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章 白露之變

銀槍孝節(jié)軍領(lǐng)賞的這天，是二十四節(jié)氣裡面的“白露”。

張均沒想到自己會死在這個波瀾不驚的節(jié)氣裡，死得那麼倉猝，那麼卑微。

在方重勇說出“殺”字的幾秒鐘後，他就被衝過來的何昌期一刀砍死！當(dāng)時脖子就血流如注！

張均無力的倒在地上，他完全想不明白，爲(wèi)什麼何昌期這個丘八，敢殺他這個刑部尚書！

他可是六部當(dāng)中，權(quán)重非同一般的刑部尚書啊。中樞三品官，距離宰相一步之遙。

六品以下官員犯事，他都管得著！丘八犯事，更是跑不掉！

他是名相張說的長子，書香門第，官宦之家，呼風(fēng)喚雨，平日裡誰不讓著他？

這些丘八憑什麼敢對自己動刀？他們就沒想過怎麼收場麼？

張均想不明白，卻也沒機會想了。

他所躺著的地上，鮮血流得到處都是。

張均的意識逐漸模糊，帶著濃濃的不甘與恨意，離開了這個對於他這樣的權(quán)貴來說，無比舒適且美麗，宛若天堂一般的世界。

何昌期執(zhí)行方重勇的命令非常果決，張均便是香積寺內(nèi)第一個被斬殺的人！

“神策軍的聽著，本王只誅首惡，繳械不殺！”

方重勇對著那羣結(jié)成圓陣，將鮮于仲通護在中間的神策軍士卒，喊話道。

這位年近六旬，在劍南節(jié)度使衙門混過的老頭，終究還是要比張均這種，連刀都沒摸過的文人要警醒一些。

他畢竟跟丘八打交道的日子也不算短。

丘八們發(fā)難之前，其實都是有徵兆的。這個鮮于仲通以前見過，深有體會。

他只是因爲(wèi)這些年待在長安，被這裡優(yōu)渥的生活給耽誤了。

張均被殺的第一時間，鮮于仲通便躲到隨行親兵身後，並下令這些人結(jié)圓陣自保。

“守住，神策軍大部隊就在附近，看本統(tǒng)軍發(fā)信號！

最多一炷香時間，堅持！”

圓陣內(nèi)的鮮于仲通大喊道，如同走夜路吹口哨給自己壯膽一般。

他顫顫悠悠的用火摺子點燃煙花，這種軍中專用的煙花，哪怕在白天，也異常醒目，老遠(yuǎn)都能看見。

啪！

煙花在半空中綻放，絢爛奪目，它代表了某種希望。

如果神策軍的伏兵來得及時，或許他還能逃過一劫。鮮于仲通認(rèn)爲(wèi)自己這一生運氣著實不錯，他相信這次應(yīng)該也能逢兇化吉！

畢竟，神策軍伏兵近在咫尺！

“你們都退開！

鮮于仲通謀反，銀槍孝節(jié)軍奉聖人之命誅殺逆賊，擋我者死！”

方重勇對著那些神策軍士卒怒吼道。

無人退開，因爲(wèi)這些人知道，伏兵神策軍主力就在附近，他們只要撐過關(guān)鍵時刻就行了。

底層之人，受到眼界的限制，他們做選擇時，常常身不由己。

方重勇理解這種無奈，但不會慣著他們。

“這些都是鮮于仲通的同黨，一併處置了吧。”

方重勇對何昌期搖頭嘆息道，轉(zhuǎn)過身，不想去看那些人是怎麼慘死的。

他看了一眼躲在桌案下面瑟瑟發(fā)抖的第五琦，忍不住有點想笑。

唐代的桌案不比方重勇前世那種大桌子，實際上是非常低矮的，藏不住人。

桌案下的第五琦，幾乎是趴在地上，毫無形象的雙手抱著頭髮抖。

方重勇一把將桌案掀翻，隨後將第五琦扶了起來，並幫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說道：“第五郎中不必驚慌，我等是奉旨誅殺逆賊。你也看到了，神策軍埋伏起來想趁著發(fā)賞都時候圍殲銀槍孝節(jié)軍，他們纔是逆賊。”

他一本正經(jīng)的板著臉說道。

第五琦驚魂未定的點點頭附和道：“原來如此啊。”

雖然搞不明白狀況，他卻壓根不敢反駁方重勇的話。

張均已經(jīng)躺在地上了，第五琦要是替張均等人說話，馬上也得躺地上，跟張均他們一起奔赴黃泉。

想想還是算了，他和張均又不是一路人！

第五琦很明智的選擇了靜觀其變。

“啊！”

神策軍結(jié)成的圓陣，被何昌期砍出來一個缺口。刀透過盾牌與盾牌之間的縫隙，直接砍下來了一條胳膊。

慘叫便是來自胳膊被砍的那個人！

如狼似虎的銀槍孝節(jié)軍士卒可不管對方疼不疼，瞬間便利用這個機會，從這個圓陣的缺口處猛撲過去，一口氣徹底將陣型衝散。

然後他們很不要臉的三個打一個捉對廝殺，一刀一刀的將鮮于仲通身邊的親兵都砍倒在地上了。

這些人技戰(zhàn)術(shù)異常純熟，顯然不是第一次配合。

瞬息之間，就剩下瑟瑟發(fā)抖的鮮于仲通，面色驚恐的看著方重勇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他現(xiàn)在很想進佛堂裡面拜個佛問一下，世間究竟有沒有後悔藥可以吃。如果有，他想問一下哪裡可以買到。

只是刀架在脖子上纔想起這個，已然太遲了。

“你們，你們竟然謀反……你們，你們！”

鮮于仲通語無倫次，他萬萬沒想到，方重勇和他麾下的銀槍孝節(jié)軍，居然膽子如此的大。

問都不問啊，直接就暴起殺人！他們怎麼敢的！

“山林那邊，那邊，是不是，是不是……”

鮮于仲通腦子飛速運轉(zhuǎn)，居然猜中了發(fā)生什麼。

他用手指著遠(yuǎn)處山林不斷冒起的濃煙，瞠目欲裂！心中震驚到了極致！

方重勇這一把，玩得比他之前想象得還要大！

“是什麼是？是我們就該站著被神策軍砍頭，是吧？

尼瑪?shù)墓饭伲　?

何昌期對著鮮于仲通大罵道，一腳將其踹倒在地上。

此刻跟著方重勇他們前來的那些民夫們早就跑光，今天這見聞夠他們吹牛吹到老了。

香積寺佛堂大殿外的廣場上，除了鮮于仲通外，就是在一旁吃瓜吃得快尿褲子的第五琦，以及他手下那些隸屬於戶部的皁吏們。

冤有頭債有主，方重勇並未爲(wèi)難他們。

“你一個逆賊，就別在那指點江山了，安心的去吧。”

方重勇看著鮮于仲通淡然說道。

何昌期也不客氣，直接上前揪住鮮于仲通的髮髻，手起刀落，將其斬殺！

他心中產(chǎn)生了一種荒謬無比，卻又真實到想哭的錯覺。

無論是張均也好，鮮于仲通也罷，都沒有讓何昌期感覺這些人的脖子有什麼特別的。

一刀下去，都會飆血，也都死得不能再死。砍死他們，比在邊鎮(zhèn)砍死吐蕃人，大食人，還要容易。

這些人完全不會因爲(wèi)身上的官職和出身，就讓他們的身體變得刀槍不入。

平時高高在上，人五人六的，捅一刀還不是死？

何昌期忍不住朝著鮮于仲通的屍體吐了口痰。

“何老虎，你各派五十個弟兄，守住前後院門。

不排除神策軍殘部會往這裡來！

咱們別陰溝翻船。”

看到廣場這邊已經(jīng)處理完畢，方重勇囑咐何昌期道。

“得令！末將這便去佈防！”

何昌期領(lǐng)命而去。

雖然方重勇可以確定，神策軍的伏兵，基本上不會往這個方向跑。

但也不能絕對排除，那些腦子不太正常的人，有時候會做出一些奇怪的舉動。

然而，後來發(fā)生的事情，證明方重勇純屬想多了！ 此刻香積寺東北與西南兩片山林，已經(jīng)燃起了熊熊大火。秋天落葉多又幹燥，導(dǎo)致火勢極爲(wèi)兇猛。

在秋風(fēng)的鼓譟下，濃煙與烈火，開始在山林中迅速蔓延。

那些密密麻麻埋伏著的神策軍將士們，瞬間傻眼了！

這一帶山林要埋伏如此多的人，本身隊形就非常密集，山林裡幾乎是人挨人，人擠人的。連吃喝拉撒的問題都不好解決。

大火怎麼燃起來的，他們不知道。等發(fā)現(xiàn)的時候，山林裡四面八方都是火，壓根就沒有撲滅的可能性！

驟然起火後，士卒們哪裡顧得上什麼軍令啊，一個勁的往山下跑，很多人被推倒在地上，被活活踩踏致死。

神策軍四個“都”的建制，在奔跑中全部亂套了，士卒找不到將校，將校找不到部曲。混亂之中，無論都頭們怎麼喊，怎麼揮動旗幟，都無濟於事。

該跑的人，還是會跑！

然而，當(dāng)他們衝出山林，來到一片地勢相對平緩平整的地方。這裡便是香積寺所屬的田地，也是寺廟的主要經(jīng)濟來源之一。

結(jié)果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驚魂未定的神策軍士卒們，就看到從西面有一隊規(guī)模不下兩千人的騎兵隊伍，卷著塵土，全速朝著自己這邊飛奔而來。

且壓根沒有減速的意思，一看就是來者不善！

“結(jié)陣！結(jié)陣！”

神策軍中有都頭大喊道，可是在嘈雜的人羣中，這樣的聲音壓根無濟於事。在逃出山林的時候，很多士卒連腰間的橫刀，背後的弓弩都扔掉了，嫌?xùn)|西多了跑得慢礙事。

如今讓他們拿什麼去抵擋這些舉著長槊的騎兵？

“快跑啊！”

有人見勢不妙，拔腿就跑！

這樣的勢頭便如同瘟疫一般傳染開來，越來越多的神策軍士卒加入了逃跑的行列！

這時候，大軍缺乏有效指揮，沒有名將坐鎮(zhèn)居中調(diào)度的劣勢，便開始無限放大！

如果崔幹佑在這裡，他定然可以組織起一定的抵抗，且戰(zhàn)且退，一邊退一邊聚攏部曲列陣，擋住騎兵的攻勢。

就算不能反殺，也能脫離接觸，保全一部分軍隊。

可惜，別說鮮于仲通不在，就算他在這裡，也沒有力挽狂瀾的本事！

數(shù)量遠(yuǎn)遠(yuǎn)多於銀槍孝節(jié)軍的神策軍士卒，開始朝著長安城的方向瘋跑。有人甚至一邊跑，一邊抽出腰間的唐刀子，割斷自己盔甲上的繩索，讓它可以自行脫落下來，不會耽誤逃跑的時間。

王難得一馬當(dāng)先，長槊的尖頭，如同毒蛇的毒牙一般，肆意的收割著人命。

一邊追一邊殺，所過之處，留下一地的屍體，壓根就沒把神策軍當(dāng)做“友軍”看待。

方重勇此前交代得很清楚：長安城外，下手要狠，不要顧忌殺人。神策軍越是廢物，越是死傷慘重，聖人和朝廷就越需要銀槍孝節(jié)軍這支王牌。

但是等進了長安城，下手就要輕。能不殺人就儘量不要殺人，要殺也只殺那些“死亡名單”上的。

神策軍在前面跑，銀槍孝節(jié)軍的騎兵在後面追。看到神策軍建制已經(jīng)亂了，王難得並未追得太急，始終保持著隔一段路，就吃掉一批掉隊士卒的節(jié)奏。

就這樣前面跑後面追，朝著長安南門而去。

……

“節(jié)帥，大功告成，比演武還輕鬆。神策軍都跟牛羊一般，沒有組織起任何抵抗！”

香積寺正門外，車光倩一臉激動，上前對方重勇行禮道。

在場所有人都鬆了口氣，就連臉上寫滿了不自在的第五琦，也暗暗慶幸自己撿回一條命！

車光倩覺得這一戰(zhàn)順利得不敢相信，神策軍久不接戰(zhàn)，未經(jīng)磨鍊。在遭遇大火後，便已經(jīng)完全喪失鬥志。

在走了一萬里路，從碎葉打到木鹿的銀槍孝節(jié)軍面前，他們就是嫩嫩的小雞。

絲毫不誇張！

“走，去長安！”

方重勇解下身後的紅色大氅，交給車光倩，舉起右臂，對身後一衆(zhòng)銀槍孝節(jié)軍精銳高喊道：“尊皇討奸，天誅國賊！”

“尊皇討奸，天誅國賊！”

“尊皇討奸，天誅國賊！”

“尊皇討奸，天誅國賊！”

呼喊聲響徹香積寺，振聾發(fā)聵！

“銀槍孝節(jié)，奉旨討逆！”

方重勇走在最前面，高聲呼喊道。

“銀槍孝節(jié)，奉旨討逆！”

他身後衆(zhòng)人齊聲高呼道。

“刀劍無眼，閒人迴避！”

方重勇再次喊道。

“刀劍無眼，閒人迴避！”

身後衆(zhòng)人學(xué)著他一起喊。

“奸相誤國，其罪當(dāng)誅！”

方重勇一邊走一邊喊道，他身後的人依葫蘆畫瓢的跟著一起喊。

“若有阻攔，視爲(wèi)同黨！”

“若有阻攔，視爲(wèi)同黨！”

喊完口號，方重勇對車光倩交待道：“把旗號打出來！”

“得令！”

車光倩領(lǐng)命而去，很快，他又來到了隊伍最前面，身旁四個士卒，舉著四面旗幟。

從左到右，分別是方重勇剛纔高呼的四句話，一面旗幟上寫著一句。

這四人走在隊伍的最前面開道。

整支隊伍雄赳赳，氣昂昂，看上去不像是亂兵行兇，倒很像是武裝巡遊！

沿途不少吃瓜羣衆(zhòng)都駐足觀看。

等方重勇一行人來到長安城南門的時候，只見王難得已經(jīng)徹底控制了長安南面的三座城門。值守的金吾衛(wèi)自動退到一旁，壓根就沒有任何阻攔。

“節(jié)帥，我等已經(jīng)入城，請下軍令吧！”

王難得走上前來，對方重勇抱拳行禮道。至於那些神策軍潰兵，鬼知道他們往哪裡逃走了，建制早就被打散了。

“何老虎，伱帶五百人，走最西面那條街，直取皇城外城。議政堂和六部衙門在那裡，按名單抓人，該殺的當(dāng)場殺，該抓不該殺的要保護好帶回來！

皇城外城，防禦不嚴(yán)，你們趁亂而入，門關(guān)了就翻牆！”

方重勇對何昌期下令道。

“得令！”

何昌期領(lǐng)命而去，幹髒活去了。

“車將軍，你負(fù)責(zé)指揮親兵打旗幟，走在最前面，走長安朱雀大街。本王會跟在你後面。其他的人，跟著本王走。

現(xiàn)在就出發(fā)！”

方重勇拔出疾風(fēng)幻影刀，指著北面說道。

忽然，車光倩湊過來，小聲詢問道：“節(jié)帥，我們現(xiàn)在是去哪裡呢？”

他心中有個答案，但還是有些不確定。因爲(wèi)之前方重勇爲(wèi)了保密，連他都沒告知。

“興慶宮！”

方重勇說出了三個石破天驚的字眼。

“得令！”

車光倩抱拳行禮，臉上寫滿了振奮！

果然如他所料！

“銀槍孝節(jié)，奉旨討逆！”

“刀劍無眼，閒人迴避！”

“奸相誤國，其罪當(dāng)誅！”

“若有阻攔，視爲(wèi)同黨！”

就在長安百姓驚愕的目光中，銀槍孝節(jié)軍以一種奇特又平和的方式，舉著旗幟開道，如同演武一般，在朱雀大街上行進著。

他們一邊走，一邊喊著口號。

所過之處，坊市關(guān)門，行人退避三舍偷看。

史書上不肯細(xì)說，如同平地驚雷般的白露之變。就這樣，在絕大部分長安人始料未及的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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