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你把握不住! 入夜,微涼。
大雨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
嘩啦啦下個不停。
但在夏季炎熱的蜀州,這般的雨水倒也能夠接受,總比陽光暴曬強些。
尤其是夜風吹拂時候。
細微的雨點子夾在風中,給人一種溫潤的涼意。
而在春荷園中,那股風裡除了這些以外,還會有紫竹、花草的芬芳。
就像是大自然饋贈的香水,空氣裡、衣衫上都有這種清新香甜的味道。
此刻,酉時還未過半。
陳逸已然換好一身輕便的黑色衣褲,並非他往日穿的絲質錦衣,而是粗麻質地,摸上去能夠感受到纖維的粗糙感。
這是他特意讓王紀準備的夜行衣。
一連十套,被他藏在牀榻下的隔板中,留待出行時候使用。
不準備不行。
先前他幾次外出,衣物上難免留下些痕跡。
有些明明乾燥的衣服被雨水打溼,有些則是在與人打鬥中破損,也有的沾染上了血腥味道。
縱使小蝶不問,時間久了,難免會發現異樣。
特別是被陳逸丟掉地那件破碎衣物,害得小蝶以爲園子裡進了賊。
若非他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說不得春荷園外就要有甲士親衛巡守了。
“這雨若是能一直下到中秋就……不好了。”
陳逸穿戴整齊,看著窗外的落雨,心中不免替黑牙等人“著急”。
雨一直下的話,這些人想要火燒夏糧的難度,必然提高許多。
原本只需幾罐火油的事,現在怕是要十幾二十罐。
不然大雨傾盆,加上三鎮軍士營救,那些夏糧難說能燒完。
當然,這純粹是他的胡思亂想。
若是一切順利,蕭驚鴻應會提前佈置好防備,那些人敢動手,絕難生還。
想著,陳逸便坐在窗邊等待著小蝶和蕭無戈兩人睡熟。
這時候時辰尚早。
他還能聽到小蝶在樓下走動的聲音,像是在收拾房間。
蕭無戈倒是早早躺在牀榻上,翻來覆去個沒完,嘴裡還嘀咕著幾句話。
“禮法好繁瑣啊,大姐什麼時候能撤掉先生啊。”
“姐夫也不幫忙,苦……我想學下棋,練字也行,不想學禮法。”
許是不用擔心被人聽到,他囉囉嗦嗦說了幾遍,聲音才越來越低。
好在他們都是心思純粹之人,沒什麼煩惱,不會出現失眠的情況。
而聽著蕭無戈的話,陳逸臉上浮現些笑容。
不免想起從西市回來後,在佳興苑撞見蕭無戈和那位教授禮法先生告別時的樣子。
那真是把師生禮法做到了極致。
不僅動作一絲不茍,臉上神色也有要求,恭敬、端莊、大氣,缺一不可。
總歸要體現出一位王侯繼承者的氣魄和修養。
別說蕭無戈了,陳逸這位對禮法有過熟悉的人,看著都覺得麻煩。
可是沒轍,後院之中蕭婉兒最大。
她的話,尤其是關乎對蕭無戈的培養教育,連老太爺都不好開口。
也算是“長姐如母”的極致展現。
陳逸自然也不會去說些“禮法過得去就行”之類的話。
他只裝作沒看到蕭無戈的求助眼神,轉而跟謝停雲說上幾句。
大抵是說對她的提議,王紀掌櫃很感興趣。
不過還要問過“陳餘”老闆才能確定下來。
謝停雲喜上眉梢之餘,不忘道謝。
藉此機會,陳逸多問了兩句。
諸如“天山派會有哪些弟子能夠派出來”,以及“每月需要多少銀錢”。
差點沒被謝停雲一句“還給錢啊”的話給逗樂了。
若是被那些天山派弟子聽到這話,估計能把謝停雲這位大師姐埋怨死。
合著她自始至終就只想要一間“百草堂”,其他的都沒考慮。
陳逸簡單說明過後,弄清楚了天山派的情況。
除去謝停雲、沈畫棠這兩位掌門弟子外,其餘還有十多位中三品境界的同門。
再加上她幾位師伯師姑的弟子,能夠下山擔任百草堂護衛的弟子數量,應有過百。
倒也足夠應對百草堂初期的拓展事宜。
約莫等了一刻鐘。
待聽到蕭無戈、小蝶氣息平緩後,陳逸便悄悄離開春荷園。
今晚事關重大,容不得半點意外。
因而他走得特別謹慎小心,耗費半個時辰,他方纔來到川西街上的宅子。
早已等在堂中的張大寶,不等他吩咐,便上前替他易容換裝。
無聲無息,卻又配合默契。
僅用二十息,陳逸便換了一張面孔。
又二十息後,他換上一身黑色長衫,接著戴上黑鐵面具,整個人的形象氣息隨之大變。
藉著燭光,陳逸對著銅鏡照了照,確認無誤後,問道:
“閆海那邊準備如何了?”
張大寶一邊收拾工具,一邊回道:“下午閆主事已經確定好此次出行路線。”
“聽說他打算先去北面最遠的廣原縣,然後轉道東北去川中,再南下安廣,沿著蜀州和荊州交界的縣鎮看一看。”
“廣原縣……”
陳逸微微頷首,倒也不覺得閆海這樣規劃有什麼問題。
北邊的廣原縣乃是荊州、幽州和蜀州的三州交界,來往的商賈衆多,當地世家大族和三教九流繁多。
再加上蜀州都指揮使司衙門,關係可謂錯綜複雜。
先去廣原縣,不失爲一個好的選擇。
“隨行人員都有誰?”
“具體姓名我叫不上來,只知道有一位賬房,孫醫師,外加兩位護衛和閆主事,一行五個人。”
“還算用心……”
賬房心細能記錄各地詳情,醫師可辨認一些藥堂醫師的醫術水平,護衛和閆海自不用多說。
顯然下午時候,王紀和閆海兩人耗費不少時辰商議此事。
等待片刻。
柳浪冒雨前來,抖了抖身上蓑衣,見陳逸已經準備好,笑著說: “老闆,咱們現在過去?”
陳逸嗯了一聲,吩咐張大寶先休息,便帶著柳浪前往康寧街。
此刻未到深夜。
路上行人車馬不少,加上巡視各街巷的城衛軍,兩人難免走得慢些。
兜兜轉轉,陳逸、柳浪方纔潛入劉文所在的宅院。
甫一進入。
他們便看到院子裡燈火通明,木樓內外都有幾人守護著。
柳浪掃視一圈,挑眉道:“大人,這裡有一位五品境武者,不過道境太低,沒到小成。”
陳逸神色不變,打量一番後,心中有了些推斷。
“應是出了變故,或者是劉文想要試探一二。”
“這,咱們回?”
陳逸微微搖頭,思索片刻,隨即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遞給他。
“神仙醉,每人賞一點兒。”
柳浪瞭然點頭,接過瓷瓶便悄無聲息的靠近那些護衛,將他們一一放倒。
便連藏身木樓內的那名五品境武者都沒放過。
前後不過十個呼吸。
待確定除劉文外,其餘人都沒了動靜,陳逸方纔不緊不慢的朝木樓走去。
對於劉文這般佈置的打算,他多少有些猜測。
畢竟三十萬兩銀錢不是小數目,小心謹慎些實屬正常。
不僅如此。
這些護衛待在木樓內外,還能試探他和柳浪二人的底細。
若是連這些修爲、技法普通的人都能察覺他們的到來,劉文自然不會相信他們明月樓的身份。
陳逸想著這些,上前敲了敲門。
不過他只是當做提醒,敲完他便推門而入,沒有在空曠的堂屋客廳停留,直奔二樓而去。
人還未到,他已然開口道:“劉公子,這是不信我黑牙,還是不放心我明月樓?”
半封閉的樓梯,讓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傳出幾分空洞之感。
可落在劉文耳邊後,他不僅沒有任何惱怒,反而笑著起身相迎:
“黑兄見諒,劉某並無惡意,只是擔心劉某一人照顧不周,這才讓手下人隨侍左右。”
陳逸自是不信他的話。
待轉過樓梯,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睛落在他身上,冷淡的說:
“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劉公子別怪在下不知輕重。”
“自然,自然……”
劉文一邊應承下來,一邊示意他到裡面入座。
陳逸腳下不動,道:“今晚在下只爲銀錢而來,不便久留。”
劉文陰柔臉上的笑容凝固,打量他一番,語氣難免生出幾分不悅。
“黑牙長老這般拒我於千里之外,可不像是對待金主的樣子。”
陳逸直視他的眼睛,平靜說道:“今夜在下還要召集幾位老魔做些安排,時不我待,望劉公子見諒。”
劉文一怔,旋即臉上神采轉爲喜色問道:“這麼快就要動手了?”
“拖得越久,風險越大,相信劉公子能夠理解。”
“理解,哈哈,我當然能理解。只是黑牙長老能否說一說你那計劃?”
陳逸注視他片刻,搖了搖頭:“爲免走漏風聲,我只能告訴你,我等此番只爲牽制蕭家視線。”
劉文微有動容,“爲真正出手之人創造時機?”
他明白類似這等重大的事情,前後涉及人員衆多,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差錯。
見陳逸不願多說,他想了想也沒多問,轉身從桌下抽屜取出厚厚一沓銀票折返回來。
“黑牙長老和明月樓的名聲在外,本公子自然信得過,這些銀票都是大魏錢莊不記名票據,黑牙長老可去自取。”
陳逸接過來看了一眼,確定無誤,點點頭道:“劉公子在此等上幾日,待大事做成,自有人前來尋你。”
劉文微愣,“你不過來?”
“劉公子說笑,此事成與不成都會惹來蕭家和定遠軍追殺,在下短時間不便留在蜀州。”
“待一切平息之後,在下自會找個機會與劉公子敘舊。”
“好,屆時劉某必定掃榻相迎,爲你接風。”
陳逸微一頷首,躬身行禮後轉身走下樓梯。
待出了木樓,柳浪方纔飄落下來,爲他撐起一把油紙傘,一同朝外而去。
劉文來到窗邊,看著兩人身影消失在雨夜中,臉上不禁露出幾分陰柔笑容。
“明月樓黑牙,聞名不如見面,的確是個能做大事的人。”
這件事做成之後,不說整垮蕭家,也必定讓蕭家亂了陣腳。
而等此事發酵一段時間,便是他一擊定乾坤之時。
“大哥,你雖得父親和幾位族老器重,但是機緣能力都差了些,這劉家……”
“你把握不住的!”
劉文眼中閃過興奮,不禁看向蕭家所在,臉上浮現些陰狠笑容。
“還有蕭家,蕭婉兒……只要我得到蕭婉兒,便可藉此染指定遠軍。”
“到那個時候哈哈,哈哈……這荊州、蜀州還有誰敢不從我?”
冥冥之中。
陳逸似是聽到了劉文的笑聲,掂量掂量手中三百張面額一千兩的銀票,呵了一聲。
估摸著那劉文此刻正在做著美夢呢。
姑且先讓他高興高興好了。
旁邊的柳浪卻是沒想那麼多,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那沓銀票,喉骨微動,嚥了咽口水。
雖說他不在意錢財,除去風花雪月也沒太大花銷,但是當真的看到那麼多銀票擺在眼前,難免有些意動。
“老闆,這些銀票……”
陳逸瞥了他一眼,從中抽出兩張遞給他,“省著點兒花。”
所幸他先前從劉文那裡得到過一萬兩銀票,此刻給柳浪兩千兩倒也不影響他的計劃。
柳浪笑著接過塞進衣襟裡,“多謝老闆。”
不過道謝之後,看到陳逸把那些銀票收好,他不禁多問一句: “這些銀子要用來拓展百草堂?”
他自然知道白天王紀和閆海商議的事,此刻心中免不了盤算三十萬兩銀子能開多少家百草堂。
哪知陳逸並未點頭,反而搖頭道:“我有大用。”
百草堂拓展的確需要大筆銀錢。
但生意買賣有的是辦法籌措銀錢,最不濟還能從蕭家和各地確定下來合作的世家大族那裡想辦法。
而手上這三十萬兩銀票卻是關係到他此番謀劃能否成功,不好動用啊。
……
沒過多久。
陳逸打發柳浪前往春雨樓找黑牙,他則是直奔西市裁縫鋪子。
兩人一南一西,便就在康寧街分開。
很快陳逸趕到西市外,小心避開方紅袖等幾位仍舊不死心的提刑官,來到裁縫鋪子側後方的宅子裡。
白天他吩咐王紀做的事進展不慢,但也不快。
微弱裁縫鋪子的兩間鋪面都沒談妥,反而是後面的宅子有人經不住高價當天就把地契交給王紀。
陳逸所在就是那處宅子。
此刻剛到亥時。
雖然雨勢小了一些,但是天上仍然密佈陰雲,四周昏暗中,倒也能夠爲他遮擋些視線。
約莫過了兩刻。
陳逸聽到裁縫鋪子外響起敲門聲,便無聲無息的起身過去。
據他先前觀察,這幾名隱衛修爲大都不高。
便是葛老三、樓玉春和蕭東辰三位銀旗官,也只有樓玉雪修爲達到中三品境界。
想要察覺他的存在,幾乎不可能。
陳逸小心靠近裁縫鋪子,側耳貼在外牆上。
隱約中,他聽到裡面傳來樓玉雪的聲音:“閣主來信?”
接著就聽葛老三似是激動的說:“快看看信上說什麼?”
“你自己看。”
窸窸窣窣的聲音之後,裁縫鋪子內竟是良久都沒聲音。
正當陳逸疑惑時,葛老三方纔開口,語氣竟有幾分沙啞,像是看到了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心神受到衝擊那般。
“閣主,他,他讓咱們做完那件事後,想辦法牽連上灰狼?這,這是爲何?”
接著樓玉雪語氣凝重的說:“還用問?”
“顯然是閣主對灰狼以公謀私的做法不滿了,甚至不惜除掉蕭家二房。”
“不過鷂鷹,我以爲這對咱們是好事。”
“就如這次,灰狼爲了自身利益冒險行事,對咱們都有影響。”
“你想想,事成之後,你那邊安插在定遠軍中的鐵旗官必然折損大半。”
“我這裡同樣如此。”
“黑牙遁出蜀州,明月樓會來一位新的長老代爲負責,便連我都得銷聲匿跡一段時間。”
聞言,葛老三唏噓道:“我只是沒想到閣主會這般果決。”
“灰狼身份特殊,不僅是蕭家二房扛旗之人,還是布政使司參政,以後還有用處……”
“少說廢話,閣主命令,你敢不聽?”
“自然是不敢的……”
聽到這裡。
陳逸身周氣息不顯,心中卻也泛起一絲波瀾。
他同樣沒料到隱衛會那麼果決的放棄蕭東辰,似乎還有將他和二房一同除掉的打算。
但仔細想想。
陳逸又覺得隱衛這樣做雖出乎預料,但也在情理之中。
就如方纔樓玉雪勸說葛老三的那番話,蕭東辰和二房之人私心太重,會影響到隱衛謀劃。
“這樣一來,隱衛的目標倒是與我不謀而合。”
“也不知那位閣主究竟是誰?遠在萬里之外,竟還能做出這等冷靜命令。”
單是這份頭腦和果決,就不是一般人能比。
沉默片刻。
就聽樓雨雪哼道:“趕緊看一看金旗官大人那封,稍後我還得儘快回返春雨樓。”
葛老三嗯了一聲,問道:“什麼時候動手?”
“今晚黑牙去找那位金主拿銀子,待我確定那三十萬兩銀錢入庫,便會著手佈置後續計劃。”
“估摸著就這兩天。”
“你那邊也是如此,等過兩天天氣放晴,我會通知你動手。”
聽完樓玉雪的話,葛老三沒有多說,接著讀起第二封密函,一字一頓的念道:
“拿到雛鳥的書道字帖一幅,確定其是否已經書道圓滿。”
樓玉雪忍不住問:“書道圓滿?確定沒譯錯?”
“你自己看……”
聽著兩人的對話,陳逸眼裡閃過一絲古怪。
書道圓滿?
隱衛怎麼會知道他書道突破至圓滿境界的?
迄今爲止,他只給老太爺和孫輔兩人用圓滿書道寫過字。
知情者僅有三人。
便連蕭無戈,他都有交代過不能泄露此事。
陳逸想起早上聽到葛老三說的那些話,不免暗自猜測:
“難道老太爺身邊還藏著隱衛?”
思索片刻。
陳逸也沒想出什麼頭緒,卻是清楚泄露他書道圓滿的人,不是出自老太爺,就是在孫輔那裡。
不過在聽聞那位金旗官所送密函後,他還想起另外一件事。
——先前他遺失的那幅字帖,應是被隱衛拿去了。
“奇了怪了,他們關心我書道做什麼?”
片刻後。
樓玉雪和葛老三先後離開裁縫鋪子。
[見證隱衛接取密函。獎勵:琴譜廣原曲,機緣+18。] [評:人至,聲聞,場面未見……] 陳逸略過幾行金字,想了想,卻是沒有選擇回返蕭家,而是悄悄跟在樓玉雪身後。
今晚黑牙去找另一位金主拿銀子,倒是可以跟過去瞧一瞧。
順道和柳浪匯合問一問情況。
待得樓玉雪走到一處僻靜的巷子裡時,陳逸正要跟上,驀地駐足不動,躲在一側角落。
只聽遠處巷子裡傳來一道沙啞低沉聲音: “樓玉雪,你去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