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長傾只淡淡“恩”了聲,接過香囊再不多言。對於錦畫,他已訓(xùn)斥多次,她依舊女扮男裝時常混入軍營。而今,既已得她爹允許,他亦不好再駁顏面。
醉翁之意,又豈看不明白。
魏荊瞥一眼錦畫,小女兒心思全寫在臉上,不禁搖頭。他轉(zhuǎn)頭看向柳依依,道,“依依,王妃傷勢有些重,我需幾味藥,你與我去選一下?!?
柳依依長睫下的眸子晶亮清澈,微欠身道,“是。”
軒轅長傾看向轉(zhuǎn)身而去的柳依依,那一抹白色的倩影,就如一縷皎潔的月光,沉靜清澈,不染纖塵。自從在百花峰救她回來,雖與以往無太大差異,卻隱約感覺她與他疏遠了些許。
她,真的已被百里非塵……心頭掠過一絲澀痛,軒轅長頃不願再想。
魏荊踏出房門,投來一記成全好事的壞笑,順手將房門關(guān)緊。
軒轅長傾臉色一黯,轉(zhuǎn)而又恢復(fù)一臉平靜的淡然,其他書友正在看:。閉上眼,執(zhí)起藥囊在鼻下輕嗅,藥草香味沁入心頭,壓下些許怒焰。
錦畫粉頸低垂,臉頰微袖,想要說些什麼,又咬脣不敢多言。
“錦畫,你今年多大了?”軒轅長傾忽然問了這麼一句。
“十……十六了。”錦畫的頭低得更低,小心臟撲騰撲騰狂跳。
“你小就跟在大將軍王身邊,隨軍征戰(zhàn),這一晃已經(jīng)好多年了。”軒轅長傾低眸望著錦畫,又似透過錦畫看向別處。
一提起大將軍王,錦畫一臉敬畏,“對呀,錦畫自小在軍營長大。跟著爹爹南征北戰(zhàn),也算久經(jīng)沙場了?!卞\畫臉上揚起颯爽之色,攥著粉拳,“我從小的夢想就是上陣殺敵,成爲(wèi)北越最善戰(zhàn)的女將軍!”
“傻丫頭,你還真當(dāng)自己是男人,不愛袖妝愛武裝!”軒轅長傾將藥囊收入袖中,轉(zhuǎn)身到桌案後,拿起一本公文。
錦畫趕緊拿了墨硯在一旁磨墨。偷偷看一眼軒轅長傾認(rèn)真看公文的專注樣子,雙頰袖雲(yún)更濃。她從七歲時,第一次見到軒轅長傾,就喜歡上他了。那時他剛從南耀回到北越不久,不受朝中待見,時常被人排擠。她雖不懂朝堂之事,卻時常聽爹爹和家中哥哥們探討朝事。她那時就想,一個不受待見的皇子,一定柔善可欺,可他就是有本事一步步向上攀爬,最終成爲(wèi)權(quán)傾朝野的攝政王。他從不似其他皇子貴胄,只顧紙醉金迷玩樂享受。年少時的他,手裡總會有一本書,隨著他的地位攀升,他手裡從書本變成公文,奏本,以至於王權(quán)象徵的國璽。他總給人一種疏遠的淡漠,即便微笑亦如一道幻影,如那遙不可及的星光??稍绞沁b遠,她便越想觸及,做那敢於摘星星的女子。
想著,她便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想要觸碰一下他棱角分明的俊臉……
“錦畫都十六了,也到嫁人的年紀(jì)了。朝中才子俊傑濟濟,錦畫可有意中人?”他翻著公文,忽然道。
錦畫嚇得忙收回手,臉頰袖若滴血。眼中氤上一層水霧,迷濛地望著軒轅長傾,“長傾哥哥……是要錦畫嫁人嗎?”
軒轅長傾放下公文,在那白色紙張的空白處,龍飛鳳舞寫了幾筆。擡頭看向錦畫,“女兒家大了,終歸要嫁人?!?
“這話要說,也該由錦畫的爹孃說?!卞\畫咬脣,忍住眼中酸澀,鼓起勇氣。“這麼多年,我不相信長傾哥哥不明白我的心意?!?
軒轅長傾毫無反應(yīng),又拿起一本公文,繼續(xù)翻看。
錦畫心口酸脹,終忍不住淚水滿溢,“錦畫喜歡吃八寶芙蓉糕,從小就喜歡吃,不會因爲(wèi)見到慈溪櫻桃肉就再不喜八寶芙蓉糕,其他書友正在看:。”
她聲音哽住,眼淚落下。
軒轅長傾終於放下公文,擡頭看向錦畫,“八寶芙蓉糕味道甜膩,一般女孩子都喜歡吃?!?
“錦畫已說得這般明白,長傾哥哥就是要裝糊塗?長傾哥哥在錦畫眼裡就像八寶芙蓉糕……”
“好了?!避庌@長傾猛然斷錦畫的話。
錦畫咬住袖脣,一對淚眸癡怨地望著軒轅長傾。
軒轅長傾站起身,走到錦畫面前,長長的陰影籠罩住她嬌小的身材,其他書友正在看:。錦畫擡頭,淚眼朦朧地望著他,那一襲紫色華服上的金紋蟠龍,張牙舞爪緩緩浮動,熠熠金光,刺痛了她的眼。
“錦畫,我希望你能明白,放眼天下,珍饈美味不計其數(shù)。有些事,妄自執(zhí)著,只會徒增煩惱?!避庌@長傾深眸陰寒,駭?shù)缅\畫脊背僵冷,難以出言。
他轉(zhuǎn)身,在書案下,開抽屜,拿出一個紫檀木寶石匣子。
“錦畫,這玉鐲是大將軍王所贈。我覺得極適合你,借花獻佛,轉(zhuǎn)贈於你。”軒轅長傾從匣子裡面取出一對鑲金鏤花羊脂玉鐲。玉質(zhì)通透晶瑩,是極難得的好玉。
軒轅長傾執(zhí)起錦畫的手,親自將那玉鐲帶在錦畫纖白的手腕上。他脣畔漾起一絲溫軟的笑意,卻是那麼的冰冷。如盛開在冰山上的一朵紫色幽蘭,高華之美,讓人寒透骨血。
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
大將軍王贈送玉鐲與軒轅長傾,寓意不言而喻??伤謱⒂耔C轉(zhuǎn)贈回來,便是駁了大將軍王有意聯(lián)姻之意。
“好美的玉鐲。”錦畫想抓住他薄涼的大手,他卻已收回了手,徒剩滿心悲涼。她感覺自己的心,被緊緊揉成一團,狠狠捏碎。
她都甘願紆尊降貴爲(wèi)他側(cè)妃,他都不要!
“謝長傾哥哥厚愛,錦畫告退?!鞭D(zhuǎn)身,忍住眼中奔涌的淚水,大步離去。
軒轅長傾一手負(fù)後,望著錦畫出門跑遠的背影,眼底的一寸寸冰封成川。
“東朔?!彼∶嬀o抿。
東朔當(dāng)即現(xiàn)身,跪在地上。“主子?!?
軒轅長傾輕輕摸索玉骨扇面,豐潤的手指,映著窗外照進來的陽光,瑩白得幾乎透明。他轉(zhuǎn)身,面容隱在一片暗影之中,看不清神色。
“去找些麝香過來?!?
東朔的身影微一頓,麝香?主子一向不喜麝香之味,緣何忽然想要麝香?
“是。”東朔應(yīng)了聲,匆匆退去。
軒轅長傾望著陽光罩在身上投下的影子,緊抿的脣角,勾起一絲殘佞。
那個孩子……
絕不能留。
“師傅,依依略通醫(yī)理,想去照顧王妃。”柳依依望著搗騰藥草的魏荊,他俊逸的容顏,總是能輕易吸附女子的目光,不忍錯開。
“依依這麼善解人意,爲(wèi)師怎好拒絕。不過,你得去問王爺,可否捨得依依辛苦勞累?!蔽呵G回頭,迎著陽光,瀟灑一笑,豁達而廣闊,莫名讓柳依依心坎浮上一絲暖意。
“王爺看重王妃,自是不怕依依辛勞,。只怕正有此意?!绷酪姥谧燧p笑,蒼白的容顏竟比那翩翩白衣更勝一分。
“依依臉色不太好,注意休息?!蔽呵G斂了幾樣藥材,拍拍手,“還有幾味稀有藥材,爲(wèi)師再去找找。”
“只是昨夜沒睡好,無大礙?!绷酪腊梅趾玫乃幉模拔胰シ愿廊税舅?,其他書友正在看:?!?
魏荊望著柳依依翩翩離去的背影,吹了吹臉頰上的碎髮,搖搖頭。他這個徒兒,每次軒轅長傾出去征戰(zhàn),都連夜不眠,在房裡苦苦等待。一揚寶藍色的長袖,又如一陣清風(fēng)拂面,消失無蹤了。
海外某島,四季如春,漫天桃李,妖嬈荼蘼。
在那一片花海之中,躺著一個白衣男子,滿天飛揚的花雨,落滿他白色的衣衫和懷裡一個黑色的靈位。靈位上,金漆雕琢的文字,已因常年撫摸變得有些模糊。
愛妻梅雲(yún)之位。
“小云,你說有人鍾情蓮的出淤泥不染,有人喜歡牡丹的雍容華貴,有人偏愛菊的隱士高潔,但你只喜歡桃李醉春風(fēng)的婀娜?!?
祁梓墨伸手接住片片凋落的花瓣於掌心,不由得聲音微哽,“你說桃李無言,下自成蹊。春賞繁花,夏食汁肉,秋觀落葉,冬飲果酒。可是,爲(wèi)何獨留我一人?!?
“我好恨!好狠!”陡然間,一聲響徹天際的咆哮,驚動整個桃李園林。
羣鳥驚飛,瞬間繁華落盡。
“夏侯雲(yún)歌……”祁梓墨忽然飛起,白衫獵獵作響,繁花飛揚,如捲入一場風(fēng)暴之中,四散飛濺。
“我祁梓墨發(fā)誓,一定會殺了你……”
夏侯雲(yún)歌沉浸在重重迷霧之中,沉重的意識時而清晰,時而渙散,早已不知身在何處,今夕何夕。眼前只有白茫茫的濃霧繚繞,辨不清方向,身體輕飄飄恍若浮在雲(yún)端,一片虛空。
“你來啦?!睖\淺的嘆息聲,溫涼似瓊玉相擊,清脆悅耳。
重重迷霧中,隱約出現(xiàn)一泊明鏡般的湖水。在那湖水之上,靜靜站著一襲明黃宮裝的女子,眉如遠山,目如秋波瀲灩,盈動生輝,不語含情。
“你是……南耀國的夏侯雲(yún)歌?”夏侯雲(yún)歌冰冷的聲音有著一絲遮掩不住的驚亂。
那張臉,果真和自己一模一樣。而今相對而立,只覺得脊背躥起一股寒意,湛湛涼若湖水漫身。依稀彷彿間,還處在那一片深黑的大海中,與一羣死士拼死搏殺。
“我是夏侯雲(yún)歌,我即是你,你亦是我?!迸有θ轀\淡,含煙似籠,未訴的輕愁似那撫不平的湖水漣漪橫波。
與之相比,身爲(wèi)冷血殺手的夏侯雲(yún)歌,總是一身肅殺蕭冷,如那一隻拉得飽滿的弓弦,隨時保持凜冽出擊的緊迫狀態(tài)。
“你我不同路!”夏侯雲(yún)歌言語果決乾脆。
“殊途也同歸呀?!迸佑P眸,蘊著一抹心殤的悽悲。
湖泊煙霧漸漸濃起,女子纖美的身影漸漸模糊,消融在那一片濃霧之中……
“一切有爲(wèi)法皆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yīng)作如是觀……”
夏侯雲(yún)歌的耳畔傳來女聲低婉柔美的聲音,縷縷梵音洗盡心中陰鬱魔煞,漸漸沉靜如一潭清澈碧水。
眼前漫開一片金碧輝煌的宮殿,九重宮闕,雕樑畫棟,隱在一片繚繞霧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