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寢宮,還沒進門,就遠遠地聽到了東的哭鬧聲和迭的勸慰聲,不過這位小公主的脾氣簡直比男孩子還要大上許多,越是有人勸,她就越發(fā)哭得厲害。
我本來就心情鬱郁,無法排解,眼下遇到東這樣跑來添亂,更加不耐煩了。見我臉色不善地進門,簇擁在東身邊的宮女們立即停止了勸解,紛紛轉身來給我行禮,然後小心翼翼地侍立在一旁,連大氣也不敢喘。
“好啦,都下去吧,這裡沒你們的事情了。”我擺擺手,淡淡地吩咐道。看了看周圍,只見牆角的文繡被折斷成好幾截,橫七豎八地臥倒在地上;花盆裡含苞待放的月季花更是被糟蹋得不成樣子,花瓣扯落得到處都是。而炕上,地上散落了很多點心和糖果,一看就知道是端來哄慰她,反而被她掃了一地的。
東見我回來,頓時有了宣泄情感的對象,於是哭聲又提高了幾個分貝。我瞪著眼睛看了她片刻,忽然猛一拍桌案,訓斥道:“夠了!你有完沒完了?不準哭!”
這孩子聰明伶俐,又兼漂亮可愛,因此打小就被我和多爾袞一味嬌寵著,真是含在嘴裡怕化了,舉在頭頂怕摔了,溺愛得不行。周圍的人見我們這般作態(tài),自然也有樣學樣,對她侍奉得格外小心,唯唯諾諾,有求必應,生怕這位刁蠻公主受到半點委屈。雖然我明知道她任性驕縱,不過想到她畢竟是個女孩。皇帝的女兒不愁嫁,也不怕她將來怎麼欺凌她地額駙;再加上皇室貴族的女兒們實在太搶手,最多不超過十五歲就要被嫁掉了,以後就是別家的人了,想見面也不容易。所以,我才格外珍惜這十幾年的時間,希望能夠給她最大程度的母愛,也就不怎麼計較她這種性子了。
不過。眼下我心情不好。見她不老老實實地在後宮讀書。反而跑到這裡來搗亂,更是如火上澆油了一般,“瞧瞧你都幹了什麼好事,要不要叫你阿瑪親自過來參觀參觀?我看你是不是屁股癢,找捱揍了!”
東這還是破天荒地頭一遭地見我對她發(fā)火,本來正哭得起勁兒,經(jīng)我這麼一吼。立即嚇呆了,臉上還掛著淚珠,眨巴著溼漉漉的睫毛,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愕然而驚恐地瞅著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吼過之後,我也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於是盡力壓抑了一下怒氣,緩和了語氣。問道:“誰又招惹你了。至於哭成這樣?”
她見我態(tài)度緩和,這纔敢開口道明原委,“沒。沒誰,只不過是……我先前聽人說弟弟要被送出宮去了,一開始還以爲是逗我玩地,不過後來說地人越來越多,我很好奇,就忍不住跑到額娘這裡來看看,沒想到弟弟真地不在了。”說著,她就指了指旁邊空空蕩蕩的搖車,小嘴一癟,聲音又開始哽咽了,“額娘,您告訴東,弟弟到底,到底哪裡去了?弟弟是不是不乖了,爲什麼要把弟弟送出宮去呢?以後東是不是再也見不到弟弟了?嗚嗚嗚……東好想他呀,額娘能不能再派人把他接回來呀?……”
我見她原來是爲了東海的事情煩惱,也被觸動了心事,濃濃的酸楚才下了眉頭,卻又涌上心頭。於是,嘆了口氣,拉著東的手,坐下來,說道:“不是弟弟不乖,而是額娘沒了奶水,又找不到合適的乳孃。看他很喜歡吃你十五嬸的奶水,於是爲了方便,就暫時把他送到你十五叔家裡去了。這不但是你阿瑪?shù)匾馑迹彩穷~孃的意思,所以你不要再去找你阿瑪鬧騰了,你阿瑪現(xiàn)在也很煩惱。”
“怎麼會這樣啊?”她問了這句之後,半天不見我回答,就自說自話道:“哦,我明白了,肯定是弟弟不乖不聽話,惹得額娘生氣;額娘一生氣,就沒有奶水了,所以才把他送走了。”她這樣說也是有根據(jù)的,因爲她去年年底看到東海可以一直留在我身邊的時候,就拉著多爾問個不停,爲什麼她和哥哥小時候卻要跟乳母住在一起。多爾袞爲了不表示厚此薄彼,就騙她說,因爲她和東青小時候喜歡哭不聽話,纔不能跟我在一起的,她自然也就信以爲真了。
我無語了,說實話,我也有點疑惑,爲什麼年初時候生病,心情抑鬱,也照樣奶水充足;這段時間情緒有所恢復,身體也不差,卻突然沒了奶水。而衆(zhòng)多太醫(yī)卻診斷不出什麼具體的毛病來,這實在有些匪夷所思了。
東見我沉默,有些耐不住性子,於是繼續(xù)問道:“哦,就算這樣,可東也不捨得弟弟就這樣被送走了呀!東可不可以去十五叔那裡去看望他,陪他玩耍。要麼,可不可以讓十五叔經(jīng)常帶他來宮裡?我和哥哥都會很想念他的。”
“這個……”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因爲多爾袞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做什麼規(guī)定,但是從他這種選擇性緘默的態(tài)度上就可以看出,他不希望我去探望東海,畢竟那是多鐸地王府,出於某些敏感問題地考慮,他也不希望看到我和多鐸再傳出什麼曖昧來。
東很是聰明,看我有些爲難,就沒有繼續(xù)糾結,“那麼,弟弟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應該是兩年吧。你阿瑪已經(jīng)說了,等到三歲徹底斷奶之後,就接回來。”這次我的回答總算痛快了許多。
她的眼睛裡不免有些失望之色,“爲什麼要這麼久呀,東要再過兩個生辰,才能等到弟弟回來?”
我不希望看到她這樣失落地情緒延續(xù)下去,於是溫言安慰道:“不要著急,兩年的時間也是很短地,你看日子過得有多快?從雪化到花開。從冬天到夏天,也不過是一眨眼的光景,你只要耐心等待,弟弟很快就能回來的。”
經(jīng)過我的勸說,東總算是平靜了下來,畢竟小孩子的臉就像六月的天,變化起來比翻書還快。沒多久,她就恢復了往日燦爛的笑容。還主動收拾了一下狼藉的地面。這才蹦蹦跳跳地離去了。
目送她小小地背影消失在門外。我惆悵地佇立了一陣,這才嘆息著躺下了。抰帶著溼熱氣息地風越來越大,吹拂得柳枝紛舞飛揚,我怔怔地望著窗外漸漸陰霾地天色,是不是一場暴雨即將來臨了呢?這個令人壓抑憋悶的討厭天氣,確實很需要一場疾風驟雨的沖刷了。
……
東剛剛來到書房的雨廊
盆大雨就後腳跟來了。幾滴大大的雨點落在額頭上,腳步,衝進了室內(nèi)。東青剛剛結束了一門課程,正獨自坐在一張擺放了文房四寶的桌案前,用半透明的宣紙鋪在示範上,細心地臨摹著,即使東進來地動靜很大,他也連眼皮都沒有擡起一下。依舊有條不紊地練習著書法。
東以爲哥哥過於聚精會神。沒有注意到她的到來,於是躡手躡腳地繞到東海的椅子背後,伺機等待了片刻。然後突然伸手去奪他手裡的毛筆,想要來個偷襲。這樣的偷襲自然不會成功,因爲東青早有防備,手裡的筆桿攥得緊緊的,無論東怎樣使勁兒,也拽不出來。
兄妹倆這樣拉鋸戰(zhàn)了幾個回合之後,東終究沒有佔到任何便宜,卻也不惱,自顧鬆了手,咯咯地笑著:“哥哥你好厲害,看著不怎麼經(jīng)意,可這握筆的力氣還真是大,也不枉師傅地教誨了。”
東青將毛筆擱置在旁邊地青瓷筆架上,順便吹了吹字帖上新鮮的墨跡,仔細檢查了一番,自言自語道:“這一次總算還像樣子了……”
“這不是挺好的嗎?我能寫成這樣肯定要高興壞了,幹嗎要這麼認真!”東歪著腦袋看了看紙上那幾行還算端正地楷體書法,滿不在乎地說道。
東青搖搖頭,又檢查了一遍,“怎麼看都不滿意,算了,重新再來一次吧。”說著,就將紙張撕碎,攥成一團,丟棄在旁邊的紙簍裡。“又快到月底了,阿瑪肯定又要來檢查咱們的課業(yè),你也就算了,可我不行,這字兒一直寫不好,阿瑪已經(jīng)訓斥過好多次了,臉色也難看得緊。這一次,怎麼著也不能再捱罵了。”然後,又鋪開一張乾淨的宣紙,準備臨摹。
“呃,先別忙著這個,你知道我剛剛是從哪裡回來的嗎?”東按住了哥哥的手,問道。
東青擡眼看了看妹妹,卻沒有如她期待地追問。隨著漸漸長大,他眉眼間的神韻,和父親越來越像了,連不經(jīng)意間的一些細微舉止,也隱隱有了父親的影子,顯得沉靜而淡漠。
東見關子沒賣成,討了個沒趣,於是訕訕地說道:“我去額娘那邊了,弟弟已經(jīng)給送走了,額娘正煩惱著呢。”
“哦?阿瑪呢,沒陪著額娘?”東青微微皺了皺眉頭,並沒有什麼意見表露。
“沒看到阿瑪,聽宮女們說,阿瑪昨天下午和十五叔,嶽和他額娘,幾個人都在額孃的宮裡坐了很久,傍晚時候回去了,就一直沒有再過去。再說了,可能是今天散朝散得晚,阿瑪沒有空閒來送弟弟出宮吧。”
東青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看著妹妹說得差不多了,這才問到重點,“這麼看來,也不單單是阿瑪一個人的意思了。對了,你可知爲什麼要把弟弟送走嗎?”
東將她所知道的大致地敘述了一遍,然後問道:“哥,你怎麼不去安慰安慰額娘?你不是最懂事的嗎?”
東青猶豫了一下,說道:“我覺得,還是不去最好,萬一撞到阿瑪在那邊,就不好了。”
“爲什麼呢?”東睜大了眼睛,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你不會真的那麼怕阿瑪吧?阿瑪雖然有時候對你有點兇,不過也沒有什麼壞意呀。額娘說阿瑪對人一貫嚴厲,你是阿哥,將來要做大事的人,要從小就嚴格要求,所以纔會這樣的。”
東青有些無奈,畢竟他心裡面所想的一些事情,是東所不能理解的,且也解釋不清。他又害怕東這個大嘴巴到處亂說,最後傳到父親的耳朵裡去,平添麻煩。“這個嘛,怎麼說呢?……我過去了,要是言語舉止上稍微有點不合適,讓阿瑪瞧見了,恐怕又要往壞處尋思。所以還是不要在這個時候去了,等過些日子,風頭過去得差不多了,再去額娘那邊說話不遲。”
接著,他又板起臉來,叮囑道:“你也要注意點了,不要到處亂說話,尤其是後宮裡,風言***的人多著呢,咱們身份特殊,不知道有多少奴才們躲在牆角悄悄地要探聽咱們的話呢,還是不要給額娘找麻煩了。”
“哦,我知道了。”東想想也是,於是點頭答應著。
東青又復提筆,重新開始臨摹。東雙手托腮,凝神看著哥哥手下的筆鋒遊走。過了好一陣子,眼看著一幅字帖就要完成了,她忽然問道:“哥哥,這次弟弟被送走,你是不是挺高興的?”
驀然聽到這麼一句,東青的手微微抖了一下,立即,紙張上出現(xiàn)了一小團墨污,好端端的字帖又糟蹋掉了。他的心情不禁煩躁起來,將筆摔在桌案上,濺起的墨汁沾污了東那白嫩光潔的臉頰。
面對愕然的妹妹,他忿忿地丟下了一句,“不,我怎麼會高興?我難過得很!”接著,起身拂袖而去,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下的長廊之中……
東海被送走了不久,又一件大事來了,眼下到了七月底,南方的軍事進展越來越好,博洛也順利地招降了鄭芝龍,收穫巨大。鄭芝龍帶領麾下直屬的十五萬大軍,全部改旗易幟,剃髮投誠。多爾袞下旨大力褒揚,同時還封其爲靖海公,領閩粵總督,賜鑲珠佩刀,金束帶,銀萬兩。並且對他手下的部將也各有封賞。
完全在我們意料之中的是,鄭成功等人果然沒有跟隨父親一起歸降,而是拉著自己的隊伍脫離了父親的轄制,朝福建東部轉移,繼續(xù)抗清。
而鄭芝龍在燕京朝拜受封之後,並沒有多做逗留,很快就領了最新旨意,和領著監(jiān)軍身份的多羅恭謹貝勒碩託一道,馬不停蹄地南下,到閩南一帶“平叛“去了。鄭氏家族的窩裡鬥,正式拉開了序幕。
見目前軍事局勢一片大好,政局也日趨穩(wěn)定,多爾袞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內(nèi)三院的大臣們也很懂得揣摩上意,就每天少遞一些不是很緊要的奏摺,減少皇帝的工作量。同時,也紛紛上奏,請皇帝令朝鮮王送公主來,早日完婚成禮。
既然已經(jīng)是早已定下來的事情,所以多爾袞也沒有如何推卻,於是就下旨給李淏,讓他親自送翁明公主過來。同時,也順便做個新郎官,和妹夫一起來個“集體婚禮”,娶多鐸的二格格爲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