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樓的三樓只有三間閣樓，從不接待外客，掌櫃的說是東家專用的。今日，三樓卻迎來了它的主人——夏流星。
原來，醉仙樓就是夏家產(chǎn)業(yè)。
清啞從後院上樓，纔到門口，便看見夏流星等在那。
“姑娘來了！”他迎上來，將她上下一打量，口中招呼。
“勞夏少爺久等了。”清啞隨口客套，冷冷的沒有情緒。
“無妨。”夏流星道。
一面引她進屋，一面朝門口侍女看了一眼。
那侍女便輕扯了下身邊垂懸的金索，便從隔扇後的帷幔內(nèi)涌出幾個丫鬟，將各種茶果點心端上來，擺在正中的大紫檀圓桌上。
清啞略一掃：兩邊以隔扇斷開，套間內(nèi)帷幔高懸，前後窗櫺雕鏤花草鳥獸魚蟲等精緻圖案，窗扇均鑲的是明亮的玻璃，光線很好。
夏流星引她到北邊窗戶下，請她在矮幾旁的椅上落座。
細腰上前，幫清啞解下斗篷，隨手遞給細妹。
細妹忙接了，挽在臂彎，待清啞坐下，便和細腰在椅後侍立。
立即就有丫鬟來上茶，並移了幾盤果品放在矮幾上。
一切安置妥當(dāng)，夏流星便衝她們揮手。
於是都退下，只留先前那一個在旁伺候。
“這裡對著後院，還好有幾株梅樹，不然入目全是白水衰荷，有礙眼目。”他見清啞看外面，主動解說。
窗外平臺上放了好幾盆傲霜秋菊，開得正豔；視線下移，後院內(nèi)數(shù)株梅樹竟也開花了，給初冬的蕭瑟平添一份精神。便連遠處田湖上衰草殘荷也沒那麼礙眼了。
清啞收回目光，看向?qū)γ娴纳倌辍?
她今天來，不是同他遊玩賞景暢談的。
“夏少爺約我來，有話請說。”她直言不諱。
夏流星對細腰和細妹看了看，見兩人站那穩(wěn)如磐石，便知清啞不打算避開她們說此事，他也不在意。重將目光移到清啞臉上。
他的眸子不容忽視的明亮、耀目。
被一個少年用這樣的目光籠罩。任何一個女孩子都不會無動於衷，然清啞卻平靜的很，和他對視更像對決。
不是她不懂男女之情——面對韓希夷的深情她也不禁閃避——只是夏家的做法讓她無法感受他的情義。而是像小獸一般聳起毛髮戒備，並將身心用堅冰凍結(jié)起來，除了防範(fàn)，還剩防範(fàn)。
夏流星便緩緩道：“婚姻大事。莫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爲(wèi)表慎重。在下將心意稟告父親後，又請了鮑長史出面說合。誰知郭家拒絕了。在下恐怕姑娘誤會，以爲(wèi)夏家仗勢欺人，或有不可告人目的。才謀劃這親事，故而約姑娘來此一會，是想告訴姑娘：這親事是在下親向父親求來的。在下仰慕姑娘才情。心悅姑娘品性，但求與姑娘結(jié)百年之好。”
這番告白聽得清啞兩個丫鬟都不自在起來。
細妹更是低下頭。臉一直紅到脖子根。
清啞卻警惕的很，想了下才回道：“多謝夏少爺看得起我。可我對夏少爺沒那份心思。”
這話有些直接，但她認爲(wèi)不能再婉轉(zhuǎn)了。
夏流星看著她，忽然微微一笑。
他道：“你是說，你不喜歡我？”
清啞點頭道：“是。”
夏流星便向她湊近了些，隔著矮幾，看得對方纖毫畢現(xiàn)。
“以後你會喜歡的！”他凝視著她的眼睛，很肯定地說道，“你才見過幾個男子？那姓張的什麼東西我就不提了，江明輝雖對你深情，卻太沒擔(dān)當(dāng)也太懦弱，落到這個下場也是活該！還有方少爺、韓少爺、衛(wèi)少爺他們，也算是不錯的俊彥，然商賈子弟，終究利益爲(wèi)先，或有人對你動情，那也是被更多的利益驅(qū)使。”
“……在下卻不同：以夏家的家世、權(quán)勢和財勢，都無需謀算郭家。和夏家結(jié)親，有夏家護持，郭家可免於被貪婪之人覬覦，姑娘也可放手大展才情。在下也非不成器的紈絝子弟，更不是貪戀美色要廣羅美女，只因心悅姑娘，才誠心求親。姑娘何不睜慧眼，辨真情？若白白錯過命中良人，豈不後悔！”
他絲毫沒有被拒婚的不悅，侃侃而談。
他斷言清啞以後會喜歡他，神情自信而堅定。
隨著他的述說，寒星般的眸子燁燁生輝。
這自信沒有令清啞敬服。
她覺得，他太自戀了。
他有那個自戀的資本，只不該將她作爲(wèi)目標(biāo)。
她道：“夏少爺是知書識禮的君子，應(yīng)該懂得強扭的瓜不甜。我拒婚，不是因爲(wèi)夏家不好，也不是因爲(wèi)夏少爺不好。這你明白的。”
夏流星道：“姑釀怎會這樣想？當(dāng)日郭家和江家定親時，姑娘難道就喜歡了江明輝？”
清啞無言以對。
夏流星對她反應(yīng)很滿意，道：“姑娘能喜歡上江明輝，怎見得不能接受在下？在下自認爲(wèi)家世、人品、學(xué)問、相貌，一樣不比江明輝差，因何姑娘不肯接納？姑娘說不喜歡在下，恐說早了，何不拭目以待！”
清啞斷然道：“不用試。我不會喜歡你的。”
夏流星並不惱，好整以暇地問：“這是爲(wèi)何？”
清啞道：“有些事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夏流星看著她有趣地笑了。
他輕咳一聲，道：“姑娘若是見一個男子便動心，在下恐怕要敬而遠之了。但姑娘只見過我兩次，說話就這樣不留情面，實在有些過分。怎就不能留些餘地呢？也許……在下就是姑娘要等的人呢！”
說著，看清啞的目光帶了些期盼，還有鼓勵。
細腰覺得，他不疾不徐，很享受和姑娘這樣鬥嘴。
清啞也覺出了。心裡有些著急，還有些不耐，問道：“你也說我們只見過兩次，那你爲(wèi)什麼就敢求親？”
她要詢問根源。
他這樣的人，應(yīng)該不會隨便決定終身大事的。
夏流星微笑道：“哦，是這樣的……”
他將謝吟月對她的誇獎?wù)f了，“能令驕傲的謝大姑娘俯首稱讚的女子。我倒要瞧瞧她是否真有那份才情。於是在下去方少爺那裡選了幾幅竹絲畫。看了畫。與姑娘一面之交的印象才深刻起來。機緣巧合之下，後來又聽見姑娘夜晚彈琴。在下從未聽過那樣的天籟，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純淨(jìng)的女子。才動了好逑之念。請姑娘原諒在下言語魯莽，然若不剖析這番心意，恐怕姑娘以爲(wèi)在下是那貪花之徒……”
清啞卻問道：“你在哪聽的我彈琴？”
夏流星道：“在江上。”
又將上次去烏油鎮(zhèn)找方初、夜晚聽琴的事簡述了一遍。
清啞聽了心裡冰冷——
謝吟月！！！
夏流星滿目深情，她則如見蛇蠍。
她輕聲問道：“若我不答應(yīng)呢？”
夏流星道：“姑娘會答應(yīng)的！”
自信滿滿的口氣。
清啞又道：“若我堅持不答應(yīng)呢？”
夏流星道：“姑娘會答應(yīng)的！”
自信的口氣帶著霸道和堅持。
清啞固執(zhí)道：“若我堅決不答應(yīng)呢？”
夏流星依然道：“姑娘會答應(yīng)的！”
自信的口氣帶著強烈的征服。不可逆轉(zhuǎn)！
清啞道：“你要強逼我？”
夏流星搖頭道：“我怎會逼姑娘。你會答應(yīng)的！”
清啞道：“若我堅持不答應(yīng)，你會爲(wèi)難我家人嗎？”
夏流星微笑道：“你一定會答應(yīng)的。在下怎會爲(wèi)難你家人。”
清啞覺得無法和他交流下去了。將目光投向窗外。
夏流星看著她，她身上淺紫玫瑰窄裉襖將腰身顯得瘦削而玲瓏，修長的脖頸微微扭轉(zhuǎn)向外，後面秀髮柔順垂落。頭上雲(yún)髻盤繞，發(fā)間只簪了一根碧玉簪，整個人安靜得像一幅畫。
“她不敢相信。”他想道。
見多了女孩子在他面前欲迎還拒。他難免做此揣測。
她因爲(wèi)經(jīng)歷了江明輝一事，對男子都謹慎起來。
他又是這樣的家世身份。她不敢相信也正常。
他會讓她相信他的！
他對門口的侍女做了個手勢，她便走進西屋。
一會工夫，抱著一架古琴出來，遞給夏流星，又有兩個丫鬟擡了一張琴案過來，擺在二人身邊，又將古琴置於其上。
夏流星便招呼道：“郭姑娘請看。”
清啞正想如何解決這件事，想來想去也沒有好法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聽見夏流星叫她看琴。轉(zhuǎn)頭一看，那琴卻是她在七夕夜在夏家彈的焦尾琴。
夏流星道：“聽妹妹說，姑娘曾用此琴奏過一曲。俗話說‘寶劍贈英雄，紅粉贈佳人’，姑娘也算和它有緣，就送與姑娘吧。還有這琴譜，是恩師收藏的珍品，我借來一閱。姑娘請看——”
他將一本發(fā)黃的書冊遞到清啞面前，示意她看。
他想，談她感興趣的東西，可消除她的抗拒。
清啞搖頭道：“我不能要這琴。”
夏流星道：“姑娘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清啞站了起來，道：“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能要。”
接著，她又認真對他道：“夏少爺，我不會嫁你的。若你強逼，不過是娶一個行屍走肉回去，也沒意思。你好好想想吧。”
聽她直言嫁娶，夏流星眼中有了笑意，道：“嫁娶之後的事，誰能預(yù)料呢！姑娘暫且坐下。若十分不耐，且聽在下彈一曲如何？”
他彷彿想到娶她之後的生活，笑意加深。
清啞搖頭道：“對不起，我要回去了。”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夏流星忙起身，上前攔住她。
細腰過來插在二人中間，夏流星臉一沉。
細腰道：“夏少爺，你剛纔說不會逼我們姑娘的。”
夏流星不悅道：“我何曾逼她了？”
細腰道：“姑娘想要回去了。”
夏流星頓了下，見不能勸阻，便道：“如此，我送姑娘。”
清啞道：“不用。”
早已走到門口去了。
細腰和細妹匆匆跟上。
然夏流星怎會聽她的，先對一侍女示意，然後緊隨幾步，追上和她並行，那侍女則抱著焦尾琴也跟了上來。
下樓梯時，他提醒道：“姑娘小心腳下。”
其神態(tài)從容不迫，對清啞呵護的舉動彷彿篤定結(jié)果，在外人看來，兩人正是一對珠聯(lián)璧合的佳偶，用過飯剛出來。
清啞心中涌上一陣無力和惶恐。
她看向二樓的平臺和走廊，看有沒人注意他們。
忽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朝樓梯張望，看見他們微愣，跟著就閃身進了旁邊的雅間，清啞想起他是方家的小廝，那個在烏油鎮(zhèn)賣古琴給她的圓兒。
看到他，便想起方初；想起方初，便想起謝吟月。
想起謝吟月，她心便沉入谷底。
一會工夫，他們便轉(zhuǎn)彎踏上二樓的樓梯。
清啞略放慢腳步，讓夏流星上前，她落後一步，免得兩人並行太曖*昧。然後，她便聽見動靜，猛轉(zhuǎn)頭，只見方初從雅間內(nèi)衝了出來。
她心裡竄出一把火，冷冷地瞅了他一眼，自顧走了。
只一眼，方初便陷入崩潰中！
他看見了什麼？
他腦子一片混亂，堅守了二十一年的世界轟然坍塌。彷彿末日來臨，所有的信念摧枯拉朽般被毀滅，只剩下一個念頭：要護住那個安靜的身影，再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
他追隨他們下樓，看見夏流星送清啞上車，並示意侍女將古琴遞給她。清啞拒絕，很快放下車簾隔絕裡外。然等郭家馬車走後，夏流星卻另派了一輛馬車，命那侍女將古琴送去郭家。
他感受到夏流星的志在必得，憤怒不已。
夏流星轉(zhuǎn)身，看見他，過來招呼。
方初含笑迴應(yīng)他。
他很奇怪，自己竟然像沒事人一樣和他說話。
他覺得靈魂脫離了軀體，飄蕩在空中，看著下面方大少爺和夏流星寒暄、說笑，然後告辭離開，上馬向東北而去。
他心下駭然，急忙衝過去，要重掌那軀體。
所幸他很快清醒，感覺到馬兒的顛簸，才放了心。
於是，他催馬往城東北的杏花巷奔去。
他在杏花巷外一處茶樓前下馬，大步走進去。
圓兒將馬交付給茶房小二，急忙跟了進去。
方初要了個雅間，隨便點了一壺綠茶，兩碟花生和豆子，將小二打發(fā)了，纔對圓兒吩咐道：“去謝家，請謝大姑娘來見。”
他語聲平靜，圓兒卻感受到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壓抑，急忙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就跑。
才跑到門口，就聽身後又傳來吩咐“若她不來，就說錯過今日，我永不會再見她！”圓兒心“咯噔”一下，道：“是！”
隨後一陣風(fēng)樣捲了出去。
******
早上好，朋友們！本月最後一天了，清點你們的票夾，若有存貨懇請支持水鄉(xiāng)，不勝感激！！！(*^__^*)(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