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岫過來的時候,天色已不早。
“你怎麼來了?”咋一看到她,顏如琚都愣了一下,“常平呢?”
“大人,今兒你的藥還沒吃呢。”林挽岫沒跟他說其他的,從車上拎了食盒下來,當著村人的面,將吃食擺到桌上。
東西不多,看上去也極爲清淡,連葷腥都少,還有一盅聞著就有藥材土腥氣的湯水。
村裡也是給送了飯菜過來的。只是村民的飯菜都是濃油赤醬,肉也盡是肥膩的,難得有點山間野味,也被火.辣辣的調料浸潤得難以下口。
顏如琚意思意思的吃了兩筷子菜就住了嘴,他帶著淡青色疲憊的臉讓勸食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說話。
本以爲今晚要餓著肚子呆一晚了,哪裡想到林挽岫居然會帶著食物過來。
這次飯菜都是他平時愛吃的,常人吃著淡鹽少油,卻是最適合他的身體。那盅含著藥材的湯水,也是林挽岫特意給他煲了一個下午的藥膳。
品種不多量也不多,顏如琚吃完剛好有個七八分飽。
吃完之後,讓丫頭收拾,他們二人帶著常隨出了院門,朝大長老家走去。
大長老的家在村子南邊,背後有竹林,前面右側是水塘。
兩人在水塘邊上站了片刻,大長老的孫子就急急忙忙的迎了過來。
“本官過來是想問問大長老可考慮好了。若是同意開棺,本官就暫且住下,等明日監察仵作驗屍之後再行迴轉,若是不同意,本官就該回去了,再待下去天色太晚回城不易。”
顏如琚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溫和,說的也在情在理,便是大長老的孫子都忍不住看向坐在顏大人下首的爺爺。
大長老那張猶如風乾了的橘子皮的老臉先是紋絲不動,待得發現顏如琚的耐心已經超過了他的預料之後,才擡起耷拉下來的眼皮,杵著柺杖拱了拱手。
“那就勞煩顏大人了。只是不知這仵作何時過來?”
縣城裡的那個仵作本就是跟這村子人一個出身,論起威信來,只怕顏如琚還真當不到大長老在那個仵作心裡的地位。
“縣裡的仵作實在不堪造就,之前就聽人說起,他父輩還算有能耐,到了他這裡,簡直就是……”顏如琚邊說邊輕輕搖了搖頭,“我已經讓人去西關請了仵作過來,明日就該到達了。”
大長老嘴角不甚明顯的撇了下,皺紋密佈的老臉也看不出什麼表情變化,是以顏如琚說話的時候,目光壓根兒就沒往大長老那邊瞟,只看著空蕩蕩的屋外時輕時重的嘆了兩聲。
那仵作爲何這樣敢落顏大人的面子,裡面的貓膩大長老心知肚明。這個時候他也不可能說讓縣裡的仵作過來。否則顏如琚只需要問一聲,爲何那人如此聽大長老的話,這背後的干係可就撇不清了。
顏如琚跟大長老說話的時候,林挽岫也沒閒著,她去找了徐娘子。
徐娘子的家跟長老家捱得不遠,從水塘邊繞過三分之一的竹林就到了。
看到林挽岫出現在自己家門口,徐
娘子當時整個人是懵的。警惕的左右瞧了瞧,她上前把林挽岫拉進院子。
“你咋過來了?就你一個人?王嬸呢?”
“我是來給顏大人送吃食和湯藥的。看顏大人今晚要不要回去了,如果他不回,我恐怕也得跟著在這裡住上兩天。”
“爲啥?”徐娘子瞅了林挽岫一眼,“你跟大人?”
“說啥呢你。”林挽岫將手裡拎著的籃子放到桌上,打開蓋著的藍布,將做好的點心取出來,“顏大人請了我給他做藥膳調養身體,剛好於大夫新換了方子,還得要人看著大人的情況。顏府上下就沒一個懂點醫術的,這不,就只能我來了。”
說話的當兒,就看到徐娘子的男人撐著柺杖移到門口,跟林挽岫打了個招呼。
“徐大哥好,今兒看上去面色還不錯,若是方便,我給徐大哥診診脈吧。”
這些日子也沒白跟於大夫學,簡單的脈象還是能辨得出來的,這也是爲了更好的調理顏如琚的身體。
徐娘子的男人傷了腿,當時沒處理好,現在都能摸到骨頭還支出正常位置。
林挽岫隔著絲帕給徐娘子的男人診了脈,有些氣血不通的癥狀,其他的情況還好。而這氣血不通,多半也是跟傷了腿有關係。
在徵得同意後,林挽岫捲起了徐大哥的褲腿,露出已經有些畸形的小腿骨來。
“有點痛,你若是不能忍了,就說出來,千萬不要硬憋著。”
一點一點的摸著徐大哥的腿骨,她需要判斷是否有粉碎的情況。不能透視,不能開刀檢查,只能憑藉手感去辨別,這對她和徐大哥來說,都是一種考驗。
徐大哥畢竟是條漢子,又是常年在山上打獵鍛鍊著的,忍耐的能力已經超過常人很多。可在林挽岫的摸骨下,還是硬生生被逼出了一頭的汗。
跟徐大哥差不多,林挽岫因爲要十分專注,手上的勁兒還得控制好,輕了摸不出來,重了又容易造成重複傷害,這對她來說也是一種鍛鍊。
到了斷骨處,兩人都是一頭的汗水。林挽岫擡頭看了徐大哥一眼,眼中有些許猶豫,下手的時候都是遲疑的。
“妹子別擔心,你弄吧,我忍得住。”徐大哥嘴裡咬著一塊軟木,這是徐娘子取來的,怕他咬碎了牙。
這會兒,徐家上山打獵的兩個兒子也回來了,站在一旁膽戰心驚的看著林挽岫動手。而徐家更小的那個小姑娘,則包著兩包眼淚,嘴裡咬著自己的衣袖,無聲的抽泣,不敢出聲打攪林挽岫。
長痛不如短痛,林挽岫心一橫,不再去看徐大哥的臉色,神情無比專注的摸著那截斷骨。
良久,她鬆了口氣。
“情況還好,是直接折斷的,沒有被擠壓過。”她拿起乾淨的棉布擦了擦額頭滾落的汗水,“等我先處理好需要的東西,再請個擅鍼灸的老師傅來,然後就可以給徐大哥重新接骨了。沒有意外的話,半年左右徐大哥就能恢復如常,只是以後怕是不能再上山幹活了。而且變天的時候,會有些不適。”
聽
到自己不用依靠柺杖,能恢復到常人模樣,徐大哥已經是喜出望外,至於不能上山這事兒他倒是不強求,好歹家裡兩個小子也能幫忙做活了,加上他一手硝制毛皮的手藝,這日子不會說過不下去。
“可還要我們準備些什麼?”
林挽岫想了想,給他們畫了一張圖,很簡單很明瞭。讓他們照著去找木匠給徐娘子他們的牀上方加一個這樣的東西。
這東西的用途很簡單,只是爲了能更好的固定重新復位後的右腿,不讓他造成移位。二是這樣做可以讓血液流通,不至於因爲長時間的臥牀而造成下肢靜脈血栓。
但是這些東西跟他們是沒辦法解釋的,所幸徐家很是相信林挽岫,對方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做,幾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了林挽岫身上。
第二天上午,木匠就已經把徐家要的東西做了出來。當初徐大哥好的時候,村子裡受他幫助的不少,這會兒聽說顏大人帶來的那個女子要給徐老大治傷,好多人都跑來徐家看了。
已經確定了徐大哥的傷勢之後,處理變得容易了很多。
於大夫和他藥堂裡的鍼灸大夫也被請了過來,三人討論了一番之後,林挽岫在御膳房跟鍼灸師傅的幫助下,開始進行復位。
幸好早有準備,於大夫早早就熬了鎮神凝心的藥,在動手之前就跟給徐大哥灌了一碗,讓他的情緒放鬆,肌肉不會過於緊張僵硬。
鍼灸師傅的一手金針之術更是讓林挽岫都眼紅,刺穴麻醉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實況,簡直都想要寫一篇萬字論文以抒發心中的激動。
等到前期工作做好,林挽岫開始了她第一次在活人身上實施的正骨術。
所幸徐大哥腿骨的斷裂不算特別麻煩的情況,在細心分析並找好角度之後,林挽岫很快便將腿骨復位。這個過程雖然已經有了藥物和鍼灸的雙重保險,可還是讓徐大哥額頭泌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行了,我摸著應該沒啥問題。何師傅來給看看吧。”
於大夫不擅骨科,只能憑藉氣血是夠通暢來判斷。而何師傅研究鍼灸之學,對人體的穴位和骨骼也是異常熟悉。
仔細的檢查之後,何師傅也鬆了口氣,取下金針,讓徐大哥自己感覺是否還有其他的異樣。
這次林挽岫去摸骨,他覺得好受了很多,除了斷裂的地方有些脹痛刺痛外,並沒有之前那種一碰就錐心的痛。
“氣血雖然有凝滯,但沒有了之前那種阻礙的感覺,應該是這裡血脈的腫脹淤塞造成的。等吃幾服藥之後再看就能確定了。”
林挽岫讓人取了木匠做好的薄木片,將將把徐大哥的腿給固定住,又用開水煮過晾乾的布條給纏上。
“這是什麼意思?”
“裡面的藥是我讓徐娘子去找的,專門搗成藥泥,能幫助快速癒合斷骨。而木板這樣固定,是防止他不慎再度撞開斷裂的骨頭。這樣十天換一次藥,三個月左右,斷骨差不多就癒合了,配合後期的鍼灸跟鍛鍊,不出意外,半年就能恢復如常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