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姬離幽並未出席這一晚的盛宴，她一早就給炎姬發(fā)了帖子，兩位不分伯仲的絕色美人，竟是在衆(zhòng)人云集商侯府邸時，悄然來到了城外的凌峰之上。雖然不是十五，但明月仍舊當(dāng)空，銀白色的月輝下，那緋衣和紫衣身影格外顯眼，彷彿兩女是乃是月宮仙子一般。此時此刻，就連伺候王姬離幽多年的侍從，也幾乎陷入了一片幻覺。

許是今夜大宴貴客，炎侯陽烈對女兒的行蹤也就未加幾分鉗制，因此，炎姬身後除了十幾個護(hù)衛(wèi)之外，別無從人，而王姬離幽則更是大方，四個侍從只是遠(yuǎn)遠(yuǎn)跟著，絕不靠近兩女，只有目中神光緊盯著四周環(huán)境，右手更是全都搭在劍柄上。

“久聞炎姬殿下乃是炎國第一美女，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離幽眼見峰頂在即，不由展顏一笑，臉上的媚惑之態(tài)在月光輝映下顯得光彩奪目，竟是讓炎姬身後寸步不離的兩個護(hù)衛(wèi)愣了神。

“哪裡，幽夫人過獎了，那不過是外人謬讚，當(dāng)不得真的。”炎姬似乎察覺到了身後侍從的不對勁，俏眉微微一皺，隨即便轉(zhuǎn)身吩咐了幾句，揮手斥退了緊跟不放的那兩人。“幽夫人趁著今夜相邀，不知有何要事？”

離幽卻只是神秘兮兮地?fù)u了搖頭，伸出那一隻如同白玉般了無瑕疵的右手，迎著月光照耀了許久，方纔將其放了下來。“美人遲暮，就是我如今的年紀(jì)了，炎姬殿下可知道什麼叫做盛名之下，其實難符？”她不待炎姬回答，便自顧自地向前走了幾步，這才苦笑道，“旁人皆以爲(wèi)我身爲(wèi)王姬，嫁的又是天底下聲名最顯的周侯，又有誰知道我內(nèi)心的苦楚？”

炎姬眼神一亮，卻不似旁人見此情景那般上前安慰，反倒是好奇似的問道：“照幽夫人如此說，難道似周侯這般尊貴無匹的人並非良配？周侯後宮雖然姬妾衆(zhòng)多，卻無人能當(dāng)椒房之寵。夫人豔冠天下，身世無雙，列國中無人能出其右，若是您尚且覺得苦楚，那又有何等女人稱得上是幸福？”

王姬離幽彷彿從不知道炎姬的口舌如此之利，稍稍愣了一愣方纔自失地一笑。“炎姬殿下不是也有同樣苦惱麼？放眼天下，能入得你眼界的人屈指可數(shù)，此外還得禁得上令尊的挑選，倘若一旦細(xì)細(xì)篩選，怕是沒有一個人能夠當(dāng)?shù)昧四愕姆蛐隼u是。倘若我那日在隆明殿賜宴時未曾看錯，你怕是已經(jīng)對那位使尊殿下動了心思吧？如果你真的有意，我去求王兄下旨賜婚，你覺得如何？”

炎姬頓覺芳心悸動，然而，她並非尋常女子，平素不僅見多識廣，也早在繹蘭夫人教導(dǎo)下練就了表面功夫。她隨意折下了路邊一株迎著月光綻放的野花，將其放在鼻尖輕輕一嗅，眸子中閃過一絲狡黠之色。

“幽夫人此話最多說對了一半，也許我是動了心思，但要說別的，卻是言過其實了。”炎姬突然仰起了頭，深情地凝視著高懸於穹頂?shù)拿髟隆Ｔ谶@山頂之上，除了遠(yuǎn)遠(yuǎn)的幾個護(hù)衛(wèi)中，只有幾隻宿鳥被人們的腳步聲驚起，撲打著翅膀消逝在長空之中。對於深居宮中的兩女而言，這等景象分外難得，因此一時間，炎姬和離幽都沉默了。

許久，炎姬方纔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繼續(xù)著適才的談話。“不可否認(rèn)，在我看到過的同齡人中，使尊殿下給人一種不同凡響的感覺，不過，我並無意因爲(wèi)那一丁點直覺而託付終生，更何況，以他的身份背景，恐怕並非我的良配。幽夫人應(yīng)該知道，身爲(wèi)王侯之女，這婚姻無法自主乃是最關(guān)鍵的一條，您想必不會意圖讓我父侯雷霆大怒吧？”她隨手一指近處的一塊青石，臉色輕鬆地招呼道，“這樣站著說話實在太累，若是幽夫人不在意，我們在那邊坐著說如何？”

離幽也不推辭，用衣袖在上頭輕輕一拂，便將腰間羅帕蓋在其上，這纔好整以暇地坐下，示意炎姬接著往下說。

“我父侯是什麼性情的人，天下恐怕無人不知，所以，惹怒了他會給整個天下帶來什麼後果，幽夫人應(yīng)該也是心知肚明。”炎姬彷彿在說著旁人的事情一般，舒服地倚靠在青石上，目光緊緊盯著天上熠熠發(fā)光的羣星，“幽夫人的夫君乃是周侯，既得天子賜福，又得百姓稱道，如此你尚且覺得心有苦楚，那又何況是我？天下英雄男子無不是三妻四妾，姬婢無數(shù)，一旦消磨掉感情，日子也就平淡了。你我身爲(wèi)王侯之女，又怎能奢望所謂幸福？”說到這裡，炎姬的眸子中閃過一絲深深的絕望和悲哀，卻在王姬離幽醒悟過來之前消失無蹤。

“炎姬殿下，可是我曾經(jīng)聽說，炎侯許你親自擇婿，難道這不說明著你可以挑選自己的愛人麼？”離幽輕輕抓起了炎姬的右手，一字一句地道，“二十年前，我也曾經(jīng)是你如今這般年紀(jì)，卻是爲(wèi)了父侯的一道旨意遠(yuǎn)嫁他國。如今你既有選擇的餘地，便不需要再重蹈我的覆轍！”

炎姬不動聲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面上的神情也冷冽了下來。“幽夫人，你無需反覆撩撥我的心緒，炎姬習(xí)琴時日雖短，這守心的功夫卻是連師傅也讚不絕口。”她輕輕地將手中那株野花向遠(yuǎn)處一擲，這才頗有深意地緩緩說道，“天底下難言之事有許多，尤以王侯之家爲(wèi)最。尋常草民固然能夠享受自由，可他們的自由就猶如那野花一般，儘管開得燦爛，卻禁不住他人一折之力，那種完全不能操控的自由，不要也罷。”

王姬離幽怔怔地看著眼前少女決絕的臉，一時間竟感到心中生出一股深深的寒意。她今次出行雖未曾告知丈夫樊威擎，卻著實是不懷好意，一來是對年輕美貌，才藝雙全的炎姬心懷嫉妒，想要挑起炎侯之怒，二來便是想從對方口中套出一點訊息，回去也好向丈夫邀功。誰曾料到，明面上看起來雲(yún)淡風(fēng)清的炎姬陽明期，竟是如此一個不好對付的角色。

“幽夫人，再過幾天，我便會歸國，不能恭聆夫人教益，想來也覺得遺憾。”炎姬彷彿並不在意對方的怔忡，左手在離幽的肩膀上一搭，臉也湊近了些許，“我雖然年輕沒見過世面，卻也知道父侯的心意，所以，您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半年之後，便是我的十四歲生日，若是夫人有心，不妨撥冗前來出席，那炎姬將不勝感謝！”

言罷，炎姬也不待離幽回答，便轉(zhuǎn)身緩步離去。“凌峰賞月固然是中州一景，只可惜我未曾有良人相伴，形單影隻更爲(wèi)孤寂，只能辜負(fù)幽夫人美意了！將來若炎姬得無雙夫婿，定然攜來請幽夫人過目。”她一邊說一邊招呼自己的侍衛(wèi)，又從沁雪手中取過那古琴，竟是且行且奏，絲絲清音自弦上躍出，須臾便消失在山林之中。

離幽的四個護(hù)衛(wèi)見炎姬遠(yuǎn)去，愣了好一陣子方纔憶起自己職責(zé)，爲(wèi)首者示意其他人原地等待，幾步奔到主人身邊，躬身一禮問道：“幽夫人，她已經(jīng)離開，是否要……”

王姬離幽突然掩口輕笑，隨即笑聲愈加響亮，竟是在林間久久迴盪，激起一羣羣的宿鳥。“如今天下果然還有才貌雙全的女子，而且還出自王侯之家，看來真是本宮太過淺薄了！”她半是自言自語，半是回答地說了一句，便扶著那侍從的右手盈盈起身，皺著眉頭瞥了青石上的羅帕一眼。“你們把這裡的痕跡都破壞掉，莫要讓他人玷污了此處。凌峰之上今夜能得本宮和炎姬殿下蒞臨，怕是將來會傳遍天下也說不定！”她也不顧那人愕然的臉色，嫣然一笑便掙脫了手，輕扭蓮腰向峰下行去，再未回頭看上一眼，留在另一邊的三個護(hù)衛(wèi)也連忙跟在了後面。

爲(wèi)首的護(hù)衛(wèi)眉頭緊皺，猶豫了好一會兒，方纔伸手小心翼翼地取過那一方皺巴巴的羅帕，如同珍寶似的揣進(jìn)懷中，隨後拔刀出鞘，把旁邊的一叢灌木砍了個稀爛，這才幾個起落向離幽下山的方向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