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紅枝沒有回答,只是低眉不語。
她當(dāng)然不是回答不了,而是害怕回答這個問題。她知道問題的答案就在太甲真人心裡,無論自己怎樣回答,對一個知道真相的人來說都只是謊言和敷衍。而她絕對不會把真相說出來,至少絕對不會當(dāng)著兮伯吉甫的面說出來。
蘇季感覺自己的母親自從見到太甲真人,就完全變了一個人,昨天的傲氣已然不復(fù)存在,臉上的表情就像一個被寵壞的小女孩。一個師叔就讓她有如此大的變化,無法想象他的師父該是多麼厲害的人物。
太甲真人見她始終不肯說出真相,便替她說了出來:“小紅枝,你就算能騙過你師父,也騙不了你師叔我。你若肯對這小子動手,只怕也不會等到現(xiàn)在。你這一年來心有雜念,凡心浮動,修爲(wèi)毫無精進(jìn)。追根溯源都在這小子身上。你是萬年一遇的玄門奇才,眼下渡劫大關(guān)在即,切莫爲(wèi)了小兒女的私情壞了飛昇天道的大事?!?
鬱紅枝被一語道破心思,臉上泛起一絲紅暈,頭垂得更低了。
兮伯吉甫表面波瀾不驚,心裡卻是洶涌澎湃,早已偷偷樂開了花。
蘇季也聽出了門道,原來父親並不是單相思。自從上次一別,母親也已情根深種。
不過,最可笑的是這個太甲真人,人家一個女孩子的心思,他一個大男人居然瞭解得如此細(xì)緻入微。這表明他纔是心懷不軌,凡心最重的那個,難怪他始終成不了仙。
太甲真人瞟了一眼兮伯吉甫,對鬱紅枝說道:“師叔今天來,就是要幫你了斷這凡心,讓你看看什麼叫做,仙道之下皆爲(wèi)螻蟻!”
“師叔,你要做什麼?”說著,鬱紅枝把頭擡了起來。
太甲真人捋了捋髒亂的鬍子,瞪著兮伯吉甫,道:“貧道從不欺負(fù)凡人,今天不以道法論長短,只在酒量上見高低。你敢不敢和我斗酒?若輸了就乖乖把造化玉牒交出來!”
“有何不敢?”兮伯吉甫沒有一絲猶豫,傲然道:“你要鬥,便鬥!”
太甲真人噗嗤一笑,笑得很得意,笑得彎下了腰。那笑聲肆無忌憚,而且越來越大,把一旁的酒客都吸引了過來。
酒還沒開始鬥,湊熱熱鬧的人就已經(jīng)先來了。
蘇季發(fā)現(xiàn)青丘狐靈的好奇心好像特別的重。無論發(fā)生什麼風(fēng)吹草動,他們都喜歡湊過來看熱鬧。昨天兮伯吉甫彈琴的時候是這樣,狐姒當(dāng)初彈琴的時候也是這樣。
眨眼間的功夫,這個不起眼的小角落便擠滿了圍觀的羣衆(zhòng)。
鬱紅枝掃了兮伯吉甫一眼,壓低聲音道:“你上當(dāng)了。三師叔外號酒中仙,你竟敢答應(yīng)和他斗酒?”
那語氣像是在好言相勸,又像是在發(fā)出警告。
兮伯吉甫心裡清楚,這赤腳道士一定是有備而來,而自己的勝算則微乎其微。儘管如此,他依舊沒有拒絕,雖然他文質(zhì)彬彬,卻不失爲(wèi)一個男子漢,就算明知兇險也要全力一搏。況且,他與人斗酒也不是第一次了,喝酒對他來說與喝水差不多,從來沒輸過任何人。
太甲真人怕他反悔,用戲謔的語氣說道:“小子,你現(xiàn)在認(rèn)輸還來得及,免得待會兒丟人現(xiàn)眼!”
兮伯吉甫笑道:“酒中仙也好,壺中仙也罷,只要你不用衣服喝酒,我都不懼!”
說罷,兮伯吉甫把身上被酒水淋溼的衣服脫了下來,露出寬闊結(jié)實(shí)的胸膛,腰板挺得筆直,猶如一棵挺拔的青松。頃刻間從一個文弱書生,搖身變成一個血性男兒。
鬱紅枝瞥見他身上雪白的肌肉,一片桃紅色陡然浮上俏臉,慌忙扭轉(zhuǎn)腰肢,眼光低垂,一雙眼睛不知望哪裡纔好。
太甲真人見這二人情思綿綿,氣得心都碎了,猛然把酒爵摔在地上,厲聲道:
“用這個不是喝酒!是餵魚!換大罈子來!”
兮伯吉甫望著蘇季,道:“賢兄,把你們這最烈的酒端上來!”
蘇季遲疑了一下,轉(zhuǎn)頭問狐九:“咱們這最烈的酒,是什麼來著?”
狐九毫不猶豫地答道:“最烈的酒?當(dāng)然是神仙倒!”
一提到“神仙倒”三個字,一旁圍觀的酒客,紛紛露出一臉神秘的微笑。
顧名思義,神仙倒,一種能醉倒神仙的酒。不勝酒力的人,只要蘸那麼一口便會醉倒,效果簡直和蒙汗藥差不多。
趁著蘇季和狐九去廚房拿酒的功夫,鬱紅枝來到太甲真人身邊,柔聲勸道:
“三師叔!玄門忌酒,切莫貪杯,誤了修行?!?
“哎,怎麼會誤了修行?師父姜太公最喜歡一邊釣魚,一邊喝酒。我的酒葫蘆,還是他給我的?!碧渍嫒送nD了一下,對鬱紅枝笑道:“不過,師叔醜話說在前頭,若這小子待會兒有個三長兩短。你可不要怪師叔!”
鬱紅枝扭過頭去,退回一旁。
兮伯吉甫淡淡一笑,道:“酒是靠喝的,不是靠吹的。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就在這時,狐九和蘇季各捧著一個罈子,走了過來,放在二人面前。
太甲真人二話不說,捧起酒罈咕嘟咕嘟灌了下去,溢出的酒水順著嘴角流淌下來。
一罈酒眨眼間的功夫被喝了個盡光。
蘇季望著他溼漉漉的衣衫,憤然道:“你這道士喝一罈酒,灑了半壇!這該怎麼算!”
兮伯吉甫微微一笑,道:“無妨,老前輩年齡大了,就當(dāng)是我讓他的?!?
一句恰好戳中了太甲真人的痛處。他憑生最恨別人嫌棄自己歲數(shù)大,氣得渾身發(fā)抖。他剛要發(fā)飆,突然一股酒勁兒竄上了腦門兒,差點(diǎn)一頭栽倒。他努力硬撐著桌子,催促兮伯吉甫,道:
“我一罈都喝完了,你還不快喝!”
此時,兮伯吉甫已將酒倒?jié)M十個大碗,一滴也沒灑出來。他一口氣喝盡一碗,沒有片刻停頓,立即喝下另一碗,一碗接一碗,喝得很快。
蘇季雖未喝酒,卻已嗅到一股芬芳香味撲鼻而來。忍不住用手指沾了一下酒漿,放在嘴裡品了一下。
一滴甘泉瓊汁順喉嚨緩緩流入肚子裡,使他整個人宛如置身於雲(yún)中。
他感覺那味道很熟悉,再一看那酒漿居然是紅色的,不禁油然而生一種猜測,連忙問狐九:
“這神仙倒……還有沒有別的名字?”
狐九想了一會兒,說:“這酒是一個凡人釀造,在我們這裡叫神仙倒,在凡間叫做離別歸?!?
離別歸?
蘇季心想若果然沒錯,自己曾與沐靈雨在旋靈閣上,喝的就是這種酒。那時沐靈雨說自己是替師父喝的這壇酒,還說他師傅的心裡住著一個女人。他想必太甲真人心裡的那個女人,就是自己的母親。
他記得當(dāng)時只一罈離別歸,就醉倒了自己和沐靈雨兩個人。而眼前這二人,一人一罈,居然還能喝的這麼快,足見二人的酒量非同小可。
狐九突然神秘地一笑,說道:“神仙倒在所有酒客們心目中,不但是最烈的酒,而且是最美的酒。不過,這酒雖然好,卻幾乎沒人敢喝,因爲(wèi)一旦喝醉,輕則一醉久久不醒,重則甚至?xí)a(chǎn)生幻覺。”
蘇季陡然一怔,道:“你怎麼不早說?”
“七哥,你還不知道我?我最喜歡看熱鬧了!”
蘇季臉色一沉,道:“既然你這麼愛玩,那我倆不妨賭他們輸贏。誰賭輸了的就去求八姐嫁給誰!”
“賭就賭,我賭那書生一定輸!”
“那我只好賭他贏了!”
話音剛落,狐九突然壞壞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蘇季問。
“我笑七哥你輸定了!那書生酒力的確不錯,可架不住那赤腳道士老奸巨猾。你看他頭上冒著白煙,那是他正用玄清氣將酒漿蒸發(fā)體外,暗中耍詐。七哥還是好好想想,待會兒怎麼去向八姐提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