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頤順王爺並麾下八十一部鐵騎於七霜河全軍覆沒的消息很快傳入了清都。
舉朝震驚。
頤順王爺在民間是戰(zhàn)神一般的存在，人們從未想過戰(zhàn)神也會隕落。人心惶惶間,龍脈將斷、大清氣數(shù)已盡的流言更加肆無忌憚。
大殿內(nèi),清帝憤怒地將摺子甩在石地上,轉(zhuǎn)頭對一旁雲(yún)淡風(fēng)輕的紅衣女人道：“這就是你給朕的解象之法？”
梅垂睫淺笑：“陛下急什麼。您很快就要步入長生,眼下的流言蜚語只是暫時的，又能對陛下有什麼實(shí)質(zhì)影響呢？”
清帝的冷眼怒道：“朕何時能入地宮？”
梅答：“驚蟄之日，陛下當(dāng)可入地宮?！?
清帝總算是緩和了怒氣。
***
連軸轉(zhuǎn)了月餘，梅向清帝告假，言道長生蠱之母蠱煉製極爲(wèi)不易,須得閉關(guān)兩月。
“陛下請放心，我自會在驚蟄之日前出關(guān)?！?
有了這句保證,清帝才放了人。
小梅卻惴惴不安：“大人,煉製永生花很是兇險，你……”
梅神色倦倦：“如今闔族能煉出永生花的,唯我一人。若不留下一朵永生花，我心不安?！?
“可是，永生花須得大人的一隻……”
“我知道。”梅阻住了小梅的話頭,“一隻眼睛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比起那人的性命以及八十一部鐵騎的枉死,她的這點(diǎn)痛楚算不了什麼。
小梅眼中有淚：“大人對王爺?shù)倪@番良苦用心,爲(wèi)何不對王爺說清楚呢？”
“說什麼？”梅淡道，“說我此番入清都就是爲(wèi)了取八十一部鐵騎的性命而來？還是告訴他,我恨不得將那狗皇帝凌遲百遍以償南域百年來所受的凌-辱？”
小梅呆了呆。
“沒有用的?！泵窊u了搖頭,“我與他自始立場便不同?！?
允禮那樣的人啊,不會因她看顧他的性命而心懷感激，他只會站在兄弟的屍骨上對她怒目而視。
他大概寧願與他麾下的將士長眠地底，也不願受她半點(diǎn)恩惠獨(dú)活於世。
也許唯有恨才能讓他隱忍百年，重歸於世。
他是她所見過的，活得最灑脫亦最漫不經(jīng)心的人，偏偏又最是重情。
這便是她愛的人啊。她明知得不到，還是忍不住想靠近。
只怪她太貪心。
“如果他能收下這朵永生花，於我而言也是一種造化罷。”
百年後，若他能攜永生花暢遊世間，那麼她的一隻眼便能陪在他身側(cè)，同他一起看盡百年後的浮世繁華。
這大約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與他相伴的辦法了。
***
帝十二年，清都發(fā)生了數(shù)樁大事。
天降亂象，災(zāi)害四起，戰(zhàn)神頤順王爺殞命。後驚蟄之日，帝暴斃，傳位太子，舉國哀喪。
然而無人知道的是，山間河地的深深地底築起了一座恢宏的地下皇城，儲活屍數(shù)千將士，拱衛(wèi)地宮中樞的那位九五之尊。
棺槨之內(nèi)，清帝的意識逐漸渙散。他鬼使神差地抓住梅的袖子：“你入地宮陪朕百年吧，百年後的天下，朕與你相伴?！?
紅衣美人輕輕地笑了：“陛下，怕是不行了?！?
女人飽滿的紅脣開開合合：“百年後，你大約已是一抔黃土。剛剛我拿錯了香囊，大概是把某種帶了毒的蠱種在了你的身體裡。你現(xiàn)在是不是覺得渾身無力，難受得很？”
清帝的瞳孔驟然緊縮：“你！”
“對，我就是來向你們清都皇族討債的。當(dāng)年我太-祖母受的辱，以及我族人百年來受的罪，都該討回來。”
女人忽而笑得嫵媚：“忘了說，你身上這味蠱很是厲害，它會攀附在你的四肢百骸，待你嚐盡了筋脈盡斷之苦，它纔會腐蝕你的皮肉。”
清帝陡然發(fā)出一聲痛呼，似乎某一根筋脈已崩然斷裂。
“對，就是這種感受。”梅淡道，“你若是怕痛，便叫出來吧，反正這偌大的地底皇城裡也只有你埋下的鐵騎能聽得到你的哀嚎。”
說罷，梅擡手合上了棺蓋。
棺蓋隔絕了清帝猙獰而醜陋的面孔，亦隔絕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嚎。
“你這個狠毒的女人！你將有報應(yīng)！你必有報應(yīng)……”
梅笑了。
她知她罪孽深重，但如果真有報應(yīng)，也不該他來取。
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正殿，堪堪停在層層石臺拱衛(wèi)而起的祭臺邊。
祭臺上，沉眠著她的愛人。
她俯身貼近允禮的臉，低聲道：“我來看你了，我知道你一定不想看見我。”
“我愧對你良多，我……”
明明蓄了千言萬語，可臨到了他的面前，她的舌頭卻打了顫。
她想說，她在地宮出口的必經(jīng)之地設(shè)了一座偏殿，待百年後他醒來便可以看到她對他的所有旖旎心思。她不怕臊，南域的女兒最是真性情，愛得直白而熱烈。
她還留了一封信在偏殿的機(jī)關(guān)內(nèi)，以及她耗盡心血用一隻眼睛煉就的永生花。
惟願他百年後一生安寧。
可是這些話，他大概是聽不到了。
末了，她終是開了口：“如果有來生，但願我能投生成一個沒有背景的單純姑娘，將滿腔的愛統(tǒng)統(tǒng)留給你?！?
“我希望，轉(zhuǎn)生後的我能與你相遇，那個時候你一定已經(jīng)忘了我。但不要緊，我會對你一見鍾情，追著你跑，爲(wèi)你唱歌，再把我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給你?！?
“如果你願意，那個時候我便把命還給你。受你受過的苦，承你心內(nèi)的煎熬?！?
“你不必在意，因爲(wèi)那是我心甘情願的。”
“只願……到時候，你能在我墓前放上一朵梅花吧。”
不知什麼時候，她已淚滿雙頰。
允禮啊，她的允禮。
***
“大人，我已將韓家安排妥當(dāng)。他們會世代守護(hù)地宮入口，直至王爺歸來?！毙∶返穆曇糇陨磲犴懫稹?
“好?！?
“大人，您若實(shí)在放心不下王爺，便將我製成人偶守在這地宮吧。小梅自幼爲(wèi)棄孤，若不是大人您將我撿來養(yǎng)在身邊，並以續(xù)命香吊著一口氣，小梅早已是一堆屍骨。”
“請大人給小梅一個機(jī)會，讓小梅還了這個恩罷?！?
***
帝十三年春，天災(zāi)消弭，百姓和樂，南域巫女祭司阿篤赫麗功成身退。然而叫朝中衆(zhòng)臣不解的是，阿篤赫麗並未隨同族人折返南域，而是獨(dú)自入中土，立了家。
立家後取漢姓爲(wèi)辜。
辜，罪也。
倘我不得還了此業(yè)報，便讓我的後人來替我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