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記憶,一直埋在韓茹娘心底,不堪回首。賀二公子愛惜她,知她不願想起,便小心翼翼地迴避這件事。畫扇半途買來又不可信任,韓茹娘無人傾訴開解,心事越壓越深。
這次徐婉真問起,她也想要一吐爲快,一個秘密在心底久了,實在是壓抑。
韓茹娘臻首輕埋,露出一抹雪白如玉的後頸,回憶道:“我父親死後,我被那惡僕賣給了那王婆子。王婆子手下有好些個女孩,都是在各處收來的的,有拐來的,也有家裡太窮賣掉的。她將我們圈到一個院子,有幾個大漢守著。她自己每日都會帶幾個女孩出去,如果哪天都賣掉了,心情就會很好,會買些酒菜糕點回來,我們的日子也好過。”
說著,打了一個寒戰(zhàn),道:“要是哪天,一個都沒賣掉,回來就拿我們出氣,動輒拳腳。她是不會打我們臉的,打壞了影響價錢。”但那種痛,讓她想起來就忍不住瑟縮。
徐婉真掏出手帕,爲她抹去臉上的淚,柔聲道:“茹娘姐姐,太痛苦就不要說了。”
韓茹娘擡起頭,秋水一般的眼中露出堅定的神色,道:“不,我要說出來。這次不說,下次更沒有勇氣了。”
她調整了一下情緒,挺身坐好,道:“小女孩在她手上週轉的極快,剛收回來的,幾天就給賣了。揚州瘦馬天下聞名,都是從小培養(yǎng)。那些長相清秀的,她就專賣給調教瘦馬的地方。瘦馬瞧不上的,便賣給大戶人家做小丫頭。”
嘆息了一聲:“其實瘦馬和小丫頭,誰都不比誰命好。”
又接著道:“而我年紀大些,顏色又好,王婆子就待價而沽,想著找一家肯出高價的青樓。折騰了幾個月,那些小丫頭都換了好幾茬,我還在院子裡。聽那些漢子說,有好幾家青樓都出了價,想要看人,王婆子不讓。說這樣價格賣不高,這樣難得的好貨。”
徐婉真心疼地看著她,親耳聽到自己被比著貨物,作爲一個曾經(jīng)的官家小姐來說,何其殘忍。韓茹孃的芙蓉玉面上掠過痛苦的神情,道:“最後‘伊人居’的老鴇說,既然王婆子那麼有信心,就直接拍賣初ye權,拍賣所得的銀子,分給王婆子一半。她才答應了。”
韓茹孃的雙手緊緊的絞在一起,痛苦地道:“從聽到要把我賣到青樓的那一天,我就開始絕望。到了‘伊人居’,我就開始絕食尋死。但老鴇的手段何其多,連尋死都成爲奢侈的事。最後她威脅我,若是不聽從她的安排,便把我扔到最下等的窯子裡去。我一個弱女子,落的如此境地,連尋死都不成,還能有什麼辦法?只好聽從於她,每日練習舞蹈古琴,她又安排了嬤嬤來給我調理身子。養(yǎng)了一個月,纔在‘伊人居’進行拍賣。”
韓茹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聲音竟然奇異的冷靜下來,道:“當夜,來了許多的人。聽一旁的小丫頭議論,我才知道她早就放出了消息,還將我的身份告知衆(zhòng)人。”
她自嘲的笑笑,道:“一個落魄的官家小姐,當然比在青樓長大的女子值錢不是?我當時已經(jīng)接受了現(xiàn)實,按老鴇的吩咐著裝裝扮,又按她的要求撫琴跳舞。臺下那麼多男人,見他們一個比一個興奮的叫價,我竟然不感到羞怯,是我墮落了嗎?”
徐婉真柔聲道:“茹娘姐姐快別這麼想,你突然遇到這樣的事情,哪裡能有什麼辦法?”
在高芒王朝,女子沒有獨立地位,都是依附家族、男人而生存。一個失去依靠的美貌弱女子,哪裡擁有對抗命運的能力?又道:“後來就是賀二公子出現(xiàn)了嗎?”
提起賀二公子,韓茹孃的臉上掠過一抹嬌羞,輕聲道:“嗯,他是最後出現(xiàn)的。那時叫價最高的是一位姓尹的肥胖商人,我正心裡害怕,賀二公子就出現(xiàn)了。”
眼神中露出回憶的神色,道:“他看我害怕,就跟我說說話,自己睡了。沒想到第二日,他竟然跟老鴇將我贖了身。我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報答。”
徐婉真道:“都過去了,姐姐就別再想啦,日子會越過越好的。”衝韓茹娘俏皮的一笑,道:“你好好對待賀二公子,便是報答啦。”
韓茹娘動情的道:“是的,遇到他,還有你們,都是我的福氣。說出來真的舒服很多,謝謝你聽完訴苦,婉真妹妹。”
徐婉真拉著她的手道:“明天我們去好好逛逛,去去晦氣。如今不是‘伊人居’,茹娘姐姐可以好好在揚州城裡走走。”
“是啊,現(xiàn)在自己自由了,等到了京城,有了新的身份,就能開始新的生活。”韓茹娘心想,對未來也開始憧憬起來。
從北偏廂裡出來,徐婉真帶著桑梓緩緩走回去,心情有些沉重。雖然能料到韓茹孃的經(jīng)歷一定很坎坷,但親耳聽到,感受則完全不同。
這個朝代,女子就如浮萍般隨波逐流,韓茹娘已經(jīng)算得的運氣極好。否則若是一直留在“伊人居”,再是絕色,等到年老色衰也是晚景淒涼。
別提風塵女子,就算達官貴人家的千金小姐又如何?在鄭嬤嬤的講訴中,不乏爲了家族利益,嫁給暴虐的男子最後慘死的例子。嬌貴著長大,也不過是爲了賣個好價錢。那平民女子又如何?一旦嫁錯人,等待他們的結局更悲慘。
再來說自己,父兄在牢中,還不知能否順利營救出來。士農(nóng)工商,商戶的地位最是低賤,自己的未來又在何方呢?一時間竟陷入愁緒中,對自己的未來感到深深的擔憂。
回到南偏廂,鄭嬤嬤已經(jīng)放好了泡浴的藥材,見她神情鬱郁,拿眼看了一下桑梓,桑梓表示自己不知。韓茹娘和徐婉真談話時,她在門外,兩人聲音又輕,所以她也不知徐婉真爲何突然間情緒低落。
鄭嬤嬤讓桑梓下去,挽起袖子試了下水溫,道:“今日就讓老奴伺候小姐沐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