡走出來，韓祚泰有些爲難，乾笑一聲，“衛東不是哥有意瞞著你，就是不想讓你跟著操心……”
“行了啥話也別嘮了，三哥你們倆抓緊回去把老爺子接過來，啥都可以推脫，這病可不能拖！”
劉衛東說話一言九鼎，哥倆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也只能嗯了一聲。
家裡地方小人口多，外人一來，就沒地方睡覺，劉衛東帶著老爹、大哥和三哥，去了秦永江家，他家寬敞。
劉毓文和韓翠嵐兩個年輕人有說不完的悄悄話，兩人直接霸佔了外屋的牀，小不點也擠過來湊熱鬧，嘻嘻哈哈一直聊到九點多。
“看到沒衛東，我們家這院房是不是比你那小破四合院敞亮？”秦永江抱著小正彬，一臉得意的把劉衛東他們領到東廂房，裡面早就收拾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還點了一點檀香，搞得跟大閨女的閨房似的。
“這又是哪個小寡婦幫你打理的？”劉衛東推開窗子，把屋子裡的檀香味往外散一散，笑問道。
“那，那你就甭管了……”老兵油子臉一紅，連忙岔過話題。
“三舅的病不能再拖了，正好你弟妹的導師吳懿平教授是咱們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夫，把他老爺子還有三舅媽也都接過來，好好檢查一下，有病治病沒病防身……”
躺在涼涼的炕上，劉衛東和哥倆說道，韓祚泰含混嗯嗯著，手卻下意識的摸了摸一旁的衣服口袋。
想要治病，哪那麼容易！
去年一年種地才賺了幾個子兒？
唉！
“老三你手裡有多少？”
眼看著劉衛東睡著了，韓祚泰悄悄扯了三弟一把，問他。
“我上個月工資剛開，一共是七十二塊三毛，前幾個月的我都寄到家裡給你弟妹了……”韓祚興拿出一把錢塞給大哥，“不行我再找工友們借點……”
“那拉倒吧，咱們還是去吉大一院試試，聽說那看得也不錯……”
“去哪不得要錢？就咱爹那倔脾氣，哪捨得花錢，給牲口看病動不動就不收錢了，這些年也沒攢下多少……”
“行了別說了，讓人聽了笑話，抓緊睡覺！有啥事明天的吧！”
劉衛東躺在炕上，閉目假寐，把哥倆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雖然我們家有點錢，但是老爺子看病的話，他自己的錢就足夠了，還用得著我們出手相助？
你們是不知道你們老爹有多麼大的一筆財富！
第二天一大早，劉衛東就催促韓祚興和韓祚泰抓緊回黃龍府，把老爺子接過來看病，韓祚泰沒辦法，只得聽從他的建議，領著老三韓祚興回了趟家。
等到劉衛東再次看到三舅的時候，嚇了一跳！
這纔多久沒見面，三舅就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一般，臉色蠟黃，腹脹如鼓，連走路都要人攙扶著！
劉衛東急忙讓媳婦給吳懿平教授打電話，吳懿平教授來到後一看就知道老爺子患的是肝腹水，馬上安排他住進了協和醫院！
“哥，我大這病……”韓翠嵐看到父親也是嚇了一跳，扯過劉衛東的衣袖問道。
“放心，有吳醫生在，不會有什麼大事的。”劉衛東安慰道，韓翠嵐瞅瞅四周，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紙包遞給他，“這是我攢下的錢，哥你先拿著，不夠我再想辦法……”
“你這是在打你哥我的臉嗎？”劉衛東看都不看把錢推過去，“放心吧，不用咱們出一分錢，我三舅自己的錢足夠了！”
“我大自己的錢？”韓翠嵐有些懵，她父親雖然是個獸醫，但這些年賺的錢也沒攢下多少，這些她心裡是有數的。
“等以後你就知道了！”
韓殿臣的病很嚴重，吳懿平教授把幾個在協和工作的同學都叫過來，共同給他制定了一個治療方案，先清除肝腹水，再讓已經纖維化的肝臟恢復正常。
說來容易做來難，老爺子的病不是一天兩天了，吳懿平把小格格也叫去，讓她參與治療，增加其臨牀經驗。
老爺子躺在病牀上，看著忙前忙後的外甥媳婦，慨然長嘆一聲，“外甥媳婦，你跟我說實話，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三舅你淨想些沒用的，你的身子骨好著呢！”小格格見他臉色蠟黃，毫無血色，心裡咯噔一下，臉上卻帶著笑，大聲安慰道。
“那我咋感覺這麼不得勁呢……”老頭看了看頭頂的天花板，“在這看病挺貴的吧，我不在這看，我要回黃龍府，那裡有個老中醫看病挺厲害，花的還少，一副湯藥才幾塊錢……”
“您老就放心在這躺著吧！”小格格打開窗戶，讓外邊的新鮮空氣吹進來，“再貴又能有幾個錢？”
“外甥媳婦你就別瞞我了，我啥情況我自個知道，活到這個歲數我也知足了，你和大夫說說讓我出院吧，別到頭來病沒治好，又欠了一堆饑荒……”
“您老放心，不用犯愁錢的事情。”小格格強忍笑意給老爺子倒了杯水，轉身出了病房，蹲在地上，捂著臉嗚嗚哭了起來。
這就是底層老百姓的生活。
一個字：難！
劉衛東嘆了口氣，把菸頭掐滅，走到媳婦身邊，小格格擦擦眼淚，看了一眼病牀上的三舅，幽幽嘆了口氣，“哥，三舅怕是……”
“放心吧，三舅吉人自有天相。”
鄭桐匆匆跑過來，把手裡一個包裹遞給劉衛東，劉衛東接過來，打開一看封面，滿意點點頭，“鄭桐，這件事你辦的不錯，趕明在毓文面前我給你美言幾句！”
“謝謝大哥！”鄭桐高興得什麼似的。
小格格湊過來，從他手裡拿過那本厚厚的書，翻看了兩頁，一臉疑惑，“哥，這是？”
劉衛東笑笑，翻到書的扉頁處，指著上邊“作者”兩字，“看到沒，這是誰？”
“韓……殿臣？這是三舅的書？”
“嗯哪，三舅把他多年獸醫的經驗都寫在本子上給了我，我給了鄭桐，鄭桐把這些寶貴的治療整理之後交給了出版社，出版社現在把這本書出版了，還給了三舅不少稿費……我本來想著今年年底去三舅家，告訴他這件事……”
“那咱們快點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吧！”
“三舅你看，你的書出版了！”
劉衛東大步流星進了病房，把厚厚一本《鄉村常見禽畜疾病診療大全》遞給他，韓殿臣頓時眼睛亮了，用顫抖的手接過來，翻開扉頁，上邊明晃晃寫著作者的名字！
韓殿臣！
“你們把我的那些東西，出書了？”韓殿臣翻看著書籍，眼中有淚花閃過，喃喃問道。
“嗯，本來想在今年過年的時候告訴你這個好消息，不過看您現在這架勢……”劉衛東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稿費通知單，塞到他手裡，“看到沒，兩萬七千塊，這下能安心養病了吧！”
“咋給了這麼多錢！”老頭握著稿費單，咧嘴笑起來，“衛東啊，我咋覺著有點餓了呢，給我整碗粥喝。”
“哈哈，這老爺子，等著，給你弄碗瘦肉粥，給你好好補補。”
“那敢情好！”
人逢喜事，老爺子自從得知自己的書出版之後，立刻有了心氣，也非常配合吳懿平教授的治療工作，更不爲治療費用擔心了。
很快，在協和醫院諸位專家的悉心治療下，韓殿臣老爺子的病康復得很快，腹水消退，臉色也紅潤了許多。
臨出院的時候主治大夫再三叮囑老爺子嚴格戒掉菸酒，適當鍛鍊，保證飲食衛生，尤其是不能再生氣了！
“肝病全在氣上得，你以後要儘量少生氣，做到不生氣，記住了嗎老爺子？”主治大夫耳提面命，老爺子苦笑一聲點點頭，“我知道了大夫，您看著給我抓點藥回去啊！”
“不用抓藥，這個病以現在的醫療水平是無法根治的，回去自己弄點護肝的中草藥吃點，好好養著吧！”主治大夫擺擺手，謝絕了老爺子的要求。
小格格在門口看著，微微頷首，協和的大夫就是好，瞧瞧人家的醫德作風！
這要是放在別的醫院，不再敲三舅千八百塊決不罷休！
劉衛東請了幾天假，陪著三舅去各地旅遊景點逛了一圈，老爺子活了這麼大歲數，還沒來過京城，看什麼都覺得好奇。
“三舅，你這個病……到底是咋回事？”坐在遊船上，劉衛東試探問道，三舅長嘆一聲，“還不是你四兄弟，成天偷雞摸狗，後來交了一堆狐朋狗友，見天的東家竄西家逛，半年前把……”
老爺子話到此處，滿臉羞紅，“衛東我不知道該咋說出口！”
“說吧三舅，別把事壓在心裡，說出來能好一些。”劉衛東諄諄善誘，老爺子這纔開口說了。
原來是韓家老四遊手好閒，結交了一羣匪類，在半年前潛入一戶人家，把人家兩個閨女先奸後殺，又放了一把火毀屍滅跡，連老頭老太太都沒放過，一併燒死在屋子裡。
事後沒多久，這夥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被抓了起來，也合蓋他們倒黴，正巧上頭嚴令嚴打，結果老四和這幫同夥全都被捆上，拉到郊外給崩了！
老四一死，他那個媳婦把家裡的房子一賣，值錢東西捲成一個包，連夜跟著一個姘頭跑了！
等老爺子回過神來，兒子死了，兒媳婦跑了，房子歸了別人了……
他一股急火竄上來，肝病復發，愣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圈！
要不是劉衛東催促著韓祚泰把老爺子接過來治病，老爺子恐怕早就兩腿一蹬去報道了！
“衛東你跟我說實話，我的書真的出版了？”時至今日，老爺子還不相信，劉衛東也不辯解，指指遠處的書店，“要不咱們進去看看？”
“嗯哪！”
和大多數農村小老頭一樣，韓殿臣這人……
很倔。
他總以爲是劉衛東在騙他，自己啥水平自己不知道？就一個滿腦袋高粱花子的土老帽一個，有啥資格跟人家大教授一樣出書立著，留名青史呢？
書店裡人頭攢動，劉衛東領著他去了獸醫類目旁，擡頭一看，一排嶄新的《鄉村常見禽畜疾病診療大全》就擺在架子正中。
劉衛東拿起一本，翻到扉頁，指給他看，“瞅見沒，這不是你的名字？”
“還真是……”老頭咧嘴一笑，沒想到我韓老三，這輩子也能出本書，留給後人參考！
值了！
“讓一讓讓一讓！”兩個戴眼鏡的學生擠進來，每人從架子上拿起一本《鄉村常見禽畜疾病診療大全》，翻看一下，點了下頭，“就是這本書，老師說了，這本書的作者是個農村老獸醫，書上介紹的內容都是他的診療實踐經驗，非常有用。”
“可不是，我上次來都沒買到，都讓人家給買光了！”
兩個女生嘁嘁喳喳，每人抱了一本，匆匆離開。
韓殿臣一臉陶醉的看著架子上自己的書，眼中有淚花閃爍。
老爺子住了幾天，實在有些不好意思，準備離開了，鄭桐卻匆匆跑過來，邀請老爺子去他們學校給學生們講課！
“我，給你們大學生講課？”老爺子震驚不小，我是什麼身份，大學生們又是什麼身份，我有何德何能給他們當老師呢！
“老爺子，雖然您沒有學歷，但是您的臨牀經驗可比我們豐富得多，就當是給我們傳授一下經驗，讓我們少走一些彎路吧！”
鄭桐苦口婆心勸道。
“是啊三舅，你就去給孩子們講講吧！”劉衛東也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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