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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悸與恨

林家院裡、院外的聲音如同在霧霾升騰的彌河扔下一枚炸彈,波瀾滾滾,驚醒了沉睡的黑夜;屋檐上的幾隻喜鵲“樸騰騰”“吱吱吱”叫著飛過牆頭,倉惶逃命;張牙舞爪的、帶刺的石榴樹枝扯下麻雀身上幾支羽毛,在手電筒的光線裡颻颻掉落;躲在巷子角落裡的幾隻流浪狗,瞪著驚慌的大眼睛四處亂竄,扔下一路淒厲的叫聲。

顧慶坤和林宇不忍心撇下林家老老小小安然離去,他們的身體躲在窄窄的夾道里,旁邊有戶人家,高高的門檐,高高的院牆,深深的門洞子,厚厚的兩扇大門緊緊閉著;一棵高大的梧桐樹依附在堅固的牆上,枯竭的樹枝交錯纏繞,遮擋著黑沉沉的天空;院裡沒有任何聲音,沒有燈光,只有幾片落在牆頭和門檐上的樹葉隨風飄蕩。

鬼子咆哮的聲音躍過了林家院牆,那麼刺耳,那麼窮兇極惡,顧慶坤一雙大手攥成了拳頭。

林宇心裡牽掛著年邁的父母,他們哥倆對不起兩個老人,三年前不告而別撇下妻兒離開家……想到這一切,林宇眼淚汪汪,一個男人,一個二十多歲剛強的男人,他哭過兩次,第一次看著巴爺爲了掩護他們、爲了引開鬼子,他老人家一邊向鬼子開槍,一邊往黃河邊跑,一邊瀟灑地笑著囑咐他和海仔:“你們好好活著,你們還年輕,俺一個土埋半截的無牽無掛……”

躲在不遠處的林宇和海仔哭了,他們親眼目睹巴爺跳下了波濤洶涌的黃河,鬼子站在岸邊狂笑,他們真想跳出去與鬼子拼個你死我活,可,槍裡沒有一顆子彈……想到那一幕,林宇痛心疾首。讓他萬萬沒想到巴爺有孩子,小九兒已經五個多月了,就躺在他林家的炕上,巴爺啊,您不是無牽無掛,您有兒子啊,他還那麼小。

聽著林宇偷偷啜泣,顧慶坤用大手撫摸著林宇清瘦的脊背,想安慰一下他,吧嗒吧嗒嘴脣,沒說一句話。

林宇猛地轉回身握住了顧慶坤像蒲扇似的、青筋暴起的大手,厚厚的老繭,摸上去不僅粗糙,更力大無比。眼前的顧慶坤上衣大敞著懷沒係扣子,露出肋骨嶙峋的胸脯,猶如一條條鋼筋鑄就的鐵塔;瑟瑟秋風吹著他單薄的衣衫,他毅然昂首挺胸;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那麼深邃,像黎明的兩束曙光,照亮了黑暗。

林宇剛剛認識顧慶坤,兩個人還沒說上一句完整的話,甚至還沒有看清對方的面貌,但顧慶坤這個名字他早聽說過了,隻身一人與日寇鬥智鬥勇,炸掉一口煤井,多次保護煤礦工人和地下黨組織,顧慶坤是他心裡敬佩的英雄,今兒能和心裡的英雄戰鬥在一起,即使死了也沒什麼遺憾。

突然,躲在梧桐樹上的幾隻鳥兒驚叫著飛起,震落幾條幹枯的樹枝擦過眼前。顧慶坤豎起了耳朵,頭頂上傳來幾聲狗叫,狗能上牆?何況牆有三米多高,什麼狗能躥那麼高?藉著從林家院子裡射出來的手電筒的光,一個孩子的小腦袋出現在樹枝之間,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像映在夜色裡的星星。顧慶坤認出了寶兒,“小寶?!”

小寶兒也看到了顧慶坤和林宇,他細瘦脖子扭向牆裡面,小聲呼喚:“呂叔,他們在這兒。”

來人正是呂安和小寶兒。

呂安幫崔耀宏處理完張喜篷和那四個打手的屍體,匆匆趕回了青峰鎮。

呂安本想把小寶兒送到林家就回妓院,剛靠近林家鋪子,林家前院門傳來了鬼子的吼聲,呂安一驚,他拉著小寶兒一閃身鑽進了後巷子,把身體躲在一戶人家的門洞子裡。

身後的大門這個時候開了,從兩扇門裡面露出一張中年男人的臉,他向呂安和小寶兒招招手說:“快進來。”

呂安哆嗦著嘴脣問:“您,您姓龐?!”

離開石河村時,崔耀宏說住在林家旁邊的龐家是自己人,有事可以聯繫他。

聽崔耀宏這麼說,呂安猛然想起,昨天夜裡瓢爺也說起,他來到青峰鎮後,總覺得身後有一雙眼睛悄悄盯著他,他留意觀察,好像是龐家裁縫鋪子的掌櫃龐新雲,不知是敵是友?瓢爺還了解到龐掌櫃的侄子是鬼子的翻譯官。

看著呂安臉上的疑問,崔耀宏嘆恨了一聲:“龐景琦被日本人控制了,沾上了大煙,龐新雲正在給他戒菸。”

顧慶坤和林宇踏進了龐家院子,兩人跟著呂安往前走了幾步,龐新雲從屋門裡迎了出來,他直奔顧慶坤,抱拳行禮,開門見山:“顧兄弟,咱們今天沒時間多介紹,在這兒,俺歲數年長您幾歲,希望您聽俺說幾句話,陳掌櫃的和代當家的已經去了鬼子炮樓,青峰鎮事情您不必擔心。三丫頭,不,林家所有的人我們都會保護周祥,您肩上任務很重要,第一把林宇安全送到石河村,第二,您安全回到坊子碳礦區,那兒有好多進步礦工等著您,如果您發生意外,他們就是一盤散沙,四分五裂……希望您相信俺龐新雲的話。”

咱們再說林家院子裡:

聽到孫香香不陰不陽的話音,瓢爺心裡咯噔一下,看樣子這個女人真的投靠了日本人做了漢奸,不知她今夜是跟著日本人到林家來看光景呢?還是她給日本人帶路?難道是她發現了他的行蹤?還是今天林老頭在街上說了什麼話引起了她的懷疑?

“少奶奶,您也在呀,什麼風把您吹來了?這麼晚了,您把苗少爺一個人留在屋裡,他一個人多孤單呀……天冷了,還是熱炕頭舒服。”瓢爺訕笑著:“俺一個糟老頭子,讓少奶奶牽腸掛肚,真是俺的幸運,俺先謝謝您啦,晌午俺喝醉了,醉二馬三的無法拿刮臉刀,所以休息了一天,這錢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能爲了錢累死,更不能爲了錢亂下刀子,如果不小心把主顧的臉割壞了,俺賠不起呀。”

站在瓢爺身後的林伯暗暗翹大拇指,他忘記了今兒傍晚見到孫香香的事情,沒時間囑咐瓢爺怎麼應付眼前的女人,沒想到瓢爺對答如流,更滴水不漏。

孫香香一時語塞,半天也沒有回答瓢爺的話。

瓢爺往後退了一步,用大手呼啦一下臉,瞇瞇眼角,像是沒睡醒,或者剛剛睡了一覺被吵醒了的樣子,然後把敞著的衣襟往前攏了攏,再次向兩個日本兵弓弓腰,“太君,您辛苦了,您到林家有什麼事兒嗎?有什麼事需要俺幫忙嗎?”

兩個鬼子兵表情冰冷、嚴肅,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他們一隻手裡抓著手電筒,幾束青黃黃的光在林家院子上空交錯,像是探照燈,刺破了夜幕;他們另一隻手裡抓著三八式步槍,槍口插著明晃晃的刺刀,寒光閃閃。

“太君,這是林家,林家本是賣綢緞的,生意不景氣,把鋪子租給了剃頭師傅,這師傅手藝不錯……”蔣警官一腳門檻內,一腳門檻外,後背貼著一側門框讓出一條路,不經意地往院裡瞟了一眼,瓢爺敞著衣襟,睡眼朦朧,嘴裡打著哈欠;林伯赤著腳趿拉著鞋子,看樣子還沒來得及穿上。

蔣警官怎麼這麼湊巧來到了林家呢?今兒晚上他帶領幾個小警察在街上巡邏,被樸大郎帶著一隊鬼子兵攔住,讓他跟著走,他覺得奇怪,這半夜三更,鬼子發現了什麼?

正在他狐疑的時候,孫香香從樸大郎身後鑽了出來,她的臉終於貼在了日本人的屁股上,走路挺著胸,脖子從胸腔裡竄出了半截,兩根筋挑著一個圓球,又像串在兩根竹筷子上的糖葫蘆,臉是紅的,嘴巴也是紅的。

她嬌滴滴向蔣廣全打招呼:“吆,這不是蔣警官嗎?您值夜班呀?辛苦了。”

蔣廣全明白了,這個女人一定想借日本人的手對付誰,對付誰呢?當他跟著幾十個鬼子和孫香香來到了林家門口,他愣了,林家是好人,青峰鎮家喻戶曉,在那個丫頭走投無路時、在小白瓜變成孤兒時,林家老兩口收留了他們,看著眼前如狼似虎的鬼子兵,看著眉飛色舞的孫香香,蔣廣全恨不得用手裡的警棍敲碎她那張得意忘形的臉。

聽到蔣警官的聲音,瓢爺心裡多多少少有點安慰,他把一雙銳利的眸子投在蔣警官的臉上,這張臉上掛著一抹侷促不安與氣憤,還有小心翼翼。

就在此時,一個腳上穿著大皮鞋的、小個子的鬼子大模大樣走近了院門口。他上身一套黃色軍服,衣服有點長,包裹著他的屁股,如果沒有腰上那根皮帶束縛著他的肚子,還以爲他沒長腿,只有一雙穿著高筒馬靴的大腳丫;一雙粗黑的眉毛擰在一起,一雙小眼睛閃著冷嗖嗖的光;他的左腰上掛著一把套著刀鞘的長刀,刀尖掃著地面,他的腳步和身體邁過門檻,刀留在了高高的門檻之外。

一個青年男人不知從哪兒蹦出來,彎下腰伸出雙手,把刀捧起來,輕輕放在門檻裡面。他就是樸大郎的翻譯官,一箇中國男人,曾留學日本的富家子弟龐景琦。

龐景琦身上穿著一套日本士兵的軍服,外面披著一件紫色綢緞坎肩,沒係扣子;清瘦的身子骨,臉上沒有一點肉,只有高高的鸛骨,被一層黃皮包裹著,尖嘴猴腮這四個字很適合他;弓著大蝦般的腰,如果他站直了身體比站在他旁邊的蔣警官都高。

龐景琦怎麼當上了日本人的翻譯官呢?

三年之前的龐景琦精神狀態很好,穿衣打扮也很前衛,又是從日本留學歸來的學子,走到哪兒仰慕者很多,不認識與認識的都要駐足癡望,由此吸引了好多女孩子。

他父親在青島替他找了一份外貿局的工作,在工作之前他到青峰鎮探望他的小叔龐新雲。

龐新雲年輕時候留學法國學習服裝設計專業,學成回國後,青島好多服裝廠爭搶著聘用他,他卻捨棄高薪厚祿來到青峰鎮開了一家裁縫鋪子,爲什麼呢?龐家沒人知道爲什麼?龐景琦也問他小叔爲什麼跑這麼偏僻的小鎮來?龐新雲笑笑沒有回答。

龐景琦請他小叔去日本料理店吃飯,在店門口與繡舞子打了一個照面。繡舞子被眼前英俊瀟灑的龐景琦吸引,這個青年多像她丈夫年輕時候的模樣啊?當她與龐景琦擦肩而過時,她竟然用日語與他搭訕,他也用日語應答她。

龐景琦一口流利的日語與高大偉岸的體型吸引了繡舞子,讓她暗生情愫;龐景琦被繡舞子溫柔氣質迷惑,爲了繡舞子,他沒想著再回青島。

龐新雲勸他不要上日本女人的當,快回青島,龐景琦聽不進去,他已經愛上了繡舞子,無法自拔。

谷田不在青峰鎮時,繡舞子就與龐景琦在一起;谷田回來了,她就冷落龐景琦;繡舞子每天在兩個男人之間周旋,不僅累,更有怕,她知道谷田心狠手辣,事情如果有一天敗露,後果不堪設想,她就勸誘龐景琦吸大煙,這樣不會引起谷田的懷疑……一個健壯的青年慢慢被大煙膏侵蝕了軀體。

龐景琦想回青島,又怕家人不接受他,他找小叔龐新雲傾訴心中的鬱悶,龐新雲反而希望他暫時留在青峰鎮,戒了大煙再回去。沒想到,繡舞子把他介紹給了樸大郎做翻譯官,爲了穩住鬼子,他只能答應。

龐景琦心裡恨繡舞子,明面上也不敢表現出來,他不僅恨繡舞子,他也恨所有女人,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踏進林家院子的小個子鬼子,正是日本駐軍青峰鎮少尉樸大郎。樸大郎在1928來到了中國奉天,他與谷田是表兄弟。他在來中國之前是日本街上的一個小混混,專門做一些偷雞摸狗、鬥毆打架的事情。當時日本政府呼籲日本公民潛伏中國做間諜,爲第二次侵華戰爭做準備。谷田就把這個無所事事,到處閒逛,又惹事生非的表弟帶到了中國。樸大郎來到中國後居住在東北奉天,他無惡不作,橫搶武奪,殺了不少中國老百姓,當地腐敗官僚害怕日本人,處處袒護樸大郎,由此助長了他囂張跋扈氣焰。1935年這個無惡不作的小混混搖身一變,變成了日本軍少尉。

這個樸大郎雙手沾滿了中國人的血,就是他帶領幾十個鬼子殺了河灘村幾百戶。姚訾順曾多次想除掉他,他太狡猾,他行蹤詭異,不會在一個地方待很久,在這個村殺完了人就跑進炮樓貓起來,花天酒地玩幾天,爾後,乘其不備再躥到另一個村子燒殺搶掠,這是日本鬼子的戰略,用殺人放火恐嚇中國老百姓,他們錯了,越來越多的中國老百姓拿起了手裡的大刀、鋤頭參加了抗日。老人與婦女、孩子自願參加了婦救會,各個村莊有了站崗放哨的,鬼子的腳步剛出現在路口就會被站崗的發現,瞬間鑼鼓聲傳遍整個村子,鄉親們迅速轉移到村外的山上躲起來,這是大家團結起來對付鬼子的方法。

樸大郎手下至少有四十多個士兵,來林家他只帶了十幾個兵,其他兵留在青峰鎮外的炮樓瞭敵觀陣。樸大郎很狡猾,畢竟孫香香是中國人,她說林家有陌生人進入,他怕是抗日分子的調虎離山之計,故意把他調開,以便乘機攻打炮樓。

樸大郎扶著蔣廣全的胳膊踏進了林家院子,他站在門檻內往後斜歪著腦袋,向他身後的鬼子遞了一個眼色,巷子裡的幾個鬼子兵迅速停下腳步,把槍托杵在地上,瞪大兇惡的眼珠子,守護在林家門口外面,

獐頭鼠目的樸大郎在林家院子環顧了一圈,北屋的西間亮著一盞燈,小小的燈苗在窗紙上搖曳;其他房間黑漆漆的,看不清屋裡的情況。

樸大郎把腰上的長刀拿下來,在手裡掂了掂,然後插在地上,他的雙手摁在刀柄上,撅著屁股,劈拉著腿,脖子往前使勁探著。

瓢爺的一隻手拽拽衣襟,另一隻手在衆目睽睽之下插進了他的懷裡。

“嘩啦”兩個鬼子兵拉開了槍栓。

樸大郎屁股往後縮了縮,很快他冷靜了下來,一雙狡黠的眼珠子盯著瓢爺的大眼睛,憑他多年經驗,眼前的老頭只是一個老古董,他身上不可能有槍。

孫香香的身體往後趔趄了幾步,躲到了蔣警官的身後,她從蔣警官的肩膀上露出一張花容失色、扭曲的臉,“瓢老頭,你,你想幹什麼?你敢與皇軍……”

瓢爺沒有理睬孫香香,他的手從懷裡抽了出來,咧咧大嘴,嘿嘿一笑,手裡多了一盒煙,這是他去坊子碳礦區準備的,沒有派上用場,眼前用它來討好樸大郎。

“太君,您抽菸……”瓢爺弓著背,雙手託著一盒煙遞到樸大郎的眼前。

樸大郎把抓著刀柄的一隻手鬆開,手掌向上攤開,抖動著一條腿,眼睛瞄著半空,一副傲然睥睨神態。

瓢爺臉上堆著笑,把那盒煙畢恭畢敬放到樸大郎的手裡,“太君,您辛苦了。”

龐景琦眼疾手快,從上衣口袋裡捏出一個火柴,“嗶咔”劃著了火,雙手捧著那點火苗,等著樸大郎從煙盒裡抽出一支菸。

樸大郎眸子裡射出兩道猙獰的光,厲聲問:“屋裡有什麼人?”他嘴裡吼著,背過手去,把煙遞給了龐景琦。

龐景琦把手裡燃燒著的火柴桿扔掉,從樸大郎手裡接過那盒煙,把臉轉向瓢爺問:“屋裡有什麼人?”

“我們都是良民,苗家的兩個孩子無地方去,暫時住在林家,還有一個是白家的孩子,他家的房子不知被哪個缺德鬼放了一把火,燒了,不能住了,也住在林家……孩子母親也被燒死了,那個可憐的女人做鬼也不會饒恕放火的人……”

聽了瓢爺的話,嚇得孫香香毛骨悚然,孫香香不知道白太太跳了彌河。不僅她不知道,青峰鎮上的人除了苗先生和林家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主要想瞞住小白瓜,怕小白瓜知道他孃親不在了而傷心。

那天榮婆子被瓢爺踢進了大火裡,小白瓜和小敏都看到了,他們把這件事埋進了心裡。瓢爺讓林伯和曲伯散佈出去說:白太太被那場大火燒死了。青峰鎮上的人信以爲真,畢竟白太太只有一條腿,走路都費勁,怎麼能逃過那場火災?

院裡傳來翻箱倒篋的聲音:鬼子擡起腳上大皮鞋踢向洗衣盆,洗衣盆在地面上“鏗鏘鏘”轉了幾個圈,被石基路擋住,晃了晃扣在地上;牆根的掃帚被鬼子的刺刀挑了起來,摔在窗戶上,窗紙都被戳碎了;牆角的一堆劈柴“嘩啦啦”坍塌,在地面上滾著;後院裡,幾隻受到驚嚇的老母雞“喔喔喔”叫著飛上了牆頭。

兩個鬼子在前院、後院翻了一遍,什麼也沒找到。樸大郎向他們努努嘴,兩個鬼子一手端著刺刀,一手抓著手電筒衝進了北屋。林伯緊跟著兩個鬼子的腳步進了屋子,鬼子發現了身後的林伯,生氣地轉回身,舉起槍托向林伯身上狠狠砸過來,嘴裡嘰裡咕嚕怒吼著,林伯往後踉蹌了幾步,站穩腳步往前挺挺胸膛,鬼子的槍托又砸了過來……林伯的身體擦著門框癱瘓在地上。如果不是瓢爺提前叮嚀他學會忍耐,林伯的手多次攥成了拳頭,又緩緩鬆開,屋裡炕上又三個孩子,小的小,不懂事的不懂事,還有一個丫頭,鬼子不僅慘無人道、姦淫擄掠,更禽獸不如。

鬼子撇下林伯“咔哧咔哧”竄進了正間屋,手裡刺刀到處亂捅,北牆根的糧袋子被豁了一個大口子,袋裡的玉米粒“嘩啦嘩啦”流淌在地上。

林伯母摁著炕沿踢蹬上鞋子,一手抓著門框,一手撩開門簾,摸索著跨過了門檻,往前走了一步,彎下腰雙手扶著竈臺。

聽到聲音,鬼子把手裡的手電筒照射在林伯母的臉上,兇橫的眼珠子直視著老人的臉,他們看出了眼前的老太婆是睜眼瞎。

林伯母擡起衣袖遮擋住眼睛,雖然她看不清,她能感覺到兩束光很刺眼。倏然,她把扶著鍋竈的手放開,整整衣襟,把鬢角上一縷散發抿到耳後去,用身體緊緊護著身後的屋子。她隱隱感覺有一個鬼子朝著丫頭住的房間走去,她恨不得自己有分身術,如果鬼子敢動丫頭一下,她就會……她想到了鍋臺上有一把切菜刀,她的小腳往鍋竈前挪了挪,往前伸伸胳膊,只要稍微彎一下腰就能摸到那把刀,可是,她的動作不可能逃過鬼子狡猾的眼睛,也許她還沒拿起刀,鬼子的槍就響了,她死了沒什麼,如果鬼子大開殺戒怎麼辦?瓢老頭的計劃不就泡湯了嗎?想到這兒,林伯母站穩了身體,故作輕鬆地咧了咧嘴角。

鬼子“嘿嘿嘿”笑著,把手裡的刺刀舉起來,戳在林伯母的額頭,一滴一滴鮮血從老人額頭滑下,落在她的鼻尖,“吧嗒吧嗒”墜落在地上,老人一聲沒吭,臉上沒有一點驚慌。

蹲坐在屋外的林伯看到了鬼子的刺刀劃開了老伴的額頭,鮮血在她的臉上縱橫,她依舊傻乎乎地站著,難道她不疼嗎?林伯急了,他心疼呀,從老伴嫁給他那天,他都不捨得與她大聲吵架,更別說動手……他從一個大少爺變得一貧如洗,老伴不僅不嫌棄他一無所長,還嫁給了他,爲了他們的生活,她在街上擺刺繡攤養活他,又給他生了兩個兒子,老伴不容易,此時,她卻在忍受鬼子刺刀穿骨的痛苦……林伯扶著身旁的門框站了起來,正在此時,兩個警察從蔣警官身邊衝了過來,一個走到林伯身邊,把好不容易爬起來的林伯又推倒了,一個直奔林伯母,嘴裡咋咋呼呼喊著:“老太婆,滾開……滾屋裡去。“”

東間屋裡炕上小九兒睡得很香,小嘴裡發出均勻的喘息聲;院裡的聲音驚醒了小白瓜,他蜷曲著身體躲在炕的裡面,瞪著驚駭的眼睛盯著顫抖的門簾……

西間屋裡,小敏躺在炕上,一雙大眼睛裡閃著仇恨的光,她與爹相見匆匆,她心裡有好多話還沒來的及問爹,還沒看清爹是否胖了?還是瘦了?還沒有告訴爹,她找到了二姐…鬼子就來了,他們來林家做什麼?難道爹是抗日分子?爹,瓢爺,還有林宇哥哥他們都是打鬼子的嗎?小敏的一雙小拳頭慢慢攥緊了,攥出了瀅瀅汗水,她爲爹擔心,爲瓢爺他們擔心;她的耳朵警惕地聽著院裡的風吹草動,聽到了孫香香玉軟酴酥、阿諛獻媚的聲音。

聽到鬼子闖進了正間屋子,小敏閉上了眼睛,嘴裡忽高忽低地夢囈。

鬼子用手裡刺刀挑開了門簾,往小敏躺著的炕上探著頭,手裡的手電筒在牆角旯裡照了一圈,桌子上放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湯子,房間裡飄著濃濃的中藥味;還有一個掛著花樣的繡棚立在玻璃燈旁邊,非常顯眼。

鬼子聞到刺鼻的中藥味,連著打了幾個阿嚏,很快,他把手電筒夾在腋下,大皮鞋邁過了門檻,刺刀挑開了小敏身上的被子,小敏身上穿著整齊,直挺挺躺著,氣息微弱,命在旦夕。

瓢爺眼角一直瞄著北屋門口,他看到兩個鬼子打林伯,林伯跌跌撞撞倒在地上,看情景,林伯傷的不輕,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也看到了身體孱弱的林伯母,這個女人平日裡很少說話,不知她哪兒來的勇氣,居然走出了東間屋,面對著闖進屋子的鬼子面不改色,一臉坦然;他也看到了闖進丫頭屋裡的鬼子,他的心臟驟然狂跳不止。

瓢爺怕林家兩口子有閃失,更怕丫頭出意外,他疾速地把雙手握成一個拳頭,放在額頭,向樸大郎摧眉折腰,低聲細語:“太君,林家有繡舞子的人,她在炕上生病,繡舞子託人來問過,希望丫頭快點好起來。”

蔣警官連忙附和著瓢爺的話:“繡舞子還拜託她的朋友給林家送了五斤小米,那五斤小米還是俺找人去糧店買的。”

聽到繡舞子三個字,樸大郎挑挑眉梢,刁滑的眼珠子在瓢爺和蔣警官臉上來回掃了一遍,最後落在龐景琦的臉上,厲聲呵斥:“是嗎?”

龐景琦點頭如搗蒜,“是,太君,林家住著繡舞子最喜歡的一個小繡工,這個繡工與她女兒歲數差不多大,繡舞子把她當女兒。”

樸大郎腦袋飛快地轉著,繡舞子是他表哥谷田相好的,這件事在日本軍隊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繡舞子有一個繡工房,繡工房裡僱傭著幾個中國繡娘。

樸大郎昂起脖子,向北屋嘟嘟囔囔叫了兩聲,兩個鬼子收起刺刀,匆忙退到屋門口,轉身跑到樸大郎身前,屏氣凝神,深深鞠躬,把他們在屋裡看到的,“嘰裡咕嚕”報告給了樸大郎。

孫香香聽不懂日語,但,她看得出來,樸大郎是聽了蔣警官和瓢爺的話準備撤兵,孫香香不想讓樸大郎他們放過林家,她心裡很清楚今夜興師動衆的目的,第一爲了討好日本人,爲了拉近她與日本人之間的親暱距離;第二爲了把林家這個眼中釘拔了。她的腳步向前跺了一步,搖擺著腰身準備繞過蔣警官,蔣警官伸出一隻手悄悄拉住了孫香香的胳膊,他的嘴巴幾乎挨在孫香香的脖子上。蔣廣全心裡非常討厭孫香香,這個女人不僅天生媚骨,更蛇蠍心腸,一肚子壞水,此時爲了保護林家的安全,他只能表現出親熱與曖昧,“少奶奶,繡舞子小姐咱們不能得罪,得罪不起啊。”

孫香香的身體一哆嗦,她愛慕蔣警官許久了,從第一天在剃頭鋪子門前見到這個風流倜儻的男人,她就心猿意馬、春心蕩漾。此時這個男人的肌膚與她離著這麼近,他的語氣又這麼溫柔,她心裡像裝進了一隻兔子,不僅激動又慌亂。

樸大郎把眼睛瞪向低頭不語的孫香香,大皮鞋在堅硬的地面上狠狠踹了一腳,一層厚厚泥土瀰漫在手電筒的光下。

龐景琦尖著嗓子向孫香香吼了一聲:“孫小姐,太君有話問你,你看到的可疑人什麼時候進的林家?”

孫香香一激靈,她一會兒看看蔣警官,她一會兒看看樸大郎,一時不知怎麼回答。一忽兒,她的眼珠子瞥向瓢爺,這個老頭鷹頭雀腦、詭計多端,他不會讓那個人在林家坐以待斃,最可疑的人非他莫屬,眼下在林家沒搜出任何陌生人,這怎麼好呢?這不是謊報軍情,欺騙皇軍嗎?

蔣警官怕孫香香亂咬人,他向樸大郎哈哈腰,“太君,俺有話不知當講不當講?苗家少奶奶也許看錯了,今夜沒有星光,月光朦朦朧朧,看錯了有情可原。”

孫香香扭著水蛇腰走近樸大郎,伸出蓮花指在樸大郎的肩膀上戳了一下:“吆,太君,以後俺的眼睛會擦亮點,替您盯緊著青峰鎮,不會放過一個可疑的人……老狐貍藏不住尾巴,早晚有一天會漏出來,這是我們中國的老話。”孫香香嘴裡話不僅是說給樸大郎聽的,也是說給瓢爺他們聽的。

樸大郎很喜歡妓女作態的孫香香,即便白跑了一趟,這個妖冶的女人能陪他回炮樓也不錯,想到這兒,在大庭廣衆之下,他向孫香香翹著的屁股擰了一下。

孫香香假裝害羞的樣子,用小手掌心推著樸大郎的大手,輕柔地嗲嗲著:“您真壞。”

就在此時,炮樓方向傳來了“轟隆隆”的爆炸聲,頃刻間,青峰鎮上空硝煙瀰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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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果飲屋第五十章二丫頭夏蟬第五十二章燈下第九十九章 不能不說第五十三章人心險惡第六十二章飛出鐵籠子的小鳥第一百零四章 命第二十九章 是人還是鬼?第八十五章捨己第七十四章蕭瑟與凋謝第一百零七章 鐵漢第五十二章燈下第五十章二丫頭夏蟬第一章 黑暗裡的淚第七十二章相逢不相識第八十六章漢奸無處不在第六十章溫暖的燈第五十二章燈下第六十三章知恩的三丫頭第五十九章街道上第四章後母第五章 又黑又冷的春天第五十七章山路上第七十二章相逢不相識第九十二章 醒第十九章令牌第九十一章鄰居第十九章令牌第三十六章梔子第二十二章狼牙廳第十二章 閔家第十一章遇到惡人第三章父親的淚第九十七章 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第五章 又黑又冷的春天第五十一章爲什麼流淚?第六十五章小鎮上第五十一章爲什麼流淚?第四十一章槍聲第一百章 寒與冷第四十二章血與仇第七十四章蕭瑟與凋謝第六十章溫暖的燈第七十八章三丫頭病了第四章後母第四十章菸斗第三十三章酒館裡第十三章 焦與灼第十三章 焦與灼第六十章溫暖的燈第九十五章 內憂外患第一百零八章 孟家第四章後母第二十章 這事兒是不可能的第四十七章雨小了第二章 母親的不放心第九十一章鄰居第七十一章日本料理店第六十一章自鳴得意第二章 母親的不放心第一章 黑暗裡的淚第四十一章槍聲第一百零五章 明第一百零二章 忍第九十二章 醒第三章父親的淚第十三章 焦與灼第七十七章藩籬小鳥何甚微第七十章避坑落井第一百零一章 一樁樁第十八章兩個女孩第六十七章苗先生家第十章 憂與惶第三十五章不平靜的夜第十五章 雜亂無章第三十一章許家的燈亮著第五十九章街道上第七章 許家第九十七章 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第七十五章秋夜涼悽悽第八十七章離開青峰鎮第一百零九章 進門第三章父親的淚第八十五章捨己第一百一十章 光景第十四章柳暗花明第六十一章自鳴得意第八章 趙媽第七十五章秋夜涼悽悽第六十六章好人第七章 許家第七十六章險與惡第111章 善與惡第十一章遇到惡人第八十三章秋末初冬第一百零三章 驚第九十四章 臘月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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