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我是農村來的。如木頭一樣。

五年前，我和木頭考中了學校，從遙遠的農村一路磕磕絆絆的踏入了城市。第一次擡頭瞧見了威嚴的水泥堆砌的建築，第一次看見車市馬龍的接到城市。

我甚至還記得，木頭下長途車後第一句話就是：“哥，這城裡的樓也不怎麼高嘛！和咱們村裡燒磚的窯洞的煙筒一樣？”因爲那天城裡起了大霧遮住了高樓大廈。他的話引起了車上的乘客鬨然大笑。

人人都說H市是一個開放的城市。

對此我始終持懷疑的態度。當有些人挎著名牌小包，開著寶馬，穿著阿迪達斯，手裡拿著愛瘋4，你就會覺得，這一切都是扯淡。於是小山村裡出來的我們開始彷徨，失落，開始質疑。同時，也開始成長。會覺得這城市與你之間的鴻溝是巨大的，距離也就變得無比的遙遠。

夢想很豐滿，而現實很骨感。

這時候，我就會懷念新聞聯播。在新聞聯播裡面，然後永遠生活在新聞聯播裡，那裡的孩子都能上得起學，窮人都能看得起病，百姓住每月77元的廉租房，工資增長11％，大學生就業率達到99％。我有一個夢想：永遠生活在新聞聯播裡，那裡物價基本不漲，交通基本不堵，環境基本改善，罪犯基本落馬。如果有一天，我老無所依，請把我埋在新聞聯播裡。

在新聞聯播裡面，喝奶粉很安全，蔥薑蒜很便宜，蔬菜沒有農藥殘留，飯館不用地溝油，火鍋底料沒有毒，鴨蛋沒有蘇丹紅，豬肉沒有瘦肉精，房租144元一年，汽油不貴用的起，買車沒有質量問題，房子堅固抵禦萬年一遇地震，官員勤政愛民不保養情婦，光棍小夥都能娶上媳婦，養老金按時發，晚年幸福。

木頭在城市活了五年後，變得木訥寡言。秉著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傳統，更加古怪起來基本上沒有幾個朋友。

我曾經對他說凡事要忍讓三分，忍無可忍，無須再忍才能動手。木頭點頭表示記住了，但是後來我就發現，他只記住了後半句，無須再忍。無語之後，唯有操蛋。

這就是我在城裡的生活。五年來，我和木頭在這城市裡面如履薄冰，心驚膽戰。過著孫子一般的生活，只爲生存。但總是有些渣滓跳出來說三道四，說我們是鄉下來的，泥巴種之類的句子。

我時刻都記住自己的座右銘，忍無可忍，無須再忍。所以對這類人敬而遠之，木頭卻每次都和冒犯他的人打的頭破血流的回來。

這時候，我就想問，我們農村人比你們城裡人少了什麼東西？我們就不是人？

出租車裡，我的目光逐漸冷卻，原來楚楚可憐的林子在我眼裡變得尤其扎眼。我甚至想立刻從出租車上下來，然後揚長而去。腦海中不斷回放著，林子說話的情形，鄉下來的泥巴種。

林子似乎覺察我的異樣，問：“你怎麼了啊？哪裡受傷了嗎？”

我不理會她。渾身的疼痛不覺得什麼，還兀自思量著關於泥巴種的事情，無法釋懷。

出租車停在華東醫院的門口，林子下了車子，我從窗戶伸出頭來：“趕緊回去，若覺得不舒服就去你們醫院找醫生瞧瞧?！彼驹卺t院門口欲言又止。我吩咐司機開車。

出租車回去了，夜風順著出租車呼呼的灌進了車子，吹得我有些恍惚。

我開始思量自己的事情，在這個城市裡，我該怎麼辦呢？該是奮鬥的時刻了。不然，生活的洪流轟轟而過，不帶一絲商量的餘地。今天還在這裡混混度日，明天沒了錢，睡大馬路？

司機的出租車被毀的十分厲害，開到修車鋪開始修理車子。我把身份證壓給他，同時去了趟醫院，把自己的胳膊縫了五針，擦了點藥水抹在臉上。從銀行把自己的積蓄取了出來，給出租車司機修車的錢。如此一來，卡里的存款已經見零、

如此忙活到了夜裡兩點，身心疲憊的我纔回到自己的難民營。倒在牀上，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天正大亮，手機死命的巨響，放著不知名的歌曲。我伸手拿了起來，打開一看，原來是木頭。

“揚子，出來聚聚?！彪娫捘穷^，木頭淡淡的聲音。

“不去了。睡覺呢。”不去的原因主要還是身子上的傷疤，我認爲如果木頭知道我被人給揍成這個樣子後，非得帶人過去火拼才行。這樣的話，他進了耗子局，就要花錢去撈他了。撈的次數多了，也就習以爲常的麻木，但還是總有寫刺激的成分在裡面，比如撈他花的錢。

木頭說：“我知道你被打了，林子說的，趕緊出來，讓我看看不然擔心?！闭Z氣聽不出絲毫的緊急或者擔心，但是我知道，我若過不去的話，他會急瘋的。

我這才清醒過來：“三分鐘我就去?！?

從牀上起來，一陣迷茫?？粗鴿M屋狼藉，身體的痠痛，還有胳膊上的刀傷。我有種想死的絕望衝擊著心，心底忽然閃現一個聲音，我能混出個人樣出來嗎？這世上，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滿大街都是。牀邊的時鐘啪啪啪的轉著，有些無力的感覺侵蝕著大腦。

碌碌終生，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我忽然想起一句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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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國時代。葉子胖子還有木頭都在。

葉子頓時流出眼淚，哭出聲來：“這都是誰幹的！胖子，這你可不能不管，找找那條街的，去修理修理他們?！?

木頭一邊立著不說話，胖子臉上的肥肉一陣哆嗦，彷彿氣到了極點，眼中充滿了恨意。

林子！

我忽然看到林子也在、她來幹什麼？

“我店裡有些人，方胖子，你去找些你的朋友來，具體點要弄個六十個人。沒人請客去飯店吃一頓。找到打人得人，往死裡打。”木頭冷冷的說。“出了事情我擔著?！?

胖子掏出手機正準備打電話。

“夠了?！蔽艺f道，“這裡是哪裡！使我們村子？想打人就打人，沒有王法了？我說你木頭，冷血木訥你什麼時候能和正常人一樣。咱們出來了，家裡的人都知道。傳回去，說我們都進耗子局了，你爹的老臉往哪放??！”

葉子道：“那你就白捱打了？”

“這件事情本來就很小。說起來還是我們的不是?！闭f著我看了林子一眼，“本來大事化了小事化無的，被林子吐一口唾沫在人家臉上，這樣被打不冤。”

氣氛變得很尷尬起來。

我說：“凡事忍忍就過去了。木頭你老老實實上你的班，胖子也是，葉子也是。平平安安，平平淡淡，出了事情對誰都不好?！?

木頭恨恨的說：“如此畏畏縮縮，膽小怕事，丟我們家裡人的臉。”

我愣了。

葉子，胖子，木頭，三人站在我的面前，一瞬間模糊起來，腦子一陣模糊，白霧在眼中氤氳，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