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臘月,再過幾年就過年了,距離沈氏的產期還有一個多月。其實這段時間給沈氏把脈,秋明月也隱隱發現了,沈氏的體質本來就不好,以前流過產,後來接連生的兩個孩子都是早產。這一胎,也有可能早產。
京中的冬日極爲寒冷,尤其是晚上,前幾天還下了一場雪,屋頂上以及周圍的樹木上堆積的雪還沒有化,藉著路燈,一眼望過去,白茫茫的一片,淒冷的夜色中倒是十分美麗。
秋明月出門急切,隨意的披了一件鵝黃色繡草綠色如意紋的小襖,急匆匆的來到沁園。沁園早已經人滿爲患,老太君大老爺都在,產婆大夫丫鬟全都圍在屋子裡。大老爺是男子,按照古代的風俗,是不能進產房的,只能等在門外。秋明月來的時候,正好看著他站在屋外來回踱步,神色凝重而焦急。
“爹,怎麼樣了?”
秋明月急急走進去。
大老爺搖搖頭,“產婆都進去好一會兒了,可…”
隔著簾子,聽得裡面沈氏的哭聲,丫鬟急匆匆走路的聲音,以及產婆的疾呼聲。
“夫人,深呼吸,對,深呼吸。”
她掀開簾子準備走進去,一直坐在旁邊的老太君卻阻止了她。
“明月,產房之地,你一個未出嫁的女子,不可進去。”
“祖母,都什麼時候了,哪裡還顧忌得了這些忌諱?”秋明月可不信這些,“我會醫,進去也可以幫幫忙。府醫都是男子,不便進去,在外面也不瞭解情況,沒什麼用,還是我進去吧。”
老太君站起來,一把拉住她,神情堅決。
“不行。”
秋明月正準備再說什麼,簾子被人從裡面打開了,春紅走了出來,手中還端了一盆血水。
老太君緊緊抓著秋明月的手,“產房血腥重,你不能進去。裡面有產婆有丫鬟,不會出事的。”
“祖母。”
秋明月皺眉,“那是我娘,我必須進去看看。”
“明月,我知道你擔心。這女人生孩子就好比在閻王殿裡走了一圈,你娘已經生過兩個孩子了,這一胎要輕鬆很多,你進去了,說不定她更加緊張。所以,你就好好的呆在這裡,哪裡都不要去。”
秋明月正想說什麼,裡面卻突然傳來嬰兒的啼哭聲,伴隨著產婆興奮的呼叫聲。
“生了生了,夫人生了。”
秋明月和老太君同時一頓,拉住簾子的手頓時一樣,她急急的走了進去。也來不及看屋中的場景有多混亂,直接走向牀邊。
產婆看到她走進來,愣了一下,剛想將嬰兒抱給她看,秋明月已經奔到了牀邊,握著沈氏的手。
“娘,你怎麼樣了?”
沈氏剛生產完,臉色有些蒼白,眉眼疲憊卻是送了一口氣。她看向隨後走進來從產婆手中接過孩子的老太君。
“娘,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老太君抱著孩子,眉眼都笑成了一條線,走到沈氏面前。
“是個男孩兒,跟卿兒小時候長得一模一樣。”
大老爺也是隨著老太君後腳進來的,他進來後看了眼抱在老太君懷裡的孩子,隨後走到牀邊,見沈氏雖然有些虛弱,但好歹沒什麼大礙,也送了一口氣,此時聽聞老太君這話,倒是怔了怔。
“像我?”
“對啊,像你。”
老太君將懷中的嬰兒塞給他,“明月和明瑞都長得像柔兒,這孩子長得倒是像你。”
大老爺從來沒抱過孩子,老太君冷不防將孩子塞給他,他下了一跳,連忙小心翼翼的護著懷中的嬰兒,只覺得懷中的孩子太小太弱,稍微用力都會捏碎了。他有些茫然無措的看著老太君,“娘,他怎麼這麼輕?”
老太君呵呵的笑著,“你剛生出來的時候,比他還輕呢。”
“是嗎?”
大老爺緊緊的抱著嬰兒,心中感情複雜。雖然他兒女也有好多個了,但是這樣爲人父的感覺卻從來沒有這麼強烈過。包括秋明月出生的時候,他狂喜,但是唯一的遺憾就是麼有親眼見證她的出生。如今他中年得子,自然是喜出望外的。
秋明月看著他想將嬰兒抱緊,好像又怕用力過猛弄疼了他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好笑。
“爹,你當真是沒有抱過孩子,嬰兒不能這樣抱,會憋不過氣來的。”
“啊?”
大老爺一聽,頓時急了。想鬆手又怕將手中的孩子摔在地上,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那…那該怎麼辦?”
秋明月站起來,小心翼翼的接過孩子,抱在懷裡,認真的看著他的眉眼,笑道:“跟爹長得還真是像呢。”
“是嗎,給我看看?”
沈氏由紅葉扶著做起來,在她背後放了墊子。
秋明月將孩子給她,“娘,你看。”
沈氏小心翼翼接過自己千辛萬苦才生下來的孩子,看著他有些皺巴巴的臉,眼圈兒微微紅了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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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你哭什麼?這是喜事,別哭了,你剛生產完,可別哭壞了身子。”
沈氏道:“我這是喜極而泣。”
秋明月坐在旁邊微笑。大老爺走過來,兩眼柔情而感激的看著她。
“柔兒,謝謝你。”
沈氏看著他,眼中含淚,臉上卻露出了微笑。雖然虛弱,但仍舊難掩麗色。
老太君也走過來,“好了,柔兒累了,好好休息吧。卿兒,明月,咱們都出去吧,別打擾了她休息。”
“嗯。”
秋明月接過孩子,突然想起什麼。
“對了,爹,你還沒給弟弟起名字呢。”
大老爺一愣,而後失笑。
“還真是,我都差點給忘記了。”
老太君笑罵道:“又不是第一次當爹了,看你高興的樣子。”
大老爺從秋明月懷中接過嬰兒,柔聲道:“這次不一樣。”
老太君不說話了。沈氏看著他,眉眼溫柔,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爍,秋明月脣邊抿出了一絲笑意。如今大夫人被禁足,大老爺其他的妾室也都死了,如今他身邊就只剩下了沈氏一個人。沈氏懷孕以來,大老爺沒有提過要納妾,沈氏也沒有給他準備。她如今想明白了,就像女兒說的那樣,女人生活在這個時代,本來就極苦,若不再對自己好一點,這輩子也就那樣了。
丈夫是自己的,她有權利維護自己的婚姻幸福。更何況她不是一個人,她有兒子有女兒,她有責任也有義務保護自己的兒女不受傷害。給丈夫納妾這種事情,她自然是不會做的。
好在大老爺不是個好色的,經過了這許多事情,對什麼都看淡了很多。再加上沈氏本就是他心愛之人,她負了她十多年,如今是該好好的補償她的時候了。
門外傳來秋明瑞有些著急的聲音,“姐姐,弟弟出生了嗎?我…我想進來看看。”
一屋子人這纔回過神來,剛纔她們都沉浸在喜悅中,倒是忘記了,老太爺和秋明瑞還等在外面呢。
秋明月走過去,掀開簾子,看到秋明瑞正探著頭往裡屋看。見她出來,眼神立即亮了起來。
“姐姐。”
秋明月側開身子,大老爺抱著孩子走了出來。一直站在門口,淡定從容的老太爺,此時大步走了上來,一向沉穩的他,聲音微微帶了幾分顫抖。
“是…男孩兒?”
“嗯。”
老太爺有些激動,似乎想要伸出手去抱抱這個剛剛出生的孫子,但是又有些害怕。
秋明月笑了笑,“祖父,您給弟弟取個名字吧。”
“取名字?他還沒取名字嗎?”
“還沒呢。”
大老爺抱著嬰兒走過來,“爹,您給這孩子起個名字吧。”
老太爺低頭看著大老爺懷中的嬰兒,那孩子似乎有所察覺,睜開眼睛看向老太爺,目光清亮,似乎帶著幾分疑惑,張開嘴巴,咿咿呀呀的似乎想說話。
老太爺頗爲吃驚,忽然一把從大老爺懷裡把孩子接過來。大老爺一愣,但老太爺抱孩子顯然比他有經驗,穩穩妥妥的,那孩子絲毫沒有不耐或者難受,而是睜著一雙眼睛好奇的看著老太爺,眼睛咕嚕嚕的轉著。
“這孩子有靈性啊。”
老太爺平穩的聲音有著幾分壓抑不了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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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明月走過來,“看來弟弟很喜歡祖父呢,祖父就給他取了名字吧。”
“好。”
老太爺很痛快的答應,他一隻手抱著孩子,一隻手摸著鬍鬚,思索了一會兒。
“古人言,修身、養性、齊家、治國、平天下。”他頓了頓,再次低頭看向懷中臉蛋皺巴巴的嬰兒,老眼露出一絲笑意。
“就叫做秋明修吧。”
“秋明修?”
秋明月想了想,而後點頭。
“明修,這個名字甚好。”
大老爺也符合的點頭,“好,就叫明修。”
老太爺抱著小小的秋明修,眉眼鮮少的慈愛。秋明修眼珠子咕嚕嚕轉動,忽然伸出小小的胳膊,似乎想要去抓老太爺的鬍鬚。
老太爺一愣,隨即驚奇道:“這孩子天資聰穎,日後成就必定非凡啊。”
秋明修此時卻已經抓住了他的鬍鬚,皺巴巴的笑臉立即露出得逞的笑意。
老太爺見此更是哈哈大笑起來。
“好、好、好。哈哈哈哈…”
“祖父,您小聲點,娘剛剛生產完,已經睡了,您別吵醒了她。”
秋明月立即輕聲阻止他。
老太爺一愣,朝裡面看了一眼。
“你娘如何了?”
老太爺其實一直不是很喜歡沈氏,到底是清流文官,骨子裡封建思想嚴謹。早年自己的兒子爲了沈氏做了那些事兒,他心底到底是對沈氏有幾分厭惡的。別說老太爺庸俗膚淺認爲女人是紅顏禍水。只因生在那個時代,女人本就地位低下,若累得男人放下身段,爲她們癡狂瘋迷,在他們心裡,女人就是禍水。
所以大老爺之前對沈氏做的那些事兒,老太爺到底是有些不滿的。不過好在沈氏誕下了長房第一個男丁,況且當年也確實是秋家對不起沈家,老太爺心裡那一絲芥蒂也就消散了些,不過對沈氏仍舊算不得多溫和慈善。此時聽秋明月說起沈氏因爲生子虛弱,竟是難得的露出幾分關切來。
秋明月想這,這大抵就是秋明修的功勞了。
她笑了笑,“娘沒事,就是有些累了,現在睡著了。”她看了眼抓著老太爺的鬍鬚玩得不亦樂乎的秋明修,道:“娘體虛,我和明瑞都是早產。只不過她到底年紀大了,有些受不住,可能要睡好一會兒呢。”
老太爺默了默,沒有說話。
大老爺卻難免有些感傷,沈氏生秋明月和秋明瑞的時候,他都沒有在身邊,如今年紀大了,卻又那麼辛苦的爲他生子,她心中既愧疚又感激。
“爹,你抱著明修出去吧,我去看看柔兒。”
大夫人剛踏進屋子,就聽見大老爺這句話。自從秋明月掌管中饋以來,她倒是安分了不少。再加上,秋明玉雖然嫁人了,如今也懷孕了,但是在侯府裡還是不安分,整日就跟那一羣小妾爭風吃醋,受了氣就往孃家跑,每次還得從她這兒刨去不少財務,弄得她也是心力交瘁。
好不容易這短時間秋明玉肚子大了,也沒常常往孃家跑了,她耳根子清淨了不少,就像好好的睡個覺。哪知半夜裡忽然從睡夢靜裡驚醒,又乍聞沈氏早產。她在心中咒罵,最好沈氏一屍兩命纔好。她對自己以前做的事清楚得很,也知道之前自己給沈氏下那個毒對她身體有傷害。本以爲她不會再有孩子了,沒想到她居然命這麼好,再次懷了身孕。不過想象,以爲她這個孩子保不了多長時間,就算捱到了月份兒生下來,估計也是個死胎。
如今聽聞沈氏早產的消息,她腦海裡轉動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沈氏可能難產,所以她立即起身,帶著丫鬟匆匆去沁園看好戲,準備看著沈氏是如何難產而死的。可是還沒到達沁園,就有丫鬟說沈氏已經平安生下了一個兒子。
又是兒子!她恨得咬牙切齒,先前看好戲的心情瞬間跌入谷底,她怒氣衝衝的就走了進來。
喝,沒想到連名字都取好了。
大夫人氣得臉色當場就青了,眼珠子盯著老太爺懷裡的秋明修,恨不得將他給一口吞了。
這一哭可不得了,一屋子的人全都開始手忙腳亂起來。老太爺抱著秋明修有些手足無措,大老爺也倒了回來,面色焦急的想要去接過秋明修,秋明月回頭也要去抱過孩子。老太君一聽孩子哭,立即嚇得腳步一個踉蹌,滿屋子丫鬟全都慌亂起來。也不知道是誰絆倒了誰,總之場面一下子就混亂起來。
秋明月和大老爺剛接近老太爺,被身邊一個丫鬟突然的給撞了撞,大老爺接住老太爺有些抱不穩險些落地的秋明修,還未鬆一口氣,身邊又有丫鬟撞了過來。他身子一個不穩,雙手卻是緊緊的抱住了孩子。那邊,大夫人卻不知道被誰一撞,狠狠的撞在大老爺手臂上。大老爺只覺得虎口一麻,手頓時鬆了。
秋明月剛穩住身形,一見這情景,嚇得驚叫了一聲。
“明修。”
滿屋子慌亂的丫鬟全都一怔,目光驚恐的睜大了,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動作。
秋明月撥開身前的丫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突然飛奔上前,將落入空中的嬰兒抱在了懷裡。她自己卻因爲用力過猛,再加上慣性使然,身子沒有穩得住而倒在了地上。手卻死死的將秋明修扣在了懷裡,見他沒有摔倒,鬆了一口氣。
“明月。”
沈氏突然掀開簾子闖了出來,她還穿著中衣,披頭散髮,面色有些白,顯然是剛剛被驚醒的。她一看到倒在地上的秋明月和她懷中的孩子,臉色更加慘白,腳步一軟就要倒在地上。
“夫人。”
隨後出來的夏葉連忙去扶住她。
大老爺穩住身形後見秋明月抱著孩子倒在地上,連忙就要走過去扶她起來,卻突聞身後傳來沈氏的聲音,他立即回頭,見她要暈倒,忙大步走上去,與夏葉一同穩住了她的身形。
那邊,老太君也已經走到被丫鬟攙扶起來的秋明月身邊。
“明月,你怎麼樣了?”
老太君還有些良心,在看到自己的寶貝孫子沒事以後,還是知道關心秋明月。
沈氏也已經反應過來,立即奔了過去,幾乎是從秋明月手中搶過自己的孩子抱在懷裡的。看著秋明修哭的紅彤彤的眼圈兒,她立即又流出了眼淚。
“孩子,我的孩子…”
身邊的丫鬟早就跪了一地,個個面色慘白。方纔根本就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好像一下子突然全部亂了起來。
秋明瑞走到秋明月身邊,眼神卻沒有看她,而是看著差點撞到又被身邊的丫鬟扶住的大夫人。經過上次的事,雖然大夫人沒有被關進祖廟,但是她身邊的丫鬟嬤嬤幾乎都被處死了,只剩下一兩個不是跟她特別親近的丫鬟。
“姐姐,我剛看到了,是她在使壞。”
秋明瑞指著同樣眼神驚慌面色慘白好像受了極大驚嚇的大夫人一眼,眼神冰冷,咬牙切齒道。
他話音一落,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到了大夫人身上。憤怒、瞭然、鄙夷、不屑…
大夫人剛平復了心緒,冷不防被秋明瑞指控,她愣了愣,而後又是一臉憤怒。
“你說什麼?我剛剛纔來,能使什麼壞?你個小孽種,你…”
“閉嘴!”
沈氏忽然擡頭,紅了的眼眶死死的等著大夫人。一貫柔弱的她,此刻卻格外的強勢而憤怒,鳳眸充血般的紅,彷彿要將大夫瞪出一個洞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大夫人更是沒想到沈氏突然變得大膽起來,那眼神盯得連她都覺得瘮人,不由得有些心虛起來。
沈氏將懷中的孩子遞給秋明月,回頭冷冷的、帶著恨意和憤怒看著大夫人,一字一句道:“林玉芳,自我踏入秋家的大門,你就處處看我不順眼,處處針對我。我處處忍讓不與你計較,只希望能平平安安,哪怕屈居在你之下,我也認了。可是…”她渾身開始顫抖,蒼白著臉色,語氣卻是冷冽而森然的。
“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打我兒子的主意。誰敢害我的孩子,我就和她拼命。”
她突然轉身,撲通一聲就跪在了老太君面前。
“娘,你也看到了,剛纔雖然我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但是這個屋子這麼多人,孩子怎麼會無緣無故掉在地上?這些丫鬟怎麼突然就亂了?這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的。”
她吸了吸鼻子,帶淚的眼眶滿是憤恨。
“這個府中誰最恨我,想必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吧。自我生下這個孩子,一直風平浪靜,爲什麼自從林玉芳來了,就出事了?她討厭我,恨我,陷害我陷害明月的事情不是沒有少做過。如今看我又生下一個兒子,她心裡更加恨我,所以想要殺了我剛剛出生的孩子…”
她說著,又哭了起來。哭聲悲切而憤怒,委屈而仇恨。
大老爺連忙去扶她起來,“柔兒,你先起來,這件事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他臉色也不好看,中年得子,剛剛出生就差點摔死了,他臉色能好看纔怪。
老太君臉色也不好,老太爺已經坐了下來,沉思著,似乎在想些什麼。
大夫人簡直要氣暈過去了,“沈柔佳,你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你這個…”
秋明月忽然開口了,“祖父,祖母,爹,我相信明瑞不會說謊。”
她看也不看大夫人一眼,目光只落在老太爺身上。
“娘說得對,剛剛這裡什麼事都沒有。大夫人一來,屋子裡就開始亂了起來。而且剛纔明修是被爹抱著的,大夫人卻好巧不巧的撞了爹,而且還是撞到了爹的手,才讓明修差點掉在地上。祖父,您相信這麼多的巧合嗎?大夫人嫉恨我娘早就是府中人人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如果不是她自己做的孽太多,現在沒了權柄,我相信我娘也不會平安到如今順利產子。如今天寒露重,我娘早產。祖母都說了,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從鬼門關裡走了一遭,更何況我娘體質本來就不好,如今又是早產,稍不注意,就有可能…”
她頓了頓,終於瞥了眼大夫人,見她雖然臉色鐵青,眼神卻有些閃躲,便知道她開始心虛了。
“而她,卻趕著寒夜而來,爲什麼?我不信她有這麼好心的希望我娘母子平安。再說了,我娘生產已經有好一會兒了,想必她來之前就已經得到了消息。剛纔又發生了那樣一幕,她的目的還用說嗎?我看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大夫人簡直氣得渾身顫抖,見所有人都以異樣而鄙夷的目光看著她,她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我沒有。秋明月,你別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
秋明月冷笑,“那你說,你這麼晚了來幹什麼了?”
“我—”
大夫人眼神閃爍,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秋明月眼中嘲諷愈甚,收回目光,看向老太爺和大老爺。
“其實這件事很簡單,剛纔這裡這麼多人,無數雙眼睛都看到了,到底是怎麼回事,挨個個的審問就知道了。”
她看向那個之前撞了大老爺的丫鬟,“你剛纔爲什麼會撞到我爹?”
那丫鬟肩膀顫抖,面色有些白,顫巍巍的說。
“奴婢不知道,剛纔不知道爲什麼,剛纔爾南和若菡突然推了奴婢一下,奴婢重力不穩,就撞到了大老爺。”她說完後又立即磕頭求饒,“五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求五小姐饒命,求五小姐饒命…”
而被她點到的爾南和若菡也是臉色微白,爾南道:“不…不是奴婢,剛纔奴婢和若菡一直站在門口。大夫人一進來以後,小少爺突然哭了起來,奴婢還沒來得及反應,大夫人身邊的以靈突然推了奴婢一把。”
本來低著頭的以靈猛然擡頭,眼神有一瞬的驚慌和害怕。
大夫人更是睜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若菡接著點點頭,“對,就是這樣。奴婢也看見了,奴婢和爾南捱得近。以靈推了爾南以後,爾南就撞到了奴婢,奴婢也撞到了身邊的其他人。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大夫人突然就從奴婢身邊擦身而過,就撞到了大老爺身上。五小姐,太君,老太爺,奴婢說的句句屬實啊,絕無半句虛言。就是給奴婢天大的膽子,奴婢也不敢謀害小少爺啊…”
“是啊五小姐。”
爾南也哭道:“奴婢是被人給利用了啊,小姐饒命啊。”
身邊的其他丫鬟也接連哭泣著求饒,紛紛將矛頭一致對準了大夫人。很快,大夫人漏夜前來,只爲謀殺小少爺的罪名在衆口鑠金之下難辨其辭。老太君心疼孫子,也知道大夫人的爲人,之前沈氏和秋明月說的話也不是沒可能,再加上這麼多丫鬟作證,她哪裡還有半分疑心?立即勃然大怒。
“林玉芳,你現在膽子越來越大了啊,竟然敢公然謀害秋家的子嗣,你…你真是死性不改。”
大夫人早就懵了,此時見老太君發怒,她纔回過神來,立即站起來道:“娘,不是我做的。您怎麼能聽這些人的一面之詞?”
“這裡這麼多人,個個都看見了,你還想狡辯。”
老太君根本不相信大夫人的解釋,她本就不喜大夫人,在剛出生的孫子和大夫人之間,她自然更是護著自己的寶貝孫子,對大夫人也越發厭惡痛恨起來。
“娘。”
大夫人急了,“我真的沒有。我…我…”
她突然似想到什麼,指著沈氏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故意的,是她陷害我。”
沈氏氣得胸口上下起伏,最後在大老爺懷裡嚶嚶哭了起來。
“老爺…”
大老爺一邊暗衛沈氏,一邊鐵青著臉看著大夫人。
“你給我閉嘴。如今鐵證如山,你還想狡辯,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
大夫人急紅了眼,“這些人全都是沁園的人,全都是她沈柔佳的人,她們的話,如何能信?”
“哦?”
大老爺還沒開口,秋明月又淡淡的看向了大夫人。
“你剛纔說我這一切都是我娘故意的對吧?那麼我請問你,我娘如何能知道你今晚要來?難道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成?如果真的那樣,之前也不會揹你處處欺負而無法反抗了。林玉芳,祖母說的對,你真是死性不改。之前一直不肯讓我爹提我娘爲平妻,如今皇上下旨,你知道事已成定局,無法改變,可是你心裡不甘心,你就不想看我娘好過。如今又得知我娘再次生下了一個兒子,你的正室位置再次受到了威脅,所以你自然要想方設法的除去明修。剛好,今日這麼多人,你趁亂弄了這麼一場好戲,自以爲神不知鬼不覺。豈不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
她不等大夫人說話,又繼續道:“你不是說這不是你做的嗎?好,剛纔這些丫鬟一個個可都是指證了你的丫鬟。要了解事情真像,只要問一問以靈就知道了。”
以靈渾身顫抖,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五小姐饒命啊,五小姐饒命…”
大夫人有些回不過神來,“以靈,你跪著幹什麼?”
以靈怯怯的看著她,咬脣不說話,目光暈出點點淚光來。
大老爺已經沒有了耐煩心,直接道:“說,你爲什麼要害小少爺?”
以靈又是一抖,面色慘白的搖頭。
“奴婢沒有,奴婢沒有…”
“就是她,老爺,就是她剛纔推了奴婢。”爾南指著以靈,對大老爺說道:“剛纔她就站在奴婢旁邊,就是她推了奴婢,不然奴婢怎麼可能會站不穩?”
以靈面色更白了,“奴婢…奴婢…”
大夫人隱隱意識到不對,見以靈又吞吞吐吐的,更覺得煩躁,於是衝她喝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說清楚。”
以靈似乎沒有想到大夫人會對她這般兇狠,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夫…夫人?您…”
秋明月突然跨前一步,冷冷看著以靈。
“以靈,我記得你是秋府的家生子吧,你的爹孃都在府中謀生。你可知道,你今日謀害小少爺的舉動,足夠你全家抵命。你是芙蓉園的丫鬟,我娘和你素來無怨無仇,你怎麼會突然要害我剛剛出生的弟弟?說,究竟是誰指使你的?”
這時候,老太爺忽然擡頭看了秋明月一眼,眼神有些深意。
以靈渾身都在顫抖,“奴婢…奴婢…”
秋明月神態慵懶,“我不逼你,你自己想好了再說。”
大夫人好似意識到了什麼,猛然看向秋明月,眼神充血的憤怒。
“你—”
“五小姐,奴婢招。”
以靈突然開口了,打斷了大夫人的話。
秋明月貌似並不意外,拉著秋明瑞也坐了下來。
“說吧。”
“是。”
以靈低著的頭擡了起來,無比歉疚的看了眼大夫人。
“夫人,對不起。”
大夫人腦袋轟的一聲炸開,任她再是愚蠢不堪,此時也知道以靈這話是什麼意思了。她渾身開始發抖,忽然覺得今日她的到來和方纔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混亂,似乎都是別人設下的陷阱。而這個陷阱,就是爲她挖的。
以靈似下定了決心,閉了閉眼,道:“是夫人指使奴婢這麼做的。”
大夫人猛地跌倒在了椅子上,神色出奇的沒有憤怒,而是茫然和呆滯。
老太君和大老爺一臉的震怒和厭棄,老太爺卻沒有說一句話。
秋明月又繼續問,“哦?大夫人是怎麼指使你的?”
以靈說,“夫人早就忌恨沈夫人得寵,本以爲沈夫人從前中過毒,或許這一胎不容易保住。可是沒想到,沈夫人卻平安生下了一個兒子。夫人更是嫉妒憤怒,於是用奴婢的家人威脅奴婢幫她殺了小少爺。小少爺一死,沈夫人定然傷心欲絕,說不定還會因此遷怒老爺…以後,沈夫人也就失寵了,就不會威脅到她的正室地位了。所以…”
她說到最後,開始哭泣起來,猛地朝地上磕著頭。
“五小姐饒命,太君饒命,老爺饒命,奴婢是不得已而爲之啊…”
老太君早就鐵青了臉,大老爺更甚,尤其是想到方纔兒子就差點在自己手中喪生,他更是又驚又恨,此時連殺了大夫人的心都有了。
“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大老爺幾乎是咬牙切齒蹦出這句話的。
大夫人不說話,只是眼神陰狠而毒辣的看著秋明月和不勝嬌弱的沈氏。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她譏笑一聲,看了大老爺一眼,此時心中最後一點眷念也消失殆盡。
“你早就被她迷惑了,她說什麼你都信,我說什麼都是狡辯。既然如此,我說得再多又有何意義?”
她冷冷的看著所有人,心中忽然覺得疲憊。
“是,我是一直想她死,也巴不得她生的幾個孽種全都消失,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可是今天的事,不是我做的。你愛信不信。反正我如今什麼都沒有了,你不就是想將我趕出去麼?哼,秋仲卿,你休想。我告訴你,我說了我沒害這個小賤種,如果你今日非要冤枉我,我也絕對不會就此受這樣的委屈。大不了,咱們魚死網破。”
“你—”
大老爺被她這番話給激怒了,“林玉芳,你…”
“好了。”
一直沉默的老太爺突然開口了,“別再爭了。”
他站起來,看了眼球明月,又淡淡吩咐。
“以靈膽大包天謀害小少爺,還陷害主母,其罪難容,拖出去仗斃。還有她的父母,全都仗斃。”
“老太爺?”
以靈大驚失色。
秋明月猛然看向老太爺,目光微縮,伸手製止了想上前分辨的秋明瑞。
大老爺也有些吃驚,“爹?”
沈氏埋頭在大老爺懷裡哭泣,聞言哭聲一頓,接著隱忍的低低抽泣起來。
老太君有些意外的看了老太爺一眼,觸及他有些深邃的眸子,剛欲問出口的話就這樣嚥了下去,不再多問。
很快,門外走進來兩個粗使婆子,在以靈還來不及反抗的情況下,就將她強行拖了出去,並且用手捂住她的嘴巴,不讓她再多說一個字。
秋明月忽然抿緊嘴,低下頭,什麼都沒有說。
大夫人顯然也很驚訝,她沒想到老太爺居然會護著她。
外面雪天寒夜,冷得徹骨,很快傳來啪啪的聲音。以靈沒有叫,因爲她的嘴巴早就被人堵住了。
秋明月聽著這聲音,看著窗外又開始飄落的雪花,心也寸寸冰涼下去。
從剛纔沈氏的反應看來,她知道,這齣戲是沈氏安排的,不惜用自己的孩子來絆倒大夫人。剛纔就算自己不奔過去,秋明修也不會有事。
因爲——
她看了眼旁側一扇紫檀木雕嵌壽字鏡心屏風,背後隱隱有人影離去。她認出了那兩個人,是尋菡和尋雲。剛纔大老爺就站在這屏風前。就算自己沒有衝出來,尋菡和尋雲也會在第一時間衝出來救下秋明修。
大夫人留著始終是個禍害,之前自己也與沈氏商量過。只是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快就動手了。還這樣不動聲色的就陷害大夫人。
只不過,老太爺似乎看出了什麼,所以保住了大夫人。不過,他似乎也沒打算揭穿沈氏,或者,老太爺以爲這件事是自己做的。
沉默,無限蔓延著。
大老爺終究是沉不住氣,“爹,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那你想如何?”
老太爺淡淡看了他一眼,“馬上就要過年了,你準備休妻還是如何?”
大老爺一噎,而後又狠狠道:“如此陰狠的婦人,我便是休了她,也不算過分。”
“閉嘴。”
老太爺突然喝了一聲,眼神凌厲。
“這種話,我不希望再聽到第二次。”
大老爺一怔,“爹?”
老太爺揹著手走出去。
“都散了吧。對了…”
他頓了頓,芙蓉園那些那些丫鬟都換了吧,省的日後又出現這樣奴大欺主的丫鬟來。
秋明月突然擡起頭,瞇了瞇眼。老太爺這是打一個巴掌再給一個甜棗?他不讓自己動大夫人,因爲大夫人背後的林府。但是他也不會容忍大夫人這般猖獗。所以才暗示自己利用中饋之權將大夫人院子裡的丫鬟全都換掉,以後大夫人如果有什麼舉動,也逃不過自己的眼睛,也就不用擔心她使壞招對付沈氏和秋明修了。
她站起來,福了福身。
“是,我明日就安排。”
“嗯。”
老太爺沒有回頭,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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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打昏了,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