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他倒在了地上。
秋明月霍然睜大眼睛,外面忽然響起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伴隨著到搶殺伐之聲,鏗然入耳。
“有刺客,護駕!”
那聲音正在逐漸靠近,穿過過堂,直達中庭,最後——
秋明月翻身坐起來,與此同時孫嬤嬤和紅萼掀了珠簾進來。
“小姐——”
“陛下——”
隨後兩人同時驚呼一聲,看著倒在地上的鳳傾玥。
“別出聲。”
秋明月已經(jīng)下了牀,心中已經(jīng)大概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事。
“孫嬤嬤,你先出去擋著,記住不能讓任何人進來。派人去叫阿睿進宮,除了他,半個時辰內(nèi),不許任何人進來。”
“是。”
孫嬤嬤連忙走了出去,臨走時匆匆看了躺在地上已經(jīng)暈厥的鳳傾玥。
“小姐,現(xiàn)在該怎麼辦?”
跟著秋明月許久,刺殺這些事兒已經(jīng)不足爲(wèi)奇,紅萼如今倒也可以勉強做到面不改色了,低低詢問秋明月。
“把他扶到屏風(fēng)後面去。”
秋明月想了一會兒,才沉聲開口。
紅萼有些擔(dān)心,“小姐,可是——”
“別可是了。”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說話。
“國師遇刺,刺客闖進了宮中,保護陛下安全——”
“先救人要緊。”她沉住氣,“我如今懷著孩子不方便,你將他扶起來,這事兒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他傷了國師,如今只有留在我這兒纔是最安全的。”
“是。”
紅萼也知道事情的嚴(yán)重性,連忙走過去要扶起鳳傾玥。
鳳傾玥卻忽然睜開了眼睛,見紅萼要靠近,他下意識的皺了皺眉,有些排斥。
秋明月眼睛一瞪,“命都快沒了,還那麼講究幹嘛。你要死我不管,可別連累我。”
鳳傾玥苦笑,紅萼咬著牙用力將他扶起來。
外面的腳步聲已經(jīng)闖進了靜曦宮,孫嬤嬤在厲聲叱喝。
“慌慌張張的作甚?陛下正在午睡,打擾了陛下休息,爾等有幾個腦袋?”
“孫嬤嬤。”御林軍頭領(lǐng)很有禮貌的對孫嬤嬤道:“嬤嬤彆氣,國師遇刺,刺客逃竄,我等奉國師之命保護陛下安全,如今各個宮殿都在搜查刺客,請嬤嬤體諒。”
“荒唐。”孫嬤嬤一甩衣袖,冷聲道:“靜曦宮守衛(wèi)重重,何來的刺客?陛下身負絕學(xué)武藝,刺客如何能近身?我等伺候陛下左右,哪有什麼刺客?你們不去別殿搜查,反倒來打擾陛下休息,該當(dāng)何罪?”
“這——”
頭領(lǐng)正爲(wèi)難,忽然又竄進來一個聲音。
“陛下懷著身孕不便,那刺客武功高強,先傷本座再逃竄,陛下恐有危險。”
是燕居,她聲音強勢而冷漠。
“搜——”
“是。”
御林軍是秋明月的人,本來不該聽國師吩咐,不過他們身負女帝安危,此刻也顧及不到這些了。
“國師,陛下已經(jīng)休息了——”
孫嬤嬤還想阻攔,而後聲音一頓,人體倒地,國師似乎不耐煩直接以掌風(fēng)打傷了孫嬤嬤。
“老刁奴,再如此遮遮掩掩,本座懷疑你是否和那刺客是一夥兒的,共謀陛下性命。來人,把她——”
鏗——
內(nèi)室裡忽然傳來鏗然聲響,淹沒了燕居後半句話。而後她身影一閃,直接掠了進去。
“此刻在陛下寢室內(nèi)——”
御林軍轟然一聲,全都衝了進去。
珠簾落下,她頓在門口,身後的御林軍一個個睜大了眼睛。
寢室內(nèi),秋明月斜斜躺在牀榻上,長髮披散,隻身著裡衣。或許是嫌太熱,領(lǐng)口微微拉下,露出凝脂般的美玉肌膚。一抹鎖骨精緻如藝術(shù)雕刻,連著美好的脖頸,在薄薄的光暈中散發(fā)著極致的魅惑。因爲(wèi)懷孕的緣故,她看起來有些憔悴,精緻如畫的眉眼看起來多了幾分疲倦,然而更添幾分楚楚風(fēng)韻。紅脣如櫻,似沾惹晨露的玫瑰,引人採擷。
她原本似乎在等著什麼,如今見衆(zhòng)人闖進來,有些詫異的張了張紅脣,整個一受驚的小鹿,看起來更是讓人打從心裡憐惜。
窗幔粉色紗帳飄飛,帶起的風(fēng)吹動她髮絲如稠,掃過她的眉眼鼻脣,有種驚心的美。
忽然意識到什麼,她手指拂動,紗帳落下,傳來她有些慍怒的聲音。
“國師這是做什麼?出去——”
“奴婢參見國師——”
紅萼驚愕後立即匍匐在地。
燕居有些怔愣,揮手示意身後的御林軍後退。
御林軍此時也反應(yīng)過來,齊齊紅了臉,連忙後退。方纔他們闖進來,無意間見到陛下衣衫半露魅惑天成的素容,一時之間驚豔得竟然忘記了反應(yīng),此時回過神來,才驚覺自己闖下了大禍,心裡都有些忐忑和不安。
“陛下。”
燕居的聲音似乎有些虛弱,“宮中出了刺客,所以——”
“刺客?”
秋明月在紗帳後冷哼一聲,“這靜曦宮守衛(wèi)重重,哪裡來的什麼刺客?這四周暗衛(wèi)重重,若有此刻,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也用不著勞動國師。”
她顯然對燕居擅自帶人闖進來有些憤怒,“國師不是在養(yǎng)傷嗎?跑到朕寢宮裡來作甚?就看不得朕安靜一會兒——”
她似乎怒極,直接抄起一個物什從紗帳裡扔了出來。直直打向燕居,那力道可半分不輕。
燕居避過,纔看清那是一個墨玉做的枕頭。秋明月懷孕了時常睡不著覺,早上起來起色不大好,司徒睿擔(dān)心她這樣下去吃不消,特意給她尋來這有安神效果的墨玉做成枕頭,保證她的睡眠。
“陛下息怒。”
燕居臉上並無半分歉意或者尷尬,眼神卻是在掃蕩著寢殿。四周擺設(shè)沒有任何錯亂,桌椅板凳也沒有倒塌的痕跡,窗戶更是沒有被翻過的痕跡。整個室內(nèi)安靜得有些不正常,只除了,空氣裡有一絲血腥味…
她眼神悠然一利,上前一步。
“息怒?”
秋明月冷笑,“朕整日處理國事,好不容易休息一會兒,國師就見不得朕安好,非要來打擾朕休息?國師別忘了,這是朕的寢宮,不是你的國師府。若真有刺客,國師不去抓刺客,卻來朕的寢殿叨擾,是何意?”
燕居已經(jīng)掠了上來,一把掀開紗帳,對上秋明月憤然的雙眸。
“你—”她伸手就要劈過去。
“陛下!”
燕居抓緊她的手,“您的寢宮爲(wèi)何有血腥味?”
她聲音不緊不慢,眼神卻透露著危險的逼問。
秋明月一頓,冷笑出聲。
“難不成國師懷疑朕窩藏刺客不成?”
燕居打量著整個寢殿,或許是在看究竟什麼地方可以藏人。
“老臣只是擔(dān)心陛下太過心軟,被奸人矇蔽。那刺客武功極高,便是陛下,也不一定是他對手,如果——”
她話音未落,忽然向著旁邊的屏風(fēng)一掌劈了過去。
鏗——
屏風(fēng)碎裂。
“燕居——”
秋明月震怒,燕居已經(jīng)奔了過去,卻忽然頓住。屏風(fēng)後,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
“夠了!”
秋明月氣得渾身發(fā)抖,忽然捂著肚子,臉色發(fā)白。
“小姐!”
紅萼顧不得禮節(jié),連忙爬起來就衝了過去。
“你怎麼了?是不是動了胎氣?來——”她立即就要喚人進來,燕居又身影一掠,伸手就去探她的脈搏。
秋明月手一揮躲開她,“別碰我。”
她喘息著,臉色越加慘白。
“別以爲(wèi)你是朕師尊朕就不可以動你。看在你是四朝元老,又是託孤大臣,朕敬你三分。可不代表朕就容許你可以爲(wèi)所欲爲(wèi)。別忘了,在西戎,朕纔是一國之君。”
“陛下,您怎麼了?”
孫嬤嬤聽到聲音闖了進來,她捂著胸口,臉色有些白,顯然剛纔被燕居傷得不輕。
燕居居高臨下看著她,眼神不波不驚。
秋明月擡眼望過去,又是一聲冷笑。
“國師當(dāng)真好威風(fēng),公然帶著朕的御林軍來朕的寢宮裡打傷朕的奶孃。”她氣得臉色陣青陣白,“什麼刺客?我看最大的刺客是國師纔對。”
“陛下!”
燕居的聲音悠然凌厲如刀。
秋明月不畏懼的迎上去,“怎麼?朕說的不對?國師之前受傷,朕體諒你的功勞,準(zhǔn)許你在明若宮裡養(yǎng)傷,甚至未免你操勞,朕懷著身子也替你處理公務(wù)。你卻不知好歹,幾次三番挑戰(zhàn)朕的極限。難道你當(dāng)真以爲(wèi)憑著你是朕的師尊,就可以對朕發(fā)號施令,在皇宮裡爲(wèi)所欲爲(wèi)?我看最居心不良的人,是國師纔對。”
燕居深吸一口氣,“我只問一句,陛下寢宮裡爲(wèi)何有血腥味道?”
秋明月滿面怒容,卻不解釋。
“國師—”
紅萼跪在地上,急急攤開自己的手。
“方纔小姐說想吃水果,奴婢剛給小姐削了蘋果,聽見外面的聲音,一時驚嚇把手給割傷了。”
燕居低著頭,見紅萼左手從食指割裂一直到手掌,長長一條傷口,到現(xiàn)在鮮血還在蔓延。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剛纔地上那攤血旁邊,的確有一把水果刀,刀刃上有血跡,還沒凝固。
她皺了皺眉。
秋明月已經(jīng)不耐煩了,“國師還需要朕給你解釋什麼?難道朕身邊一個丫鬟受傷了還需要向國師稟報不成?”她臉色越來越白,卻強自支撐著,眼神凌厲而憤怒。
“陛下!”
孫嬤嬤趕緊衝過去,“您如今懷著身子,千萬不要動氣。國師,靜曦宮真的沒有刺客,您還是到別處去找吧。陛下已經(jīng)懷孕七個多月了,實在不能再受驚了呀——”
她回過頭來,祈求的看著燕居。
燕居看了秋明月半晌,最終轉(zhuǎn)身離去。
“陛下受驚,傳太醫(yī)。”
有宮女聞聲而去。
“刺客定然還在宮中,給我搜——”
“是—”
御林軍的腳步聲離去,秋明月才鬆了口氣。
“陛下——”
孫嬤嬤連忙來扶著她,“您怎麼樣?”
“沒事。”
秋明月?lián)u搖頭,“傷得怎麼樣?”
孫嬤嬤心中感動,“老奴賤命一條,不妨事。倒是陛下,是否動了胎氣?”
“沒——”
“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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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細微的咳嗽聲傳來,孫嬤嬤睜大了眼睛,看著秋明月…身後。
“陛下?”她臉色有些白。
秋明月卻臉色如常,挪了挪身子,斜眼低垂,看著躺在自己身側(cè)原本因爲(wèi)受傷臉色發(fā)白此刻不知是因害羞還是尷尬微紅的臉。他本就長得一副絕色容顏,尤其一雙眼睛豔豔波光,堪比女子。此刻受傷孱弱,髮絲紊亂,紅脣被血染得妖豔而悽絕,如妖嬈的桃花,開在雪地之中,越發(fā)的悽豔絕世。再加上臉上突然暈開的胭脂,更顯風(fēng)情萬種,一眼傾城。
她有些怔忡,何時見過這樣風(fēng)情魅惑的鳳傾玥?
“陛下,您怎麼能…”
孫嬤嬤顫巍巍的開口,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秋明月居然把人藏在自己牀上。要知道,這可是關(guān)乎女子名節(jié)的大事。若今日之事被傳了出去——
“行了,你先出去,待會兒太醫(yī)來了就讓他們給你看看。”
秋明月對她的一驚一乍很是鬱悶,“紅萼,你的手也傷了,去上些藥吧。”她嘆息一聲,有些歉然道:“委屈你了。”
剛纔她是準(zhǔn)備讓紅萼把鳳傾玥藏在屏風(fēng)後,但是燕居速度太快了,已經(jīng)來不及。而且燕居如果真的要檢查她的寢宮,區(qū)區(qū)一架屏風(fēng)怎麼擋得住?無奈之下,她只能讓鳳傾玥藏在自己牀上。又命紅萼快速的將地上的血跡擦乾,用她配置的藥驅(qū)散痕跡,但是空氣中的血腥味卻沒那麼快散去。雖然淺,但以燕居的敏銳程度,定然是察覺得到的。所以她讓紅萼假裝給她削水果受驚割傷了手,才瞞過了燕居的視線。
她平時雖然不喜歡用什麼香料,但是女子閨閣牀榻,總是香風(fēng)隱隱,正好掩蓋了他渾身的血腥。
“奴婢的命都是小姐的,只要小姐吩咐,奴婢萬死不辭,不敢言委屈。”紅萼真誠道。
秋明月目光微暖,“下去吧,阿睿快來了,你讓他直接到我寢殿來。”
“是。”
直到兩人都退了出去,秋明月才徹底鬆了口氣。
“喂,當(dāng)真動不了了?”
她也不起來,剛纔那一瞬間,她有想過讓暗衛(wèi)把鳳傾玥帶到安全的地方。然而仔細想想,只要他還在皇宮,別的地方都不安全,就只有留在自己寢宮裡纔是最安全的。還好,自從燕居受傷以後,守在靜曦宮暗處的黑龍隱衛(wèi)都被調(diào)走了。如今留下的,全都是她的人。不然就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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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傾玥傷得極重,剛纔又努力憋氣,如今見人都走了,這才微微放鬆。聽到她的聲音,下意識擡頭望去。卻見她髮絲鬆散,衣衫半露,優(yōu)美的脖子皮膚細膩如白瓷。一抹鎖骨精緻如玉雕…
他忽然閉上了眼睛,耳根子浮現(xiàn)紅暈。
“你…你先把衣服穿上。”他聲音有些喑啞,不知道是因爲(wèi)受傷的緣故還是其他。
秋明月這才發(fā)現(xiàn)剛纔自己爲(wèi)了驅(qū)趕那些御林軍,特意將外衫脫了。如今自己衣衫凌亂,牀內(nèi)側(cè)又有俊秀無雙的男子。這場景,怎麼看怎麼旖旎曖昧。怪不得剛纔孫嬤嬤那副見了鬼的模樣呢。沒有被驚嚇得暈過去,已經(jīng)算定力極好的了。
她有些莞爾,手一揮,衣架上的衣袍披在了身上,擋住方纔泄露的春光。
“你可以睜開眼睛了。”
鳳傾玥睜開眼,見她衣衫整潔頭髮也用絲帶隨意捆綁,微微鬆了口氣的同時心裡又莫名的有些落寞。腦海中不斷的回放著方纔那一幕…
女子麗顏天姿,膚若凝脂,紅脣如櫻,香肩半露,散發(fā)出淡淡的幽香。
她之前靠得他那麼近,那麼近。近得,他都能透過那薄薄的衣衫感受到她緊緻軟滑的肌膚。被她渾身的幽香所包圍,他近乎喪失了所有的意識與神智,整個人都有些昏昏欲睡。
那是一個夢,一個永不見天日的夢。他無數(shù)次幻想過,又無數(shù)次落寞自嘲。然而如今夢境成真,他除了茫然恍惚以外,連生出的那淡淡喜悅都覺得是對她的玷污和羞辱。
她是那般美好而純淨(jìng),他心裡怎能有這般邪惡骯髒的妄念?
理智與夢境相撞,他剛纔發(fā)熱的身子忽然如墜冰窖,幾乎都聽不見她是如何爲(wèi)了他跟燕居脣舌相爭,費盡心思。
他微微笑了笑。
夠了。
這一生,能有這麼的片刻,已經(jīng)夠了。
原以爲(wèi),自那天昭陽殿外他情不自禁與她脣齒相纏的片刻,已經(jīng)是此生最大的幸福。日後他與她,就真的只是熟悉的陌生人了。
卻不想,今日還有有如此溫軟相擁之時。
這對他,已經(jīng)是意外的狂喜了。
“我以爲(wèi),你會直接把我交出去。”
他微笑的看著她,眼神溫軟如春柳,笑意裡掩藏著濃濃情絲。
他又做回了那個高潔如謫仙的鳳傾玥,永遠微笑著,也永遠疏離著。然而再是聖人,面對這人世間的七情六慾,也無法做到無動於衷。從前他那樣盡力的去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情感,卻每每在與這個女子獨處時破功。他想做她心目中那個不染纖塵的神仙公子。然而他本就只是凡人一個,有紅塵之念。便是上天賜予他一副神仙面孔,也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激情澎湃。
秋明月慢慢的下了牀,手指下意識放在自己凸出的腹部上。走到櫃子旁,打開暗格,找出一個白色的瓷瓶,倒出兩個藥丸,手指一彈,落入他脣內(nèi)。
“嗯,剛纔我的確有那麼想過。”她坐在旁邊的軟榻上,眼神斜挑,帶著不經(jīng)意散發(fā)的誘惑和成熟女子的嫵媚風(fēng)情。
“不過我不想你死在她手裡,那樣我太沒面子了。”
鳳傾玥吞了藥,聞言不由得失笑,然而這一笑又咳嗽起來。
“咳咳…”
他擡手擦去脣邊的血,白衣上盡是桃花點點。這個樣子怎麼看怎麼狼狽,但是他神色自如,眼神笑意如流光傾瀉,生生掩蓋了渾身的孱弱和狼狽,盡顯優(yōu)雅和出塵。
“那我是不是該慶幸?”
他支撐著想要慢慢坐起來。
“的確是。”
秋明月瞥他一眼,忽然恍惚的笑了笑。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也是這樣傷得半死不活的,我還真有點擔(dān)心救不活你。”她一隻手託著下巴,上上下下打量他。
“不過你倒是真的命大,傷得那麼重都還沒死。這一次,似乎比那次還要重吧?你去偷襲那個女人了?我看她好像也受傷了。不錯嘛,那女人武功高深莫測,我都不敢輕易對她出手,你倒是不怕死。”
他笑笑,渾身力氣已經(jīng)散盡。半靠在牀欄上,窗外的陽光照進來,他臉色越發(fā)白如雪。他看著秋明月,突然道:“我母妃去世了。”
秋明月一怔,下意識問道:“什麼時候?”
鳳傾玥低著頭,靜默了一會兒,才淡淡道:“你走後一個月。”
秋明月手指顫了顫。
鳳傾玥擡起頭來,臉上竟然仍舊帶著淡淡笑意。
“她今年已經(jīng)三十五了。”
詛咒!
秋明月心顫了顫。
一百多年前華家鐵蹄踏入大傾皇宮,鳳輕舞臨死前決裂以自己的魂靈下的詛咒。凡華氏子孫,女子活不過三十五歲,男子活不過二十歲。大抵是覺得這個時代的女子悲苦,是以鳳輕舞的詛咒也對華家的女子寬容了許多,至少多賦予了十五年的壽命。
她有些恍惚的看著鳳傾玥,這個男子沉靜優(yōu)雅,眉目如畫似靜水深潭,不動如山,一動則可顛倒乾坤天下。此刻他臉色發(fā)白,仍舊從容自若。
忽然問:“你的生辰是幾月?”
鳳傾玥怔了怔,目光有些奇異而複雜。似溫柔似不捨,似淡然似習(xí)慣。唯一沒有的,便是對於自身詛咒的憤怒和絕望。或者,這些年來他早已看淡了。
“三月初六。”
這回輪到秋明月怔愣了,眼神有些怪異。
她記得,她穿越那天上山採藥救母,結(jié)果遇見容燁重傷,也是三月初六。敢情那天是他的生辰?
如今已經(jīng)近九月,到明年三月初六,鳳傾玥剛好二十歲。也就是說,他活不過半年。
心中微微一緊,“華家的詛咒,真的再沒有辦法可解了嗎?”
鳳傾玥笑了笑,眼神有些深邃,“或許有…”
“什麼意思?”
她敏感的察覺到鳳傾玥的神情有異,或許華家的詛咒,除她以外,真的有辦法可解。
鳳傾玥將目光移開,看向窗外。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沒有無緣無故的仇。有因必有果,有始必有終。”他目光寧靜而神色自若,“萬物相生相剋,沒有解不開的迷,沒有治不好的疾…”
他忽然頓住,手指無意識的按住自己的心口。
這相思之殤,又該何解?
秋明月正聽著,忽然發(fā)現(xiàn)他神色有異,不由得開口道:“怎麼了?”
他回過神來,淡淡而笑。
“沒事。”
秋明月怪異的看他一眼,沒有多想,道:“你的意思是,你身上的詛咒還有辦法可解?”
鳳傾玥垂下眼睫,默然不語。
“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秋明月想了想,就明白了。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天上是不會掉餡餅的。華家的詛咒延續(xù)了百年之久,哪能這麼輕易就化解?必定有相應(yīng)的代價。
“代價…”
鳳傾玥呢喃著這兩個字,一慣溫柔平和的眼神忽然有些冷。看著秋明月,一時之間竟不知從何說起。
他張了張嘴,忽然手上多了個面具,戴在了臉上。
“或者,你更適應(yīng)這樣的我。”
他一戴上面具,聲音也隨之變了。屬於容燁的,低沉而魅惑。露出的眼睛仍舊豔豔其華,卻閃動著風(fēng)流無暇的光澤,欲引人沉淪。
秋明月盯著他,忽然就笑了。
“他第一次闖進我閨房的時候,紅萼聽到聲音進來了,我情急之下將他扔到了我的牀上。”
他目光微動,不說話。
秋明月給自己倒了杯水,懶洋洋道:“他常說自己欠了你,你又說一生只想做好一件事。如今你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所以想用有限的生命做一些有意義的事。當(dāng)然,最終目的應(yīng)該還是爲(wèi)了他。那麼,爲(wèi)何幫助我?燕居傷得可不輕,至少要休養(yǎng)兩個月。那個時候我腹中的孩子也誕生了,她的權(quán)力差不多也被我收光了。你這麼勞心勞力不惜犧牲多年佈置的暗哨和精英,是爲(wèi)什麼?我以爲(wèi),那些隱秘的勢力,應(yīng)該是爲(wèi)了幫他奪天下用的纔對。如今全用在了那個女人身上,可值得?”
他微微一笑,“我從不做虧本的生意。”
秋明月?lián)沃^看他,“哦?幫我拖住燕居,讓我掌權(quán)強大西戎。難道不怕我發(fā)兵大昭?”
“你會嗎?”
他反問。
秋明月沒有回答,眼神靜而深遠。
他又笑笑,語氣突然多了幾分惆悵又幾分淡然。
“有一句話你說對了,我當(dāng)初答應(yīng)助他,自然會履行諾言。我如今所做的一切,最終目的還是爲(wèi)了阿璃。”
秋明月?lián)u晃著水杯,表情似笑非笑。
“是嗎?”
“因爲(wèi)我知道。”他頓了頓,眼神意味深長又兼有幾分淡淡失落。
“他最想要的,是你回到他身邊。”
秋明月?lián)u晃白玉杯的手一頓。
“我活不了多久了,那麼就讓我用有限的生命,助他完成一生所願。如此,我這一生也算圓滿了。”
秋明月盯著他,他戴著面具,面具下那張臉足以傾國傾城讓人淪陷而不可自拔。他是神秘的,強大的,無所不能的。然而此刻,他那張面具掩蓋的,不止是容顏。還有,那些他不想讓人窺視的脆弱和累累傷痕。
世人多自私怯懦,遇事不前,這是人性的劣根性,不能說是缺點。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夠花一生的時間來徹底洗清這原本屬於世人的劣根性,只留一身傲骨清白?
都說一諾千金,然而又有多少人能傾盡生命來完成一個諾言,只爲(wèi)彌補殘缺不全的人生?爲(wèi)此,不惜放棄心中所愛?
“盡力助我,只爲(wèi)讓我儘快回到他身邊?”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白玉杯,忽然笑了笑。“你可真是無私。”
“或者…”鳳傾玥微微仰頭,低低一笑。“我這樣的人,原本就不該自私的。曾經(jīng)有那麼一次已經(jīng)是生命中的極限,此後我大約也只能做個無私的人了。”
“真是不謙虛。”秋明月放下杯子,“倘若我剛剛不救你呢?你豈不是白死了?”
“可你不是救了我嗎?”
他笑笑,漸漸沉默了下來。
“本來他是要親自來的,不過他得留在京中保護你父母和外祖一家。”
秋明月一震,又恍惚的笑了。
“世子可是說錯了,朕複姓端木,是西戎第七代君主女帝。朕的母親早就因生朕難產(chǎn)而死,朕的父親,也在不久前薨逝。至於外祖…”她想起了燕居,眼神頓時有些意味深長。
“也活不久了。”
鳳傾玥有些意外的看著她,他並不知道秋明月是燕居的外孫女。他也沒時間去調(diào)查,只是覺得她這話語氣有些異樣。他想看透她,卻覺得她似籠罩在雲(yún)山霧罩中,不見全目。
兩人都不說話,室內(nèi)氣氛忽然就陷入了詭異的沉默當(dāng)中。
正在此時,卻有急切的腳步聲靠近。珠簾落下,響起司徒睿焦急擔(dān)憂的聲音。
“靜兒,我聽說宮裡有刺客,你——”
他聲音頓住,愕然看著躺在牀上的鳳傾玥,一時之間有些回不過神來。而後似想到了什麼,眼神有些奇異的轉(zhuǎn)向了秋明月。
“他…刺客?”
秋明月很淡定的點頭,“嗯。”
司徒睿眼神又變了,鳳傾玥卻淡笑著開口了。
“久聞司徒世子大名,今日有緣得見風(fēng)采,三生有幸。”
司徒睿盯著他,準(zhǔn)確的說,是盯著他臉上的面具,而後眼神裡漸漸浮現(xiàn)出瞭然之色。
“天下第一公子大名,如雷貫耳,在下也仰慕已久。只是不成想,公子怎的如此狼狽?”
鳳傾玥也不在乎他語氣中的諷刺,只淡淡笑著。
“不慎被一隻瘋狗咬了而已,無礙。”
厄?
秋明月嘴角抽了抽,再一次見識到屬於容燁的毒舌。這世上敢罵燕居是瘋狗的,大抵也就只有他一人了。
司徒睿眼神也有些奇異,秋明月?lián)]手打斷他的繼續(xù)詢問。
“行了,他被國師打傷了,如今國師正帶著人到處搜查他的下落。自然是不能請?zhí)t(yī)的,我又身子不便,自己都自顧不暇。你給他看看,治得好就治,治不好就丟出去。死在哪兒都可以,就是不能死在我這兒。”
“你還是這麼不饒人。”
鳳傾玥無奈的笑了笑。
司徒睿也笑,方纔在看見鳳傾玥躺在秋明月牀上的不悅頓時消散。
“敢情你讓人叫我進宮,就是爲(wèi)了給他治傷?”
“可不是嗎?”
秋明月一點也不羞愧,繼續(xù)臉皮厚的說道:“對了,三哥呢?”
“小七——”
話音剛落,外面就響起端木弘的聲音。秋明月回頭,就見他一陣風(fēng)的閃了進來。先將她上上下下打兩個遍,才微微鬆了口氣,嘴上卻說道:“都說禍害遺千年,我就說小七沒事吧,害——”
他忽然頓住,因爲(wèi)他看見了躺在牀上的陌生男子,以及正在爲(wèi)那人把脈的司徒睿。眼神瞪得有些大,而後又轉(zhuǎn)過頭來看著秋明月。
“小七,你別告訴我。國師帶著人將皇宮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的刺客,就是他?”
秋明月?lián)Q了個姿勢靠在軟榻上,懶洋洋道:“三哥,我記得你以前說過對天下第一公子很是佩服,一直以無緣見其真顏而深以爲(wèi)憾?”
“對啊,天下第一公子…”
他突然意識到什麼,悠然轉(zhuǎn)頭,再次盯著躺在牀上那個戴面具的男子。
“小七,他…”
“名動三國的天下第一公子,容燁。”
秋明月很好心的替他把話說完。
端木弘目光睜大,似有些不敢置信。秋明月饒有興味的欣賞他變化多端的表情,“怎麼,失望了?好不容易見到他,卻發(fā)現(xiàn)他如此狼狽,怎麼看都沒有名震天下的威風(fēng)。哎~”
“剛纔國師帶人來搜查的時候,他就在你牀上?”
端木弘皺眉,卻是問了這麼個問題。
秋明月一愣,而後不以爲(wèi)然道:“不然你以爲(wèi)我這寢殿還有什麼地方能藏人?也虧得紅萼犧牲自己把自己手上劃了一刀,不然他如今就落在國師手裡了,你連他的屍首都見不到。”
那邊司徒睿已經(jīng)收了手,看看帶著面具的鳳傾玥,又看看秋明月,最後無奈的笑笑。
“靜兒,你膽子也太大了些。西戎雖然民風(fēng)開放,可你就這樣將一個男子藏在自己牀上。這要傳了出去,終不是什麼好事。”
“怕什麼?”
秋明月無所謂,“反正你們也不會說出去。”
端木弘本不好的臉色更黑,“小七。”
“什麼?”
秋明月瞥他一眼,卻發(fā)現(xiàn)這個笑面虎哥哥難得的露出有些慍怒的表情,不由得有些詫異。
“三哥,你怎麼了?出門不順?還是多日不曾流連溫柔鄉(xiāng)憋壞了?”
司徒睿臉上表情一僵,鳳傾玥一愣,端木弘瞪著她。
秋明月卻一撫掌,很慷慨道:“早說嘛,宮裡什麼都沒有,就美人多。咱們兄妹一場,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就說一聲,我立即讓人給你送十個八個美人去你的王府,讓他們好好伺候你——”
“端木靜曦!”
端木弘沉著臉,眼神裡醞釀出騰騰的怒火。
秋明月住了嘴,挑眉看著他。
“怎麼了?嫌宮中的女人不夠美?那就從大臣之女裡面挑,西戎遍地都是美人,尤其在這帝都之中,更是數(shù)不勝——”
端木弘已經(jīng)坐了下來,涼涼道:“別忘了,你可是有夫之婦。”
話音剛落,屋子裡其他兩個男子都沉默,秋明月微微顰眉,撫了撫自己腰間的流蘇,淡淡道:“三哥,我記得你去大昭之前還在勸我選皇夫。”
司徒睿臉色變了,鳳傾玥面具後的容顏浮上幾分奇異之色。
端木弘氣結(jié),“小七,你在大昭長大。大昭的禮法對女子尤爲(wèi)苛刻,你從前不也謹慎遵守嗎?我讓你選皇夫你給我搬出一大堆的大道理,如今這才兩個月,難不成你就變卦了?我剛出宮前你還對我說了什麼來著?”
“夠了!”
秋明月惱怒的打斷他,“我做什麼了?不就是救了個人嘛,你用得著對我這麼疾言厲色?你到底是不是我親哥哥?”
“當(dāng)然是。”端木弘眉毛一肅,見她氣急敗壞的樣子,想起她還懷著孩子,不由得軟下了聲音。
“小七,你救人我不反對。但是也不是這麼個救法啊——”
“我有什麼辦法?”秋明月氣惱道:“當(dāng)時你和阿睿都不在,國師帶著人闖進來,我不這樣做,他落到國師手上就得死。你讓我怎麼辦?她要是因這事兒給我按一個聯(lián)合外賊刺殺她這個有功之臣的罪名,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威信就蕩然無存了。”她站起來,一揮袖將桌子上的茶壺茶杯都掀到地面,碎裂成片。
有些激動道:“她控制了我三年,三年,你知不知道?我受夠了,我準(zhǔn)備了這麼久,絕對不能再讓她東山再起。”
“小姐,怎麼了——”
聽到聲音的紅萼急急而來,看到屋內(nèi)的情況,有些怔忡。
“出去,就說司徒世子來了,朕無礙,讓那些太醫(yī)都滾回去。”
秋明月?lián)]了揮手,語氣有些冷。
紅萼聽出她語氣裡的不耐,也不敢反駁,連忙福身離去。
“靜兒—”司徒睿站起來,想要扶著她坐下,卻被她揮手擋開。
她看著因她方纔一番話眼露憐惜的端木弘,目光狠絕而冰冷,如凌冽的寒風(fēng)刺骨的冰雪,一寸寸讓人從頭冷到腳。
“我不能再等了,三哥。我明確告訴你,我生產(chǎn)後,燕居,她必須死。”
最後四個字落下,鏗鏘有力,屋內(nèi)三個男人都震了震。
沉默良久,鳳傾玥才低低開口。
“青兒——”
端木弘悠然擡頭盯著他,目光又有些古怪。
“小七,你的名字真多。司徒叫你靜兒,他又叫你青兒,我那妹夫叫你什麼?”他向後靠了靠,目光懶散而微微挑釁的看了眼鳳傾玥。
容燁喜歡小七,他自然知道,據(jù)說小七曾經(jīng)還對這個男人動過心。這樣一個危險的男人,他那個傻乎乎的妹夫怎麼放心讓他呆在小七身邊?這不是引狼入室?
衛(wèi)王殿下現(xiàn)在對鳳傾璃這個妹夫印象很好,任何打他小妹主意的男人,他都得替自個兒妹夫防範(fàn)著,絕對不能讓某些人趁虛而入。
秋明月瞪著他,忽然覺得有些啼笑皆非。這個三哥,總能在任何嚴(yán)肅的時刻這般的漫不經(jīng)心,卻又偏偏讓人無法生氣。
“我懶的跟你說這些有的沒有的。”
她重新坐下來,看了眼鳳傾玥。
“我給你一個月時間,無論如何都得好起來。不管怎麼樣,至少得能走能跳。然後扮成宮女呆在我身邊,等兩個月後,爲(wèi)我接生。”
“什麼!”
司徒睿傻了,端木弘驚得直接跳了起來。唯有鳳傾玥淡定自若,揭開面具,微笑點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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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生產(chǎn)吧,哎,然後就解決燕居,然後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