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有些出乎朱舸的預料。
所謂的奪舍,所謂的轉世,在大聖送的修行指南上,也有提及。
奪舍,便是泯滅他人的神魂、靈智,而後鳩佔鵲巢;轉世,便是護持一點靈光不滅,轉投孕婦體內,從嬰兒開始。
但是在現實裡,朱舸倒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
收拾好情緒,朱舸看著清遠大師:“你知道這事嗎?”
清遠大師平靜的看了婦人一眼,然後閉上了眼睛,悠悠的說道:“阿彌陀佛!”
顯然,清遠大師是知情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自顧自的在那裡低聲念著經。
“你一共奪舍了多少次?”目光從清遠大師身上收回,朱舸看著婦人。
終究,朱舸還是忍受不了這種事情發生在眼前的。
朱舸有些懂霍元良了,有時候遇到的一些事,總是讓人忍不住去做、去管,只爲追求心中那公道所在。
中二的人,稱之它爲正義;官方的人,認爲它是在破壞規則。
立場不同,所以看問題的角度便不一樣。
老天固然有好生之德,但好生,並不意味著要將這種生命的延續,建立在他人的痛楚之上。
婦人身形一顫,便是清遠大師唸經的聲音,也明顯頓了一下。
這般問話,就是要算總賬了?
“二十三次。”在傀儡符的加持下,便是婦人想要隱瞞什麼,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朱舸沉默了下來,靜靜的看著婦人:“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一個還字,便透出了朱舸的態度。
“真人饒命!”傀儡符的禁制稍微鬆開,婦人獲得短暫的自由後,便噗通的跪在了地上:“我願意獻出白蓮轉世的秘法……”
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死生了二十幾次的聖女。
“阿妍!”低聲吟誦著經書的清遠大師,擡起了頭,目光復雜而又平靜的看著婦人:“這位居士的修爲,遠超於你啊……”
意思很明白,一個本身修爲就超乎你的修士,又怎麼會在乎你的功法?
“我不叫阿妍!”婦人有些惶急的駁了一句
,便直直的看著朱舸,乞求道:“轉世的秘法,可以長生久視……”
“只是藉助香火神道寄居罷了,終歸不是正途,取之何用?”一直傾聽著的朱舸,淡淡說了一句。
婦人臉色立馬大變,隨即變得灰白起來,顫抖著嘴脣,卻是一言不發。
朱舸雖然說得話不多,但字字珠璣,直接點明瞭婦人奪舍的關鍵之處。
又是一聲輕嘆,清遠大師從蒲團上站了起來,對著朱舸作了個揖,然後滿是疼愛的目光看著婦人:“阿妍,塵歸塵,土歸土,該放手了?!?
婦人沉默著,足足沉默了四五分鐘,突然癲狂的笑了起來,拘於傀儡符的限制,聲音不大,笑聲到了最後,變成了輕微的抽泣聲。
又是許久,婦人看著清遠大師,臉色終歸是恢復了平靜,語氣中充滿了哀傷:“奴家名字,叫做賽兒?!?
賽兒,便是婦人的本名了。
“不,在我眼裡,你還是阿妍,還是那個踏著朝霞,出現在我面前的少女。”清遠大師淡淡的笑著,眼中多了一絲晶瑩:“不過,終究是護不了你這一世了。”
“那我就叫阿妍吧?!眿D人幽幽的嘆了口氣,隨即笑著看著清遠大師:“好懷念那年的風景,那年的陽光大風烈酒花香,可惜,看不到了吧?!?
千般算計,百般謀劃,到了生命的最後關頭,都不過是一場空。
兩個人就像是朋友坐在那裡敘舊一般,朱舸也沒打斷他們,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們。
知死易,向死難。
聽著清遠大師和婦人在回憶著風風雨雨的幾十年,朱舸也彷彿看到了他們的人生。
“該上路了?!边^了半晌,朱舸突然開口說道。
不知不覺的,傀儡符的時間只剩下三五分鐘了。
婦人深吸了口氣,站了起來,款款走到了清遠大師面前,在清遠大師額頭上親了兩下:“如果有來生的話……”
清遠大師笑著,搖了搖頭,婦人便沒再多說什麼,兩個人就這麼彼此笑看著彼此。
三分鐘後,婦人的身形突然就是一軟,被清遠大師抱在了懷裡。
雖然這具
身體還存留著呼吸,但是清遠大師知道,那個記憶中玲瓏的少女,永遠的走了。
那個叫賽兒的聖女煙消雲散,現在活著的,便是當年的少女。
霎時,清遠大師老淚縱橫。
看著瞬間彷彿老了幾十歲的清遠大師,朱舸心下嘆了口氣。
將懷中的人兒放在了旁邊的牀榻上,清遠大師又端坐在蒲團上,看著朱舸:“居士,動手吧?!?
清遠大師擡起了頭,看著朱舸的眼神中沒有仇恨,空蕩蕩的一片。
用心如死灰來形容清遠大師,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一場生離死別的戲在面前上演,而後落幕,朱舸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同情?那聖女的作爲,真的引不起朱舸心中的同情,要真說同情的話,也只是同情清遠大師這麼一個老頭子了。
但某種意義上來講,清遠大師助紂爲虐的行爲,也不值得同情。
現在的清泉大師,沒有一丁點高僧大德的精氣神,反而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心已經隨著聖女一塊去了,只剩下一個空落落的軀殼。
朱舸定定的看著清遠大師,忽而搖了搖頭:“我覺得,你在清泉寺,每日誦經超度那二十多個女孩,更合適些?!?
清遠大師身影一顫,合什作揖,身形有些佝僂的坐在蒲團上,任由眼角兩行濁淚流下:“阿彌陀佛。”
然後,清遠大師便低聲的吟誦著往生超度的經文。
有時候,活著比死了反而更能折磨人。
朱舸的身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經文尚未唸完,牀上那婦人發出了一聲呢喃,然後睜開了眼。
清遠大師誦唸的聲音停了下來,轉頭看著牀上的婦人。
“我不是在發燒嗎?這是在哪?”婦人的聲音,顯得很是惶切,然後看著自己的雙手,突然像個瘋子一樣摸著自己的臉,哭喊著:“我怎麼變得這麼老了?”
“阿彌陀佛?!鼻暹h大師定定的看著婦人,眼中多了一抹悽哀:“阿……女施主,你睡了五十年了?!?
“啊……”慘叫了一聲,婦人昏厥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