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玉蹙了蹙眉。褚?guī)鞝栠@個姓氏好像在哪裡聽過,到底是在哪裡聽過的呢?
褚鳳顏見書玉一臉莫名,於是嗤笑一聲:“也難怪你這樣護(hù)著小欒,恆宜大當(dāng)家當(dāng)年不也是這樣一意孤行嫁給了外族人?”
書玉一愣。
恆宜是她奶奶的名字。
“你身上好歹淌著褚?guī)鞝栆蛔宓难?只是不知你把褚?guī)鞝柤业谋臼聦W(xué)到了多少。”褚鳳顏勾了勾脣,“不過看這樣子,你是什麼也不懂了。可惜了恆宜大當(dāng)家,一身本事無人可繼。”
說的是遺憾的話,語氣卻帶著幾分幸災(zāi)樂禍。
邱萍萍皺眉:“你們神神叨叨說些什麼東西?褚鳳顏,你家有什麼本事?”
褚鳳顏瞥了邱萍萍一眼,微勾的嘴角帶著抹譏誚:“這本事說給你聽你也一竅不通。”
邱萍萍炸毛:“我還不愛聽!”
兩人正劍拔弩張,忽聽門外又一道人聲慢悠悠傳來。
“這裡怎的這樣熱鬧,倒是難得。”
書玉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先是一愣,繼而看到一個老去的美人從邱正傾身後走來。
竟是恆汐。
褚鳳顏一見恆汐,立刻斂眉垂首:“大當(dāng)家。”
書玉心道,這恆汐看來在族中的地位不低,連囂張如褚鳳顏也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恆汐淡淡地掃視了一圈,繼而溫溫婉婉地笑了:“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褚鳳顏不敢出聲。
邱萍萍覺得終於來了個靠山,噼噼啪啪地說開了:“大當(dāng)家,我大哥馬上就要和小欒成婚了,褚鳳顏跑到這攛掇小欒別嫁,這安的什麼心啊?擠兌我也就罷了,連著書玉也一起編排,這也太不像話了吧!”
書玉只想做個透明人,奈何又被邱萍萍點了名。
恆汐看向褚鳳顏:“阿鳳,當(dāng)真如此?”
寥寥幾句話,卻似有千斤重,壓得褚鳳顏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恆汐只看了褚鳳顏幾眼,便已瞭然。她抹了抹小欒的腦袋:“小欒,結(jié)婚是大事,你已經(jīng)想好了?”
小欒看著恆汐,重重地點了點頭。
恆汐看也不看褚鳳顏,只淡淡道:“阿鳳,小欒已經(jīng)做了決定,旁人沒有干預(yù)的道理。你若不是誠心來送嫁,今晚便乘船回吧。”
“大當(dāng)家,我錯了!”褚鳳顏臉色大變,“我……我要留下來送小欒出嫁。”
恆汐神色淡淡:“既然如此,不要再讓我看見你俞矩。”
褚鳳顏諾諾不敢言。
“邱小姐,適才你說我族人編排你的朋友?”恆汐看向邱萍萍。
邱萍萍點頭,把褚鳳顏的話一字不落地抖了出來。
恆汐聽罷,笑了。
她轉(zhuǎn)頭看書玉:“誰說我姐姐的本事無人繼承?書玉,若你想學(xué),我來教你。”
“大當(dāng)家!”褚鳳顏驚愕得不能自已,“她是外族人……”
恆汐答:“她是我姐姐的血脈。就這樣定了。”
書玉心中震詫。
恆汐是族中的老長輩,身份地位極高,想來不少小輩渴望得她提點。
而她卻要來教自己一個外人族中的本事。
書玉難免好奇:“請問,我奶奶會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本事?”
恆汐溫和地看著書玉:“是一樣可以把眼前江山盡數(shù)收進(jìn)布帛的本事。”
書玉一愣,心中一動。
一個念頭在腦海中成形。
“不錯,”恆汐讚許地看著書玉的神色變化,“我們一族會的本事,就是刺繡。不過我們的繡法和坊間技法有些許不同,你若要學(xué),我再細(xì)細(xì)說與你聽。”
“今日不早了,我們便先走了。”恆汐最後說,“書玉,看得出來小欒很喜歡你,今夜你留下來陪一陪她好不好?”
恆汐的請求讓書玉有些猶豫。
不過轉(zhuǎn)頭一看小欒幼鹿般漾滿期待的眸子,她便感到股酸澀。這孩子年紀(jì)這樣小,馬上就要離開族人的蔭庇嫁入陌生的世家。這幾日本該和家人好好在一處,奈何來送嫁的族人心思叵測,連要嫁的夫婿也心懷鬼胎。
書玉笑了笑:“好吧,你們都忙,我來陪小欒。”
這番話說得褚鳳顏面色變了幾變,連邱正傾都微不可查地別開了眼。
恆汐依舊是那副溫和的模樣,似是沒有聽出書玉話裡的譏諷。
恆汐和褚鳳顏離開了。
邱正傾卻沒有走的意思。他看向書玉,似笑非笑:“原來是譚家的小姐,剛纔真是讓你看笑話了,代我向譚謝二公問好。”
書玉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邱正傾也不惱,繼續(xù)道:“譚小姐,你祖母家族的本事可不僅僅是刺繡那麼簡單。早在清王朝還未覆滅的時候,褚?guī)鞝柤揖褪钦苹始屹F胄衣著服飾的大族,誰人都已能穿上褚?guī)鞝柤业睦C服爲(wèi)榮。如今,王朝雖滅,褚?guī)鞝柤易鍏s依然欣欣向榮,你可知是爲(wèi)何?”
書玉隨口答:“他們的繡法精湛,就算朝代更迭,他們也有活下去的路子。”
邱正傾點點頭:“對,但只對了一半。”頓了頓,他又道,“褚?guī)鞝柤易迕恳淮加袀€掌家的女人,掌握著全族最精妙的繡法。相傳褚?guī)鞝柤易遄顓柡Φ睦C法能將萬里城池繡進(jìn)這一方小小的布帛裡,故而八旗作戰(zhàn)最喜讓褚?guī)鞝柤业娜藖砝L製地圖。”
“不過,要想將萬里平方縮成寸許大的絹帕,必須有一樣工具。”他緩緩道,“沒有這樣工具,連最厲害的褚?guī)鞝栕迦艘怖C不出這縮地成寸。”
“那工具是什麼?”書玉下意識開口問。
邱正傾答:“繡花針。一盒褚?guī)鞝柤易鍌鞒辛税偈赖睦C花針。”
書玉茫然,她倒是第一次聽說刺繡的功力還與所用的針有關(guān)。
“褚?guī)鞝柤易宓膬纱髮氊悾粋€是祖?zhèn)鞯摹⑽ù螽?dāng)家可習(xí)得的頂級繡法,另一個則是老輩一直沿用至今的那盒繡花針。”
說完,邱正傾驀地盯住了書玉的眸子:“話說,你奶奶當(dāng)年是族裡的大當(dāng)家。”
“怎麼?”書玉莫名。
邱正傾勾了勾脣:“她嫁給你爺爺後,沒有教給你半點她的本事?”
書玉這算是明白了。邱正傾拐著彎想套褚?guī)鞝柤业睦C法。
“我哪裡知道。”她答,“我奶奶在我出世前就已去世,教不了我。我父親更不可能學(xué)刺繡,所以很可惜,我不會。”
她說的確是大實話。她不會女紅,每次想給辜尨縫一縫壞了的衣服,總也縫不好,且不說針腳歪歪扭扭,縫過以後,整件衣服都不能穿了。
辜尨笑她,你動一次繡花針,我賠上一件大襖,你這繡花針,忒金貴。
邱正傾蹙了蹙眉:“你奶奶就沒有留下什麼繡法的孤本?”
書玉覺得好笑:“我怎麼知道。”她若知道有這麼個本本,怎麼可能還慫著繡工讓辜尨笑話?
“除此之外呢?”邱正傾窮追不捨,“她有沒有留給你什麼特別的遺物?”
“什麼意思?”書玉被邱正傾眼中冷凝的肅然嚇了一跳。
邱正傾默了默,道:“褚?guī)鞝柤易逡呀?jīng)很久沒有繡出當(dāng)年那樣讓人拍案叫絕的繡品了,有傳言……褚?guī)鞝柤易宓拇螽?dāng)家把那盒獨門繡花針弄丟了。”
“傳言中繡花針遺失的年份與你奶奶脫離家族嫁給你爺爺正是同一年。”他終於說出了口,“你奶奶則是當(dāng)時褚?guī)鞝柤业拇螽?dāng)家。”
言下之意,你奶奶離族時,是否連著繡花針也一起帶走了?
書玉忽然就笑了:“你這麼關(guān)心褚?guī)鞝柤易宓拿芈勛鍪颤N?”
邱正傾一愣,繼而道:“這……總歸是我未過門妻子的孃家。”
“她嫁給你,便與家族脫離了關(guān)係,你也該和那個家族沒半點關(guān)係纔對。”書玉慢悠悠道,“你如今想著繡法、念著那盒老掉牙的繡花針又是爲(wèi)何?別告訴我你也要開繡坊。”
邱正傾白了白臉。
“你也別多想了,那繡花針好好地在褚?guī)鞝柤易逖e擺著呢。”書玉笑道,“你若疑惑,剛纔恆汐大當(dāng)家在的時候,你爲(wèi)何不問?”
頓了頓,書玉狀似不經(jīng)意地開口道:“或者,你和褚鳳顏小姐私交不錯,她也沒有告訴你?”
邱正傾扯出一絲笑:“譚小姐伶牙俐齒,我竟不知該怎麼答了。”
邱正傾客套了幾句,拉著一頭霧水的邱萍萍走了。
“美人姐姐,明早我來找你!”邱萍萍一步三回頭地衝書玉喊道。
很快,屋子裡靜了下來。
書玉和小欒簡單用了晚飯,便倚著小榻消食。她隨手拿了一本書翻看,小欒則拿出針線不知在繡些什麼。兩人沒有說話,氣氛卻暖融得很。
其間,她差人去南園小樓和辜尨說一聲,今夜不回了。
吩咐下人傳話的時候,她有些心虛。家裡那斯文敗類,肯定要不高興了。
正想著,只見小欒獻(xiàn)寶似的將她繡的羅帕展給書玉看。
書玉的目光卻落在了小欒眼角的那朵茉莉上。
“你們家族臉上都會紋一朵花嗎?”她好奇,“我看你和褚鳳顏紋的花並不一樣。”一朵是茉莉,一朵是海棠。
小欒“噫”“噫”地連比帶劃起來。
過了半天,書玉明白了。
“你是說,每一個褚?guī)鞝柺系呐畠涸诔錾鷷r會被紋上一朵花,每一個人的花色是不同的,但如果有女兒要嫁給外族人,臉上的花就會消失?”
小欒點點頭。
書玉驀地想起了一個細(xì)節(jié)。
第一次在爺爺院外見到恆汐時,她的眼角並沒有紋著硃色花。然而今日見到恆汐,她的左眼眼角卻赫然開著一朵花。
一朵纖細(xì)窈窕的金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