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我？
張異想過許多可能，但唯獨沒有想到蕭九賢會因爲自己留下。
他從不認爲，自己的面子比皇帝還大。
“你這小子，時不時能搞出一些驚天動地的東西出來，你自己棄之如履，並不珍惜！
蕭先生可替你心疼！”
蕭九賢從北境回來，一直在照顧常遇春。
常遇春和他的關係也算極好。
在常遇春的解釋下，張異才明白，蕭老一直在默默整理關於《微言錄》的內容。
一本醫術的流傳，離不開杏林中人的推廣。
張異這才意識到自己確實並不曾重視過這個問題。
古代信息閉塞，這些醫術又不如種痘法一般，經過皇帝的推廣。
也許有醫生讀過張異這本書，可完全不同的兩種醫療體系，他不能否認，許多人其實讀不懂張異的書。
或者說，讀懂了，出於各種原因，也不會有人在這條路上繼續深入下去。
這一切，都需要有人默默帶頭。
蕭九賢的名聲，醫德，威望。
在杏林中確實有不小的影響力，他就在默默做著這個帶頭人的工作。
其實從孔府之事後離開開始，蕭九賢就著了不少關於《細菌學》的醫書。
這次因爲常遇春的關係再來京城，又見識到更多的東西。
見張異詫異地看著自己，蕭九賢只是笑：
“吾學醫一生，早就別無所求！
我所求的，無非是在史書上留下一筆，小真人這些醫術，卻是讓老夫看到希望！”
他說得坦誠，張異起身再次行禮。
“小真人沒必要行這些虛禮，老夫今天腆著臉讓常建軍帶我過來，可不是爲了這個……
今日常將軍拜訪徐府，聽聞小真人最近又搞出一些有意思的東西！”
“原來蕭先生是聞著血腥味過來的……”
張異此時方纔明白，常遇春和蕭九賢爲什麼會聯袂而來。
關於注射器的發明和輸血的可能性，他想了一下，自己倒是很需要對方幫忙。
蕭九賢的醫術，在史書上記載也是全能。
尤其，在外科之上，他也非常擅長。
“血腥味，這個形容倒是貼切！”
蕭九賢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關於滴血認親和輸血的事，徐允恭早就說過了。
“正好需要先生幫忙！”
蕭九賢是外科老手，張異對於他的出現自然不會抗拒。
他帶著常遇春和蕭九賢前往煉丹房，卻見裡邊關押著幾隻猴子。
猴子放在後世，可是高級的實驗動物。
在古代卻並不算難尋。
其中一隻猴子，已經被張異五花大綁給固定住，好像正要經歷某種實驗。
“輸血實驗，首先要對方缺血！
而且，猴血也需要配型……”
張異給蕭九賢講了一些關於實驗的具體步驟。
包括最正確的驗證血型是否能融合的方法，還有如何進行無菌操作的手段。
究竟對於張異來說，並不是難事。
難得是針頭本身和用動物內臟製造出來的輸血工具的消毒。
將一切做好之後，張異遞給蕭九賢一把很古怪的道具。
“這是什麼？”
“手術刀！嗯，算了，我來吧……”
他手起刀落，讓猴子進入失血狀態。
猴子的精神逐漸萎靡起來，蕭九賢也意識到，如果繼續失血，這猴子大概要死了！
然後，張異將自己早就配好型的血液，輸入猴子體內！
這是個漫長且緊張的過程，不過結果終歸是好的。
蕭九賢激動的發現，這些血液輸入猴子體內之後，猴子確實在恢復……
輸血，真有可能……
沒有人更加明白這件事的意義，蕭九賢變得激動起來。
“只此一項，小真人必如華佗一般，青史留名了！”
蕭九賢望向張異的目光，是由衷的敬佩。
“可否教我？”
“自然，先生要學應該簡單，畢竟您也不是沒摸過刀子！”
“我要學的，不僅僅是輸血，而是爲什麼能輸血？”
比起知道怎麼做，蕭九賢更希望知道，爲什麼會這麼做？
“這樣解釋起來，就不是一朝一夕了，其中涉及到的東西，包括解剖學！”
“老夫留在京城，本就是爲了這些而來，我有的是時間慢慢學……”
“既然如此，我定知無不言！”
常遇春發現，當著一老一小研究其醫術，他卻已經被人遺忘了。
不過他也不覺得失落，張異真的從解剖學開始說起，對他而言也是一種不錯的體驗。
血液循環，涉及血管。
什麼是動脈，什麼是靜脈……
他們是以什麼樣的方式在體內運轉。
這是一門涉及非常廣的學說，張異也只是大致說說。
可是其中涉及的內容，老常也覺得很有用。
當說到心臟的作用，他隱約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病因在哪……
不同於根於氣的傳統醫學學說，張異說的這套醫學，落腳於物！
他聽不懂氣的理論，卻能明白自己病根在哪……
從骨骼的分佈到臟腑的位置，再到心臟衍生出來的血循環系統。
蕭九賢聽得如癡如醉，他雖然是傳統醫學的醫生，可擅長外科的他，對人體的構造也隱約有自己的認識。
只不過，在華夏這種環境下，解剖屍體這件事實在做不得。
他只能從張異這裡，學到一些東西。
“先生自己消化吧！
徐家小姐，你把我寫給你的書分先生抄錄一份！”
張異教的人，主要是徐家丫頭。
徐家丫頭點頭，此時，張異才有空朝常遇春打個招呼，兩人出了煉丹房。
此事，又是一年初秋。
涼風吹過，常遇春感覺有點冷。
“常將軍，可以去客廳烤烤火！”
張異知道常遇春沒有好利索，邀請常遇春另去一處。
他的鋼鐵壁爐，已經有陣子沒打開了。
張異清理了一頓，放上柴火，室內登時溫暖起來。
“我這身子骨呀，不如當年甚多！”
秋天雖涼，但還不至於要烤火。
常遇春對他的身體狀態，十分氣餒。
張異一笑：
“能從鬼門關回來，且還能恢復大半，將軍要慶幸！
所謂病去如抽絲，將軍應當已經接受現實才是。”
常遇春點頭：
“身子不行之後，才明白陛下以前讓我多讀兵書的好處，你提醒我寫那本兵書，這一路寫下來……
我自己本身也獲益良多！
也許，我常遇春的戰法，可以適當做些改變！
但至少我目前的身體狀態，還是上不去戰場！”
“大概需要幾年吧！前提是將軍能夠忌口，堅持鍛鍊……”
“嗯！”
有個希望，總比毫無希望好。
常遇春觀察張異的態度，見他和以前沒有區別，忍不住問：
“你不怪我在你身陷囹圄的時候出手幫過你？”
張異呵呵笑：
“將軍若沒有幫著我，二殿下如何能從朝天宮跑出來？
先生教的是練兵術，怎麼連如何對付逃兵都不知道？”
他眨眨眼，常遇春登時覺得一股暖流從心頭流過。
多好的孩子呀，比他家那個紈絝好太多了。
“將軍懼內，能做到這一步，已經算是不錯了！”
常遇春：……
他終究還是把張異想得太好了，他努力反駁：
“我哪裡懼內了，我那是疼老婆……”
見張異的表情似笑非笑，常遇春登時心虛起來。
“有陣子沒見過常家姐姐了，將軍要是有空，可讓她來多走動走動……”
常府和張異的關係很怪。
張異對常遇春有救命之恩，常家姑娘更是將他視如親弟弟。
可是常家的女主人藍氏和常家的長子常茂，提起張異便是惱怒不已。
常遇春也知道這個話題不能多聊，他從張異的態度中知道，這孩子不曾怪罪自己。
張異那句話看似損，卻不見外。
只要不見外，就表示他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人情練達，這孩子成熟得不像個孩子。
“行，有你這句話我就安心了！蕭先生我估摸著他一時半會不想走了，就留他在這裡叨擾你一陣，你以後若是有事，可直接找我……”
常遇春走了，雖然步伐依舊有些虛弱，但總歸不用靠著別人。
張異親自將他送出道觀，目送他離開。
“也許，還真有機會再看到名將馳騁沙場之時！”
張異回到道觀，接下來的幾天，他除了去抓織布機的生產，就安心跟蕭九賢研究輸血的事情。
隨著越來越多的構建到場，張異教導黃叔叔家一個叫做毛掌櫃的人如何組裝之後，就不管了。
而蕭九賢這邊，他們實驗之下，終於找到了比較適合的針管材料。
雖然不如後世，但土法的輸液條件，卻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此法最爲重要的用途，就是戰場！
等這套方法確認穩定下來，老夫會跟常將軍建議推廣！”
張異點頭，需要輸血的情況，確實比較少。
最主要的地方，還是戰場之上。
不過張異想起另外一個場景，說：
“其實，如果孕婦難產的時候，也未必不需要……”
蕭九賢點頭，將這件事記下來。
張異此時想起另外一件事。
“蕭先生，您有沒有熟悉的工匠，能打出合適的中空的針？”
“你是想用金屬針替代鵝毛？”
張異點頭，雖然他也知道，想要復刻後世針頭那是不可能的。
先不說工藝，就是針頭需要的304不鏽鋼，他也造不出來。
量產不可能，不過如果製造一些定製的針頭，未必不行。
古人的工匠，在手工打造一些精細玩意方面，是信得過的。
而且它也不需要多小，比鵝毛筆小就行了。
蕭九賢想了一下，說：
“我可以問問，上次京城有個老師傅給我打造了一套針，老夫倒是十分滿意！”
“嗯，回頭我將工藝製作圖給你！”
“小真人這是準備做什麼？”
在蕭九賢看來，張異用鵝毛和動物內臟做出來的輸血設備，已經算是極好。
打造中空的針頭，有點華而不實。
光是聽張異張異這麼說，他就知道這針頭打造出來，也價值不菲。
張異笑笑，有些東西存在就有意義。
從第一次輸血的出現到第一根針頭的誕生，人類走了數百年……
自己這個穿越者沒道理還需要等這麼久？
哪怕暫時條件不合適，先找到一條研究方向再說。
“研究注射器，並非只有輸血一途！
先生有沒有想過，爲什麼許多病明明你有方子可救，卻就是救不活病人？”
蕭九賢一愣，旋即搖搖頭。
“就如小道研究的大蒜素一樣，卻不能口服！
其實原因很簡單，有些藥物通過消化道射入，會被身體的防禦機制抵消掉許多藥力！
這對於人本身，其實是一件好事！
可好事在特殊的時候，也會變成壞事！
大蒜素，貧道只能通過灌腸的方式，繞過消化道！
可並不是所有的藥物，都適合這個方法……
如果有另外一種給藥的法子，也許許多該死的病人就不會死！”
“什麼法子？”
蕭九賢來了興趣，但他下一刻馬上明白過來。
“你是說，直接注入血液，通過血管給藥？”
“沒錯，不過這個方法註定會更危險，但卻是一個可以研究的方向，
其他藥物行不行不知道，但給點葡萄糖和生理鹽水，應該問題不大……”
葡萄糖，生理鹽水……
張異記得在後世的困難年代，確實有醫院自制過這些注射液，應用效果還算不錯。
他準備將這些東西流傳出去，也算是造福一方。
血管給藥，這完全顛覆了蕭九賢的認知，不過經歷過張異的灌腸給藥之後，這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張異並不曾標新立異，去否定他原先熟悉的東西。
在介紹這種給藥的方式上，他首先強調的是危險性。
注射用藥，不管是肌肉注射還是血管輸液，都比口服嚴重得多。
避開效率低的給藥方式，意味著更高的風險。
張異必任何人都明白注射液的風險，可是他同樣明白，古人並沒有多少選擇，
之所以將這種方法傳出去，是想給世界多一個選擇。
這個世界上沒有無風險的方法，而某些治療體系，也是用人命和時間去堆積出來的經驗。
相比起西方走過四百年，張異相信，哪怕他的嘗試沒有成功。
他也不需要華夏的醫生走完這麼長的時間。
有風險，總比沒有選擇強……
果然，在誠實告知即將面臨的風險之後，蕭九賢還是鄭重其事，朝著張異行了一個禮。
“未來的幾年，貧道想爭取將大蒜素的注射液研究出來……
不過在這之前，生理鹽水和葡萄糖也許可以安排上！”
“好，請先生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