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內(nèi),搭了個簡易戲臺子。
臺上唱著一出《風(fēng)雪山神廟》,臺下空空曠曠，只擺著一張小案,兩張靠椅。
邱正傾坐在一張靠椅裡，神色疲倦,手裡握著個酒盞，盞內(nèi)早已空空如也。
過了許久，邱正傾纔想起身邊還有個客人，遂斂了斂心神,轉(zhuǎn)頭道：“閻公子，這戲合不合你的胃口？”
閻崶神色淡淡：“還好。”
邱正傾側(cè)身給閻崶斟了一杯酒：“聽說託給咸豐書局的單子，從未有失手過的？”
閻崶接過酒杯，道：“有話直說。”
邱正傾斂眉：“我想託給咸豐書局一個單子。”
閻崶眼也不擡：“要褚?guī)鞝柤业睦C花針？”
邱正傾一愣，繼而笑道：“不愧是閻王。聽你這麼說,難道其他人也向咸豐書局託了這麼個單子？”
閻崶答：“咸豐書局接的單子,從不對外人道。”
邱正傾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看來已經(jīng)有人下了這個單子。”
閻崶不答。
“不過，這次我要下的單子和繡花針無關(guān)。”邱正傾緩緩道,“我要咸豐書局幫我找一個女人。”
閻崶擡眸看了他一眼：“模樣？”
邱正傾想了許久,卻答：“不知道。”
閻崶挑眉。
邱正傾笑了：“遇見她的時候，我瞎了。只知道她的名字叫依依，風(fēng)翠樓裡的姑娘。”
閻崶道：“就這些信息？”
邱正傾點(diǎn)頭：“有困難麼？只要能找到，酬金不是問題。”
閻崶勾了勾脣角：“比這更難的,我們也找到過。”
忽然,閻崶又道：“如果要你在繡花針和依依中選一個,你選哪一個。”
邱正傾拿手抹了把臉，答：“依依。”
閻崶饒有趣味地看著他：“看不出來邱大公子倒是個專情的人。”
話中的譏誚顯露無遺。
邱正傾揚(yáng)了揚(yáng)眉：“都說邱家長子不是個好東西，南京城裡的女人都被他玩了個透。不怕你笑話，傳聞雖然誇張了些，但也八九不離十。”
他點(diǎn)了根菸，緩緩?fù)鲁鲚稳Γ骸耙酪啦灰粯印Ｈ绻f邱正傾這輩子要不管不顧地任性一次，就是找到她，娶她。”
閻崶不以爲(wèi)意：“隔著兩個院子的廂房裡，住著你未過門的妻子。”
邱正傾叼著煙，瞇眼道：“我從來就沒打算娶褚?guī)鞝柤业呐恕！?
閻崶不置可否。
邱正傾繼續(xù)道：“婚禮會取消，再過幾天就見分曉了。那個女娃娃，進(jìn)不了邱家的門。”
“我邱正傾玩過的女人不少，但願意娶回家疼的，就一個。”
******
閻崶轉(zhuǎn)出院子的時候，已過三更天。
他走了一會，停下腳步不動了。
“等很久了？”他問。
黑暗裡走出個人影，緩緩道：“不算久，先前見了個人，耽擱了些時間。”
“你不在房裡陪老婆，大半夜找我做什麼？”閻崶涼涼道。
辜尨走到他身側(cè)，漫不經(jīng)心道：“順道過來提醒你一件事。”
閻崶不說話。
辜尨繼續(xù)道：“你和那個嘉穗的事情，我一點(diǎn)興趣也沒有。但是如果牽扯到書玉，那麼我只能提前說抱歉了。”
閻崶皺了皺眉：“你什麼意思。”
辜尨淡淡道：“字面意思。”
“這次我要做的事情，和書玉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係。”閻崶冷冷道，“你瞎操心也管得太寬了。”
辜尨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能這麼想我很高興，但是我希望，你的嘉穗也能這麼想。”
閻崶眉峰一凝。
“看好你的姑娘。你等了這麼多年纔等回來的姑娘，總不希望折在我手裡吧。”
辜尨雲(yún)淡風(fēng)輕地說完了這一句，似是又想起了什麼：“哦，對了。當(dāng)初你讓賀子峘寫信把我從青河鎮(zhèn)叫回來去拿回第五封信。那第五封信的眉目我大概也清楚了。”
閻崶背心一涼。
辜尨看著閻崶，目光如炬：“那個命令是你下的。你明知道那是一封帶餌殺令，卻兜了個圈子叫我去取。”
“你這麼急著要把我捲進(jìn)來，借我的力量對付那些個清朝遺族，爲(wèi)的是那個叫嘉穗的姑娘吧。”
閻崶下意識地握緊了拳。倏而，拳頭鬆開：“沒錯，我知道你的能耐，所以讓你作餌。嘉穗……是個好姑娘，我不想她再爲(wèi)那個家族做事。我也沒想過能瞞你多久，你加入，我的勝算才大。”
他復(fù)又?jǐn)E眸，定定地看向辜尨：“你也該知道，除掉了那個家族，對書玉也是好的。”
辜尨靜靜地看著閻崶，良久才道：“閻王，勸你一句，別傻了。”
閻崶一愣。
“我的姑娘，我自己守。你的嘉穗，你自己看著辦吧。”
******
邱萍萍這一番話說得煞有介事，語氣和用詞把握得極好，任誰聽了都會覺得要麼北園鬧鬼了，要麼邱正傾的腦袋壞掉了。
書玉斟酌了半天字句，終於吐出一句話：“我還是去看看小欒吧。”
邱萍萍張著嘴，好半天也說不話，最後終是垂下腦袋：“我也去。”
已經(jīng)很晚了，小欒廂房的燈依然亮著。
書玉和邱萍萍穿過黑魆魆的院子，朝著燈光的方向走去。
突然，邱萍萍抓緊了書玉的袖子，壓低嗓子道：“那裡好像有個人。”
書玉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叢草深深，哪有人影？於是安撫道：“別自己嚇自己，什麼都沒有。”
又走了幾步，剛踏上廂房的石階，忽聽耳邊嘩啦一聲。邱萍萍“哇”地一聲抱住了書玉，抖抖顫顫。
書玉本來沒覺著有事，生生被邱萍萍那聲如洪鐘的怪叫給嚇了一跳。
“風(fēng)把葡萄架子颳倒了，你叫什麼叫啊。”書玉恨鐵不成鋼。
真是人嚇人，嚇?biāo)廊恕＿@女公子平日裡看著有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氣勢，沒想到膽子比米粒還小。
廂房的門嘩地被拉開，門內(nèi)小欒臉色煞白地舉著剪子對著門口，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邱萍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書玉撫額：“小欒，快把剪子收起來。邱萍萍，你站好。”
三人終於在屋子裡坐定。
小欒急切地比劃著，“噫”“噫”叫個不停。
邱萍萍來勁了：“你說每天晚上都有人影在你廂房附近晃悠？”說罷一拍桌子，“我說嘛，最近園子裡不太平。”
書玉被這倆姑娘折騰得一點(diǎn)脾氣也沒有了：“要不，你倆晚上做個伴？”
“不行。”邱萍萍嚴(yán)肅地?fù)u搖頭，“書玉你也來，你膽子大。”
“不要。”書玉一口回絕。開玩笑，她晚上有辜先生暖被窩，幹嘛來這裡受罪？
小欒急了，趴在桌上對著描花樣的宣紙就往上畫。
邱萍萍湊過來一看，更了不得了：“看，小欒畫的不是海棠嗎？褚鳳顏眼角畫的就是一朵海棠花！”
小欒臉漲得通紅，看看邱萍萍又看看書玉，又埋頭畫了一朵花。
“又畫了一朵海棠，什麼意思？你想說褚鳳顏來勢洶洶嗎？”邱萍萍滿目肅然，轉(zhuǎn)頭看書玉時眼裡已漂了一層淚花，“書玉——”
書玉只覺得頭疼：“褚鳳顏已經(jīng)死了。”
突然，邱萍萍臉色刷地白了，顫顫巍巍地指著窗戶：“你看，人影！人影！”
窗戶上，搖曳著一個人影。
書玉也是一愣。
那人影越靠越近，最後停在了門邊。邱萍萍和小欒已經(jīng)抱在了一起，書玉下意識地嚥了咽口水。
門外，人影說話了。
“我說，你們大半夜在這裡嚎什麼？”人影的聲音無奈極了，“書玉在不在？回家睡覺。”
是辜尨。
書玉無語地瞪了一眼邱萍萍，走過去開門。
門外，辜尨身上帶著夜間的水汽，蹙著眉頭低頭看她。
書玉轉(zhuǎn)頭對著屋裡道：“今晚邱萍萍你就睡這吧，估摸著你也沒膽子回你的院子了。”
說罷鑽到辜尨懷裡，帶上了廂房的門。
徒留身後邱萍萍哀聲遍野。
******
熄燈時，書玉下意識又鑽到了辜尨懷裡。
他還沒躺好，瞬間便溫香軟玉滿懷，於是笑道：“這麼急著投懷送抱？”
她哼了一聲不說話。
“你也怕了？”他笑了，“大晚上不要聚在一起說鬼故事。”
她挪出去了幾寸，嘴硬：“誰怕了？”
他失笑，伸手把她攬進(jìn)懷裡鎖緊，一本正經(jīng)道：“我怕了，你湊過來點(diǎn)陪我。”
意識模糊前，她驀地想到，小欒剛剛畫的花樣，似乎不是海棠。
那花瓣和形狀，看著更像牡丹。
******
邱萍萍縮在被窩裡一動不動，眼睛卻下意識去瞄窗戶。
這一看，竟又看到窗戶上投現(xiàn)了個人影。
那人影窈窕纖長，怎麼也不可能是辜先生。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捅了捅身邊的小欒，哪知小欒已睡熟，半點(diǎn)反應(yīng)也無。
人影從第一扇窗子飄到了第二扇窗子，最後停在門前不動了。
吱呀一聲輕響，原本栓上的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