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修羅（三）
由錦用力地攥著拳頭，低著頭，看著地面……
從十五歲那年離開龍家時起，她便踏入了江湖……她知道這是自己不得不走的道路。除了那身邪門的武功，什麼也不會。甚至不知道要怎樣生活？
她碰過壁，被欺騙過，被陷害過……她知道很多人心中的俠義並不想她想象的那般。她也知道自己走的這條道路，並不像市井小民傳說中那樣美麗……
所謂的江湖，不過是個光怪陸離的世界。即便是今日裡，所謂的俠客們還義正言辭地行俠仗義?？墒堑搅嗣魈?，也許只是一念之間，便會爲(wèi)財爲(wèi)色，行兇傷害無辜的人……
由錦又能算什麼？
不過是這諸多古怪異常存在中，最能隱藏的一個。在所謂的江湖裡，她只是普通的一個刀客。和所有那些野心勃勃地，等待著一飛沖天的年輕人沒有任何兩樣……
或許最初的時候，她想要得只是，一個屬於她的位置，一些能夠接受她的人，能活下去……
可是，後來卻變了。她有了野心……希望能夠維持一個相對平和的世界……
她得不到的東西，至少可以替別人守護……
不能期盼，不能夢想……便成爲(wèi)旁觀者，保護者。
並不是真的需要那些感恩戴德的臉孔，也不是想要造多少級浮屠……
只是這樣，至少能證明她的存在。
或者說，她只能這般生活。
再後來，這般念頭便在她的心中紮了根……
一邊頑固地堅持著，一邊替自己編織著美麗的幻影……
然後突然有一天，所有的人都說她俠義，說她大度……很多人都願意與她爲(wèi)友……
她是被崇拜的，被歡迎的……
她是那樣的快活，似乎終於找到了存在的意義。
於是……她便在那條本不熟悉地路上，變越走越遠，越走越深……甚至不曾疑問過，到底會不會迷路？
即便是到了此時，那棵名爲(wèi)俠義的種子，已經(jīng)在她的身體里長成了擁有無數(shù)枝丫的大樹。那些或長或短的枝丫把她的心纏得死死的……“他們”每時每刻都要吸收著名爲(wèi)“善意”的養(yǎng)分……
同時，那些糾結(jié)在一起的葉子，形成了綠色的網(wǎng)子。擋住所有的“惡意”，把她那脆弱，怯懦的靈魂緊緊地裹在最裡面……
她不敢去希求，不敢去想望。
甚至不敢去問，到底有沒有人會接受，那個始終都在廢園裡等待著的，會哭，會害怕，怕寂寞的小女孩？
會有人接受嗎？
有的……
可是，已經(jīng)就要給她害死了。
霎那間，由錦的眼前一片血霧。她似乎能聽到身體裡，發(fā)出咔嚓的聲音……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傀的面前，捧起了他的頭。
她愛這個人？這有什麼什麼不可以？
她不想再去拯救別人了，只想救他一個！這又有什麼不可以？
就算是犧牲掉別人性命又如何，就算是自己死掉又如何？只要他活下去！這又有什麼不可以？
即便是逆天又如何？她想和他在一起，這便是她這一生最大的想望。這又有什麼不可以？
霎那間，她似乎聽到了打雷的聲音。黑暗的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雨……
她擁抱著蓮七，他們兩個同樣的落魄，同樣的可憐，同樣的又溼又冷……
卻終於可以擁抱了！
錯覺似的，她聽到了鎖鏈打開的聲音。
一道閃電晃過……
他正睜著眼睛，滿臉悲傷地望著她。他是那麼的不捨……
一時間，一種狂喜不斷地在她的血脈裡。
一切還來得及……
她用力地咬斷了，自己左手上的血管，那異常炙熱的血液，很快便噴流了出來……
男人的臉色霎那間變得異常難看，他憤怒，卻已經(jīng)無力掙扎。
由錦卻像是早有準(zhǔn)備似的，伏在他的耳邊，如同咒語一般，低喃道：
“如果，你死去……我也不活了！”
咒語果然立刻生效了，男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沮喪難過，卻又矛盾地帶著小小的快樂幸福。
血紅而炙熱的鮮血，緩緩地流淌進入了他的口裡。
他有些詫異地睜大了有些驚駭?shù)仉p眼，卻仍是把愛人的血液，吞進了肚腹裡……
恍惚間，他想起了一個傳說，吞噬了彼此血液的情人，生生世世都會在一起……
大概是那鮮血太過灼熱的緣故，他再度眩暈了起來。
天空中的巨雷，暴烈地響著，像是要劈倒這座山似的。
錯覺似的，眼前這已經(jīng)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地愛人，似乎依然變成了另一個陌生人。她的身上，帶著難以抑制地強烈怨恨……以及決絕的執(zhí)念……
一道閃電劃過，恍惚中，他似乎看到愛人的眼睛，已經(jīng)變了。竟變得……和……蓮七一樣的血紅……
他勉強地伸起右手，把她摟進懷裡。她就像是小孩子一般，再受盡委屈之後，終於輕輕地哭起來……
其實，並不是不怨恨！
只是太多太多的怨恨無從想起。她只能選擇漸漸淡忘……永遠不再提起。
倘若，不忘記的話，又能如何？
難道要……
抓起孃親問，你爲(wèi)何爲(wèi)了一個男人不要自己的親生女兒？只把她如同小貓小狗一般隨意飼養(yǎng)？有心情時，就鬥鬥玩玩，沒心情時就豈之不顧？
難道要……
抓起父親問，你爲(wèi)何從來不睜眼看看你的女兒？從來都把她當(dāng)做不存在？難道她不是你親生的？身體裡沒有流淌你的血液？你以爲(wèi)讓她存活下來便是最大的寬容？其實還不如在她還是嬰孩的時候，就把她殺死？至少不會這麼痛苦……
難道要……
抓起爺爺問，難道孫女就不是人嗎？每次生氣的時候，就用鞭子把她往死裡打？她明明每次哭著認錯，求饒，卻還要受到懲罰？明明沒有犯過任何錯？不，她不是人，不該活著，她不是你孫女，只是你用來發(fā)泄心中憤怒的小畜牲！
爲(wèi)什麼？
爲(wèi)什麼她要扮成由錦的樣子當(dāng)龍家的接班人？
爲(wèi)什麼？
她連說出來都不可以？
爲(wèi)什麼？
只能在夢裡，憎恨著？終於，動手把恨著的人，殺死，便成碎塊兒……
只因爲(wèi)是宿命，所以不該怨恨？
遭受了這麼多，卻又怎能不怨不恨？
恨，當(dāng)然恨！卻只能壓抑在靈魂深處……
灼熱的血液，從她的血管裡，流入他的腹中……
從此含混在一起，再也不會分離……
從這一刻起，同樣兩個擁有著坎坷宿命的人，自此顛覆了註定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