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將事情原委聽了個清楚,綠蕪這才點頭:「難爲小姐受了委屈。」
一臉雲(yún)淡風輕的摸樣,顯見得沒把秦月茜這隻紙老虎放在眼裡。但是院兒裡的小丫頭明明說,小姐回來換衣裳不過半刻功夫,就匆匆出去了,怎會差點兒誤了獻壽的時辰,中間許多時間小姐去了哪裡?
感受到綠蕪詢問的目光,白宛只作不知,打了呵欠起身去歇息,綠蕪也只好搖頭退下。
繡帳裡,白宛轉(zhuǎn)側(cè)難眠,滿腦子都是白毓稚氣溫雅的臉龐和慕容琰冷冽荒蕪的眼。
好端端的,毓兒爲什麼到丞相府來,別說是來給竇老太太賀壽的,這八竿子也打不著。難道是爲了秦家這幾位小姐?不可能!毓兒到底是忠烈遺孤,將門嫡出,世子小侯爺,翩翩少年郎又不是續(xù)絃,區(qū)區(qū)庶女怎能相配,至於那秦月曦卻比毓兒整整大了一歲還多呢…這,這萬不可能!
前世裡,太后可是親口許諾要爲白毓選一位賢婦,縱有了合意的人,也必是太后先動作,斷沒有讓毓兒自己上門相看的道理。
白宛心亂如麻,只能安慰自己:許是哪位同窗摯友邀了毓兒來湊熱鬧,她多多打聽著消息就是,不必如此多慮。
還有,今早在海棠苑「摘花」之事,她也需想個法子善後。秦月茜今日未能得逞,又吃了啞巴虧,若是晚間回去聽陸媽媽說了此事,明日必來挑釁。
唉,撞上誰不好,怎麼偏偏遇見了他,逼得自己出此下策…說到底,還是自己太在意了些。
沉寂已久的心有些發(fā)燙,白宛硬是摒棄雜念,拿絲被捂了頭沉沉睡去。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迷迷濛濛睡到半夜。
白宛一會兒覺得自己在對白毓諄諄教誨:叫他莫要荒嬉,只要好生讀書做人,修身齊家,一世安樂…姐姐便於願以足。
一轉(zhuǎn)臉,又見慕容琰站在眼前,輕捏了她的下頜:「宛兒,原來你在這裡,找得我好苦。」
「我…」白宛只覺得自己滿口苦澀,呆望著他,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慕容琰已是眉目欣然,執(zhí)起她的手笑道:「走,我這就去奏明太后,娶你做裕王妃,可好?」
「不要!」嘶喊衝口而出。
「小姐——是做夢驚著了麼?」綠蕪警醒,匆匆披衣進來。
白宛一頭熱汗,揪著被褥的手兀自發(fā)顫:「沒事,是被子沒蓋好,捂著了!綠蕪,去給我斟盞冷茶來?!?
溫涼微苦的澀意在舌尖暈開,白宛翻身倚在枕上假寐,綠蕪滿心疑惑也不便問,只得在案上留了燈,依舊出去。
帳影裡有暖黃的光,眼角的淚滑入鬢髮,白宛再難入睡。
時光似乎又回到了惠帝元年的那個春天。
她跟隨慕容琰大軍班師回京後,一直住在太后宮裡的芷蘭院養(yǎng)傷。
惠帝體恤,命御醫(yī)不惜代價救治,一個月後,她終於傷愈,可以起身下地走路了。
還不待她歡喜,這日,費嬤嬤就風一樣進來,滿臉憂慮:「大小姐,聽說皇上要冊封小姐爲端靜公主,太后只怕這兩日就會收小姐做義女了?!?
稍楞之後,白宛腦子「嗡」一下亂作一團。
太后的義女,皇上的義妹,那她豈不是也要管慕容琰叫一聲「?;适濉梗@人倫大防今後還怎麼逾越的過去?漫漫回京途中,他衣不解帶,親力親爲,對她悉心照顧,期間多少耳病廝磨,情意纏綿,一次次攥緊她的手,助她闖過鬼門關(guān)。
可父親剛剛殉國,她要守孝三年,裕王的情意,她只能裝作不知,好在她年紀還小,還可以等…但是現(xiàn)在,二人若是成了「叔侄」,今後豈非…
何況,深宮裡的公主豈是好做的,真要被困在這裡,一輩子都要受人安排擺佈,她斷不能依從。
「嬤嬤!」
剛喚了一聲,白宛就想起,每每慕容琰入宮探病,費嬤嬤不知爲何,總會異常緊張排斥,當即改了口:「去,去把毓兒找來,我要與他商議。」
「是,奴婢這就去?!?
費嬤嬤剛走,後腳,白宛便披了斗篷,步履輕飄,搖搖晃晃趕去太后殿。
她不可以做公主!她要去求太后憐恤,就說自己村野難訓,受不得宮中規(guī)矩。若皇上聖意難改,就賜她個郡主、縣主,這都已是頂了天,她何德何能,能做得了公主,沒得白白污了皇家血脈。若是太后不依,她便長跪不起!
氣息難濟,白宛匆匆趕到後殿,扶著遊子喘息未定。
「章太醫(yī),你此言當真!」仿似是穆太后的聲音。
涼廈裡,依舊年輕貌美的穆太后坐在帷幔之後,白髮蒼蒼的章太醫(yī)立在階前,一臉難言之色。
「微臣已經(jīng)盡力了。那刀傷穿腹而過,傷了赤宮,能活下來已是不易,日後想要誕育子嗣,怕是不能了?!?
「竟沒有轉(zhuǎn)圜餘地?宛兒還小,留在哀家這裡好生調(diào)養(yǎng)幾年,或者…」
看著章太醫(yī)搖頭,穆太后不由一滯。
「宛小姐她,現(xiàn)在全是憑了湯藥進補才得保命,日後,也不會是個有福壽之人?!?
「你是說…」穆太后心驚。
「好生照看,寬心將養(yǎng),或者能熬些年?!乖捯阎链耍矡o甚好隱瞞,章太醫(yī)低了頭聲音悶悶。
良久的靜默,如壓在各人心頭的大石。
少頃,穆太后有些飄忽的聲音似乎帶了冷笑:「皇上剛剛還讓哀家收了宛兒做義女,或者…可以讓她寬懷些?!?
「章愛卿,此事就到哀家這裡爲止,若宛兒的傷病再讓第三人知道,你那個乖孫女哀家便賜給宛兒,將來到了陰世裡也好多個人伺候?!?
…
冷風瑟瑟,天地一霎間變得灰暗。
不能誕育子嗣,也沒有多少日子可活,裹緊斗篷,白宛一路踉蹌,終是昏死在芷蘭院門前。
晚間,待她悠悠醒轉(zhuǎn),眼前卻是白毓稚氣慌亂的臉,和費嬤嬤哭紅的眼眶。
梗著一口氣坐起,白宛直直望著白毓,一臉嚴厲:「皇上已下旨追諡父親爲『忠武將軍』,賜烈侯爵,姐姐也被冊封端靜公主,從今往後,你便是世子,中興白家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你要爭氣,不可再戲耍頑劣,辜負父親的教導。」
「你莫要怕,姐姐會幫你,旁人有的福廕,姐姐都會一樣不差的幫你爭來,只要有姐姐一日在,你便不是遺孤…」
白毓跪在榻前受教,泣不成聲,費嬤嬤長大了嘴,一臉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