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陵城,太守府內(nèi),孫翊逗了一會兒襁褓中的兒子,可沒一會兒便失了耐心,轉(zhuǎn)身拉著兩個近衛(wèi)到院中蹴鞠。
看他生龍活虎的樣子,哪兒像是個太守,分明還是個彪悍果決的戰(zhàn)將,可虎林大戰(zhàn)在即,他卻只能待在宛陵。“這次劉琮來勢洶洶,江東主力全都趕赴虎林,我卻只能在此閒置!”此時正是盛夏時節(jié),孫翊沒一會兒就已是汗流浹背,渾身溼透。眼見繡球好像箭似地劃過天際,他瞅準(zhǔn)機會,又來了一個“倒踢紫金冠”。
陪他戲耍的護衛(wèi)聽了也是憤憤不平,可見這繡球去的快,便頓時慌了神,邁著小碎步追出去老遠,還是沒接住,繡球又高又飄,很快落到院外,護衛(wèi)正要出去尋找,孫翊卻擺了擺手示意不必了。
解開本就不怎麼整齊的衣裳,孫翊走到院牆邊上的樹下,盤腿而坐。眉宇之間,是濃的化不開的憂愁煩悶。那兩名親衛(wèi)見狀,小心翼翼的湊過來,陪著他坐下。
“當(dāng)日在丹徙,子布先生等不該舉我繼位啊。”孫翊似乎又想起了那天的情景,擡起頭,目光順著濃密的樹蔭中窄小的縫隙,望向湛藍的天際。
近衛(wèi)中有個加邊鴻的,聞言說道:“好在事情都已經(jīng)過去了,想來以後也當(dāng)平安無事。”
孫翊看了他一眼,搖頭道:“眼下形勢都已經(jīng)危急成這般,卻還不許我領(lǐng)兵上陣,誰知道他安的是什麼心?只怕以後的事,也難說的很。”他性子直爽,想到什麼便說什麼,憤憤地發(fā)泄了一通心裡的鬱悶。
邊鴻勸道:“府君息怒,這話也便是咱們說說,可千萬不能對外人說起。”
另一個護衛(wèi)孫高卻說道:“既然討虜將軍對府君起了猜忌之心,那府君不可不防啊。即便咱們不想怎樣,可也不能隨便就任人擺佈!何況府君與軍中諸將關(guān)係甚好,子布先生也對太守有意,不若趁此機會……”
他這話越說聲音越小,趁此機會做什麼雖未明言,但聽者都立即意會。
“這……”孫翊自得知朝廷冊封自己爲(wèi)討虜將軍、揚州牧之後並非沒有心動過,但他思慮再三,還是不敢與二哥作對。這纔會上表謝絕,雖然孫權(quán)將他升爲(wèi)太守,可卻奪了他的兵權(quán),如今他能直接掌握的,不過是數(shù)百部曲罷了。
邊鴻見孫翊似乎有些意動,便緘默不語,而孫高見孫翊並未表現(xiàn)出怒氣,於是接著說道:“如今荊州大軍雲(yún)集,江東三萬精銳全都調(diào)至虎林,咱們?nèi)羰浅么藱C會打出爲(wèi)前將軍復(fù)仇的旗號,必然會得到軍中諸將的支持!”
“那等流言,怎可當(dāng)真?”孫翊聽了卻搖了搖頭,關(guān)於孫權(quán)密謀殺害兄長孫策之事,各種流言他也聽說了不少,但這種事沒有真憑實據(jù),怎可以此爲(wèi)旗號?更何況大敵當(dāng)前,自己若是搞這麼一出,只怕軍中不會有多少人支持自己。
想想李術(shù)和孫輔的下場,孫翊更是猶豫不決。
邊鴻見狀,遲疑說道:“或者可以等虎林兵敗,再由府君出來收拾殘局?”
“若是虎林兵敗,精銳盡失,我還拿什麼來收拾殘局?”孫翊聽了很是生氣,這都出的什麼餿主意?
這也不行,那也不妥,邊鴻和孫高面面相覷,不由沉默下來。
孫翊悶頭想了片刻,卻也拿不定主意。二哥孫權(quán)的性格他是知道的,心狠手辣不說,還很能隱忍,小時候就沒少吃過他的虧。如今孫權(quán)掌控江東,因資歷威望不足而多有人暗中反對,可是公然跳出來的李術(shù)如何了?還不是兵敗之後皖城遭屠。至於孫輔,竟然還想著借曹操之力,更是讓孫翊覺得可笑。
那曹操豈是好相與的?且不說事情敗露,親信被殺,部曲被分,即便有曹操的支持,又能怎樣呢?而且如今曹操可是自顧不暇,除了以天子的名義冊封之外,實際上的支持只怕是不用想了。
或許,只能等下去了?孫翊瞇著雙眼,仰身靠在樹上,暗自思忖。若是真如邊鴻所言,虎林戰(zhàn)敗,則孫權(quán)剛剛因襲破李術(shù)、收服孫輔而建立起來的威信,就將遭受致命的打擊。更進一步想,萬一孫權(quán)在虎林戰(zhàn)死,自己豈不是名正言順的繼任者嗎?
想到這裡,孫翊猛然睜開雙眼,對邊鴻說道:“從今日起,虎林那邊的戰(zhàn)況,要每日報與我知道!”
邊鴻不知在想什麼,聞言愣怔了一下,才急忙應(yīng)了。
待打發(fā)邊鴻和孫高二人離去之後,孫翊揉了揉臉頰,正要從樹下起身,卻見妻子徐氏抱著兒子走到近前,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
“怎麼把他抱出來了?這會兒外面正熱著。”孫翊最煩兒子哭鬧,不由皺眉對妻子說道。
徐氏在他身旁坐下,將襁褓放到樹蔭陰涼處,轉(zhuǎn)頭對孫翊說道:“夫君可有什麼煩心之事?”
孫翊剛想搖頭,卻猛然想起徐氏善於卜卦,便對徐氏說道:“我是在爲(wèi)前線戰(zhàn)事?lián)鷳n,夫人不如替我卜上一卦,看看吉兇如何?”
“軍國之事,婦人豈可擅自揣度天意?”徐氏嘴上這麼說著,可還是摸出了幾枚銅錢,見孫翊眼巴巴地盯著自己,徐氏微微搖頭,收斂心神待氣息凝定之後,撒出銅錢。
孫翊見徐氏盯著散落於地的銅錢怔怔出神,心中著急,不由連聲催問道:“怎樣?此戰(zhàn)結(jié)果是吉是兇?”
他催了數(shù)聲,徐氏才擡起頭,似乎有些拿不準(zhǔn)的樣子,再次拋撒,可這次她只掃了一眼,便捂著心口面色蒼白地對孫翊說道:“此大兇之兆!”
孫翊聽了心中一沉,緊接著又有種莫名的喜悅,他壓抑著緊張的心情,對徐氏說道:“快看看二哥有無危險?”
他這話一問,徐氏的面色變得更加古怪,半晌才盯著孫翊說道:“夫君是想他生,還是想他死?”
“夫人怎麼如此問?”孫翊有些尷尬的說道:“我只是關(guān)心二哥,怕他有什麼意外罷了。”
徐氏聽了之後嘆道:“卦象上看,統(tǒng)帥無礙。”
“哦……”孫翊心中很是失望,靠在樹上說道:“那就好。”
他這神態(tài),哪裡有一點“就好”的樣子,徐氏思慮片刻,對孫翊說道:“夫君莫非,想取而代之?”
孫翊擡眼看看徐氏,說道:“即便我說我從無此心,可二哥能信嗎?以二哥的手段和心腸,只怕他騰出手來,就是咱們?nèi)以怆y的時候!”
“那夫君有什麼打算?”徐氏並沒有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身爲(wèi)孫翊的妻子,何須表明呢?她只是覺得此事太過兇險,而且以丈夫的性格謀略,只怕很難成事。
“現(xiàn)在還能有什麼打算。”孫翊嘆了口氣,他如今沒兵沒將,別說對付孫權(quán),就是郡中有人作亂,只怕自己都彈壓不住。子布先生和軍中諸將可以在之前舉薦自己接任,但現(xiàn)在這種情形,誰知道他們又是怎麼想的?想想孫輔的下場,孫翊便覺得一點也不樂觀了。
徐氏卻是個有心智有主見的,見丈夫茫然無措,便出言說道:“夫君若有此心,何不求助於江東世家大族?”
“哦?可是他們這些世家,能靠得住嗎?”孫翊聽了,立即來了精神,但卻對世家的態(tài)度表示懷疑。畢竟他當(dāng)初跟隨兄長孫策,可是殺了不少世家大族的人。估計這些世家對自己也不會有什麼好感吧?
徐氏對此卻有不同的看法:“當(dāng)初之事,已成往事。這些世家大族在如今這種亂世中,誰不是爲(wèi)長遠打算?只要夫君能保住江東,他們必然會選擇幫助夫君。”
“這麼說,我還是有機會的?”孫翊眼前一亮,忍不住問道。
“無論如何,總比坐以待斃的好。”徐氏分析道:“夫君在軍中素有威名,又與諸將關(guān)係甚好,如今被閒置於此,想來很多人也會爲(wèi)夫君暗中抱不平。虎林之戰(zhàn)若是果然敗了,必然會有人想起夫君來。在此之前,夫君要先取得江東世家的支持,甚至可以先派人試探子布先生的意思。只要有了世家和軍隊的支持,夫君還怕什麼?”
見徐氏分析的很有道理,孫翊的心思越發(fā)堅定起來。
“只是現(xiàn)在去交好那些世家,怕時間上來不及吧?”想到這個問題,孫翊便又有些踟躕:“更何況我向來與他們沒什麼交往,怎好貿(mào)然以此事相求?”
徐氏皺眉想了片刻,對孫翊說道:“不管時間如何緊張,總是要去做了才知道。至於居中聯(lián)絡(luò)之人……”她聽到兒子醒來又開始哭鬧,連忙抱起襁褓在懷中輕輕搖晃,一邊接著說道:“這種機密之事,只有夫君信得過的人才可。”
信得過的,自然就只有近衛(wèi)部曲了。孫翊點頭道:“那就讓邊鴻和孫亮二人去辦此事。”
“不可!”徐氏聞言立即反對道。懷裡的嬰兒哭鬧不休,伸胳膊蹬腿的,她也顧不上安撫兒子,對孫翊說道:“妾身看邊鴻此人面相不善,恐難託以大事。”
孫翊不以爲(wèi)然的擺手道:“無妨,他家中妻兒老小都在此,諒他也不敢亂說。”
“夫君還是謹慎些爲(wèi)好!”徐氏見狀,正色勸道:“這等事可不是兒戲,萬一事敗,連累匪淺啊!”
被兒子的哭鬧聲吵得頭疼欲裂的孫翊聽了,只得點頭應(yīng)了,急匆匆爬起身逃也似的出了院子。
徐氏望著他的背影,峨眉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