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食的時辰,雪硯端著青花桃竹紋瓷碗進了江錦言臥房的內室。
“小姐,這是紅棗熬的粳米粥,我瞧著小姐如今身子虛得很,快用一些吧。”
江錦言卻是靠在臨窗的紅木羅漢榻上心神不寧地做著繡活。
沒想到手裡的針忽地一歪,那極細的針尖竟是扎到了手指。
她蹙了蹙眉,殷紅的血珠很快就滲了出來。
“哎呀!”雪硯見她手指上滲出了血,忙將手裡的托盤放在了一旁的紅木小幾上,“小姐……”
她忙用手裡的棱帕包住了江錦言的手指。
江錦言倒是笑著搖了搖頭,“倒是我心神不寧的,連繡活也做不好了。”
低頭看那竹繃上,是幾叢竹子,正繡到竹葉,那素白的絹綢上幾片翠綠,空靈澄澈、淡雅至極。
雪硯扁著嘴道:“胡說,小姐繡的竹子好看得很,倒是我那竹子……不是像烏木筷子就是像柱子……”
江錦言望著那竹葉過了好一會兒,那手指上的傷口才漸漸止住了滲血。
她擡頭望了望外頭快要擦黑的天際,蹙眉對雪硯問道:“前院有沒有傳來什麼消息?”
雪硯自然知曉自家小姐說的是鎮國侯去了老爺書房的事。
她搖了搖頭,“只聽說方纔二老爺也去了老爺的書房。”
江錦言微微點了點頭,“既然鎮國侯應下了這事……那就不會出岔子的。”
說著她又問道:“碎玉軒那邊兒如何了?表小姐明日也要入宮了,許是會缺了什麼……碎玉軒可有派人來?”
“小姐事事爲她們著想,哪裡還會缺了什麼?”
說完後,雪硯又想到了沒事就差人去怡翠閣打聽消息的大姑擡頭,轉瞬就有些不憤了。
她撇撇嘴道:“大姑太太可不心急,怡翠閣那頭不是還在呢嘛。”
王氏如今怕是有一陣子不會出來蹦躂了,江錦才的事可不是那麼容易讓她接受的。
自己原本靠著安身立命的兒子卻被除了族,這大概比生不出兒子還讓她慪氣吧……
江錦言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啊……嘴裡不饒人……”
說著她拿過一旁的青花桃竹紋瓷碗,溫熱的粥香四溢,還有紅棗的清甜味兒。
她緩緩道:“大姑太太沒有兒子傍身,在賀家舉步維艱,她如今指望著王家能幫襯著表小姐呢,到底這賀家只是定州的大家子,到了洛陽還不就算是家世一般了?表小姐入了宮不穩妥,大姑太太自然是不放心的。”
雪硯撇撇嘴,“小姐待她們那樣好,我看大姑太太也甚少來看小姐,倒是待二小姐比待小姐還要親厚……”
江錦言笑著搖了搖頭,不言語,只是慢慢地用勺子攪著粳米粥。
她緩緩用了一口才說道:“可憐天下父母心……”
這粳米粥的一絲清淡倒是讓她想到了今日在藏書樓裡,許君彥身上的薄荷清香。
那香味兒清涼中帶著薄香,是上好的薄荷香。
許君彥……
這種讓她訴說不清的感覺不知從何時開始,似乎始終糾纏在她的心裡。
你究竟是怎樣的人?
明明自己從一開始便是想遠遠避開這個男人。
可這個男人總是每每以這種形式出現在自己的眼前,讓自己安下心,又讓自己手足無措……
自己不
過是個在前世耗費了一生只剩下一世仇恨的人啊……
“他許君彥娶我半年又何曾碰過我!我只是沒想到,連這樣冷冽清高的人也心悅於你,甚至爲了你,答應娶我。”
驀地,前世江錦芊在自己死前說的話又翻滾到了自己的腦海,甚至不住地在自己的耳邊一遍一遍地重複……
連這樣冷冽清高的人也心悅於你!
前一世最讓自己心揪的便是臨死前的這番話。
甚至比那仇恨還讓自己難以自拔。
對,是自己害了他……
只是這一世,重新開始的一世……
他還是如此嗎?
心悅……於自己麼?
自己當得起嗎……
那雙微微帶了溫和笑意的眸子似乎又撞入了自己的眼前。
想到在花廳時,他沉聲低喚的那聲“錦言”……
自己從未有過的感覺從心裡的一陣緊縮中轉瞬席捲了周身。
似是墜入了那雙如墨般幽深的眸子裡,逃不開也掙不脫,只有他那絲透著溫和的笑意能讓自己透過氣、安下心來……
自己這是怎麼了?
“錦言,你還得起。”
這句話像是入骨的魔音,砸落在漣漪陣陣的心湖中,徹底攪亂了那一池的淡然。
雪硯見自家小姐似乎是想起了夫人,怕她憂思傷神,連忙岔開話題道:“小姐,表小姐倒是明事理的人,前兩日還在屋子裡做針線呢,還問我小姐心愛什麼花樣子,說是要給小姐繡棱帕呢。”
江錦言良久後才擡眸道:“哦?上回吩咐送去的蕉葉琴送去了?表小姐用著可順手?”
雪硯忙笑道:“小姐庫房裡哪有一般的物件,樣樣兒都是好東西,上回玉紋還來說呢,表小姐每日都要彈一陣子那琴,說是那琴好得很。”
江錦言淺淺一笑,那琴的確是好琴,琴音清澈如流水,悠悠嫋嫋。
只是自己已然沒了那撫琴的心境。
曾經爲了取悅一個男人,自己苦練了好幾載的琴藝。
此時的她卻是怔了一瞬,前世的自己掏心掏肺地爲了那人,真的是因爲心悅?
心悅?
她自嘲般搖了搖頭,拉回了思緒後正色吩咐道:“明日不要誤了時辰,多派些人去碎玉軒幫襯著。”
明日會有宮中專負責接秀女入宮的內侍來靖安侯府,但府中也要備好一應的物件。
和皇宮沾上關係的事,最忌諱的就是誤了時辰,更何況,明日是要趕著吉時進宮的。
雪硯點點頭,隨後笑道:“知道小姐看重表小姐呢。”
而此時的靖安侯府前院的書房中,江士恆還是怔怔地坐在一旁,手邊的六安瓜片已經微涼。
他本以爲自己在劫難逃,甚至都已經打算要認罪了……
誰知道今日鎮國侯竟然親自找上了門!
上回鎮國侯救了錦言一事已經讓他心中忐忑了,誰知道這次竟然又是鎮國侯出手相助!
想到方纔在書房中,鎮國侯極年輕卻氣勢卓然的樣子,他又有些覺得恍然若夢了。
如此年輕已是手握兵權坐上了侯位,這可是如今大周朝顯赫非凡的人物啊!
自己這靖安侯府到底是走了什麼運?!
轉瞬他又想到鎮國侯說的話。
“江大人放心吧,朱雀大營如今也不宜再出什
麼岔子,這件事若是鬧大了,恐怕我也是會落人口實,對我也是不利的……這批糧我可以先從江南調,丟了的糧草……我也會追查下去,江大人只要盡力掩住這件事就是了。”
江士恆難以置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腿。
他皺了皺眉,自己果然是沒有做夢!
莫不是……錦言同他有交情?
值得他鎮國侯如此相護……那該是怎麼樣的交情了?!
第二日,江士恆和江士宏不動聲色地遮掩過了這事。
而戶部此次的糧草調運因著與軍中有關,很快就都調運到了該到的地方。
朱雀大營的糧草也從江南匆匆調了來,沒有在洛陽掀起一點動靜。
入夜後的洛陽城外寒風冷冽,一行異族打扮的人望著黑透了的天色皆是臉色不太好。
直到見到了一處亮著燈火的山莊才停住了腳步。
一個隨從打扮的男人下馬拱手道:“公主,城門看來已經是關了,不如,就在這山莊先將就一宿吧?”
此時爲首的一個一身繡金雲紋華服的女子望了望禁閉的城門,若有所思了片刻後便翻身下馬道:“只能如此了。”
而這時莊戶中的老者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後,連忙開了門。
卻見一名隨從打扮的男人站在門前,後頭還有一個模樣天仙般的小姐。
“老人家,我們是安西來朝貢的使者,這城門已經關了,能不能在此借宿一宿?”
見那老人有些遲疑,穆南對一旁的阿離使了個眼色。
阿離心下會意,連忙取了塊銀錠快步走到那老人家的跟前。
她將銀錠往那老人家的手上一塞,笑道:“這是我們小姐賞給你的。”
那老人見他們衣著不似大周子民,又見這一行人中除了個華服女子以外都是丫鬟和隨從的樣子。
他掂了掂手裡的銀子,這纔對裡頭喊道:“老婆子……來了貴客了!快收拾幾間屋子!”
說著裡頭便匆匆走出了一個頭發半百的婆子,她一見竟是這麼一羣人,剛要蹙眉。
轉瞬又見老頭子手裡的銀子,老婆子這才喜笑顏開道:“快!裡面請吧!老婆子我啊……這就去收拾幾間屋子!這位小姐要吃些什麼?”
穆南對她微微點了點頭,“只燒些熱水就好。”
進了山莊後阿離便皺了皺眉:“公主……這屋子也太破舊了……”
穆南對她笑了笑,“今日不進城也好……”
她想到在途中時收到的消息便有些氣惱。
分明那批糧草已經被自己的人手轉移到了大周根本搜不到的地界了。
可聽暗樁飛鴿來報,那朱雀大營卻是一片風平浪靜!甚至已經運來了糧草!
這怎麼可能?!
自己還想著要攪亂大周掌控安西軍戶的籌備,誰知道費了那麼大的功夫居然紋絲不動的!
這石頭重重砸下去了,竟然連個水花都沒濺出來!
她撫了撫手裡擦拭著的軟劍,對一旁收拾著屋子的阿離道:“阿離,替我拿一身行動方便的黑衣來。”
阿離臉色一變,“公主……你要做什麼?!”
穆南將自己的長髮披散開,又有一根玉簪高高束起,轉瞬這明豔非凡的美人便對了絲英氣。
她語氣中帶著絲惱怒。
“探一探朱雀大營的虛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