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當地魚米之鄉,風土人情甚多。每年農曆三月末,桃花怒放之時,便是一年一度的桃花節。
岳陽百姓愛花,唯桃花尤甚,正如洛陽百姓以牡丹爲榮一樣,這每年桃花節的盛況堪比新春,家家戶戶張燈結綵,玄門樑上皆綴滿桃花枝椏,更有舞姬沿街遊行,被稱作桃花娘娘。當晚,最大的歡樂之場——邀月居,還會舉行盛大的宴會,燃放煙火,共同歡慶。
聽雪樓人馬來的時節正是農曆三月末尾,後日,便是二十七日,桃花節的正日。
蕭憶情站在悅來館的臨廊上,看著滿街百姓忙碌的準備慶祝諸事,風中瀰漫著濃濃的桃花香氣,滿眼粉紅豔麗之色,不僅微擡了嘴角。
白衣樓主風神俊秀,勝雪的衣袂在春風中微拂,回眸看著桌邊緋衣女子,柔聲說道:“倒也是個人情富裕之地了,桃花節?阿靖,咱們也湊個熱鬧如何?”
手中執著一封淡粉色的信箋,請帖二字燙金的印上,甚爲耀眼——三月二十七日 戌時正中 恭請聽雪樓主及夫人 赴桃花宴,邀月居。
沒有署名,就下了拜帖。公然的挑釁,或是垂死的一搏更貼切些。
“何必攪了百姓們的熱鬧,血染的桃花,想必不會好看。。。”舒靖容擦拭著血薇劍,聲音冷冷的,聽不出一絲感情。
“誰說要殺人了?”踱步近前些,白衣樓主微微躬身:“只是要去對面邀月居走一遭,赴個宴會而已。”
被他逗趣的言語惹了個不高興,緋衣女子沒得紅了臉。
“青樓之地,阿靖沒興趣。若是樓主甚是惦念那個頭牌的舞技,讓碧落紅塵陪你前去就是了。”
見女子羞紅的臉龐,粉紅欲滴,比桃花不讓,白衣樓主笑容更甚:“他們要跟去,隨他們便是。倒是你,阿靖,不去甚是不妥。畢竟,那邀月居的底細,你是最有把握的。況你懂音律,善古琴,那個琳瑯琴師要耍什麼把戲,有你在,也多一份勝算。”
誰人不知聽雪樓主蕭音清雅,音律甚通,此番說,不過是繼續哄她。緋衣女子似沒察覺,忽的正了神色,沉默許久,含糊道:“阿靖女扮男裝?可妥些?”
蕭憶情見她中規中矩的模樣,心中偷笑,然面上卻平靜鄭重:“不必,聽雪樓的靖姑娘,從來都是坦坦蕩蕩的。且有爲夫在,誰人敢說閒話?”
思量良久,女子微微頷首道:“也罷了,隨你吧。”
自藥王谷婚禮起,這個聽雪樓的主人便玩心不減,舒靖容有些頭大,然仍舊默許了他的些許決定。縱然覺得並不是去赴宴那麼簡單,卻也找不到推辭,只好認命——近些時日,她總覺得腦子不夠使,更多的時候是擔心腹中胎兒可否安穩,幸而樓主看面上似乎還未得實情,看來鶯兒這丫頭的嘴巴還是很緊的。
此時,弟子敲門稟事,已是晚膳時辰,恭請樓主及夫人下樓用膳。
蕭憶情未答話,倒是舒靖容聲音冷冷的,命人將飯菜端到了屋裡。
二人相對而坐,靜靜的吃著。
白衣樓主見她這幾日只食素,葷腥丁點不碰。縱然以往阿靖也是素減之人,然也不是這麼嚴苛不越半步。此番細細觀察,原來並不是她不想吃,而是油膩之物見她了就食慾全無。
皺了皺眉,白衣樓主見桌上有一道江南滷鴨做的甚是精巧清淡,便將一隻鴨翅夾入女子碗中,說道:“近日身子不適麼?可是這地方吃的不習慣?”
女子面上一絲慌亂轉瞬即逝,生硬的頂道:“江湖兒女,哪有如此嬌貴的。只是不想吃罷了。”仍舊只吃著碗中粳米,那肉翅不動分毫。
忽的,似有些厭棄的,女子忽的放下了碗筷:“阿靖先退下了,樓主慢用。”
也不等答話,便起身離了桌子,推門出去了。
白衣樓主望著猶自幌動的房門,眼神中瞬息萬變,絲絲失望。
卻不想,門後的女子,袖中十指緊握,極力剋制著胸口翻江倒海的酸楚。。。
是夜,月光皎潔,懸掛天幕之中,阿靖身子不適,便早早歇下了。
蕭憶情命人牽了坐騎,隻身來到岳陽城郊外有名的桃花山坡。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漫山遍野的桃樹,花朵簇簇其上,如粉紅海洋,一望無盡。
忽的,寂靜的桃樹林裡傳來馬蹄泠泠的敲擊聲,小徑中,一位白衣公子策馬緩緩行來。男子神情有些落寞,時而微微咳嗽,握繮在桃林中獨自走來。
斑駁的樹影投在年輕人的白衣上,光影變幻著,臉上有一種沉靜的、壓倒一切的氣度,讓人凜然。他緩緩策馬來到桃林正中的溪邊,穿過薄霧,馬蹄得得,涉水而過。
白衣男子策馬穿過溪流的時候,聚集在河中的鬼母草彷彿收到了什麼驚擾,居然紛紛退避開來!而那一人一馬,似未察覺般,悠悠然的涉過了淺水,全然不顧周圍可怖的陰魂。
桃花坡漫山遍野的桃樹,卻唯獨這清溪邊的最爲茂盛,似吸食了天地精氣般,成了妖,花瓣竟是大紅的,大片大片的如火般,直衝夜空。
蕭憶情便下了馬,晚風中靜立在如海嫣紅之中,一襲白衣,玉樹臨風,氣度光華,饒有興致的細細賞花。
“這花,開的可美麼?”忽的,一嬌媚之聲乍起,風韻無限。
白衣樓主早已察覺這梅林中不止他一人,然卻並不回頭,仍舊望著那片片桃樹,不做聲。
良久,白衣公子緩緩回身,眼神散發著犀利的冷光,望著溪對面的麗人,聲音平靜無一絲波瀾:“擾了姑娘清淨。”
桃林紛繞爲景,月華周身縈繞,聽雪樓主身姿飄逸如天上神君。
邀月居的頭牌瞬間呆立在那裡,竟忘了回禮。這就是稱霸江湖聽雪樓的主人,那人中之龍啊。。。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卻只可惜是挑頭的擔子,一頭熱罷了。
“蕭樓主,幸會。”杜意濃羞羞怯怯的一福,想要掩去自己的失態:“不知樓主竟也有如此好興致,這桃樹最是月朗星稀的晚上來賞花,最是別有風情的。”
“幸會?不幸的很啊……”蕭憶情驀地笑了,笑容清冷如同寒塘上的波光:“方纔涉水而過,馬蹄被溪水中的惡靈所傷,不成想如此神仙之地,竟也會有這些陰晦的東西,當真掃了興。”
杜意濃聽言,淺笑出聲:“蕭樓主言裹了,那溪水中不過一些鬼母草罷了,哪會是什麼孤魂野鬼。”隨即便要提裙涉水而過,那身姿柔弱如無骨,卻做作的讓人很是不舒服。
“哦?鬼母草?”白衣樓主面上忽的現出忍俊不禁的笑意,淡淡道:“姑娘竟也知道這陰溼的植物,果然淵博。”
“奴家也是長走這梅林,才略知曉一二。”說漏了嘴,女子急忙掩飾。
說話間,女子已然涉水走到白衣樓主近前,溼了繡鞋裙襬,也全然不顧了。
“小女子杜意濃,見過蕭樓主。”鄭重的行禮,報上了閨名。
“邀月居的花魁,蕭某久仰。”
“樓主過獎了。”女子獻媚的笑著:“後日桃花節,奴家定獻上輕舞一支,還望蕭樓主賞臉。”
“一定一定。”冷光在蕭憶情的眼底也是一掠而過,他微笑著拂開鬢邊的白玉流蘇,靜靜回答。
得了應允,女子便沒得羞紅了臉,嬌聲說道:“既如此,奴家便告退了,採一籃子桃花瓣,節日當日還要用的。
“請便。”
女子一步三回頭的走了,白衣樓主仍舊暖風中獨自賞花。
“爲何放了她?”桃林中一陣冷風掠過,蕭瑟的聲音想起。
白衣樓主仍舊不回頭,細細的看著一樹如火的桃花,聲音帶著不屑一顧:“若是沒了舞姬,桃花節豈不是少了熱鬧?”
此時,碧落一襲青衣臨風飄逸,已然立在樓主身旁了。
“可這杜意濃善用毒,留著她恐有麻煩。”
蕭憶情挑眉笑了,饒有興致的看著身旁男子,問道:“沒想到碧落護法也有不愛美人愛江山的時候啊。”
“樓主取笑了。。。”青衫男子聽聞打趣,些許不好意思。
白衣樓主收了笑,正聲說道:“紅塵那邊可都準備妥當了?”
“回稟樓主,已然都備下了。每名弟子都服了辟邪散,且身上都佩戴了定神珠。聽聞這杜意濃的桃花瘴毒甚是狠辣,不過有紅塵在,也無需過度掛懷。”碧落鄭重的說道,信心十足。
微微頷首,若有所思的看著青衫男子,聽雪樓主笑的有深意。收了眼神,擡手摺了一支開的正豔的桃花,緩緩開口:“碧落,你說這桃花可美?”
青衫護法微微顰眉:“屬下不喜桃花,不好評論。”
難得風流倜儻的江家公子有不喜歡的花——嘆了一聲,白衣樓主忽的笑了,隨即聲音悠遠綿長:“這桃花雖麗,到底不及薔薇紅的驚豔啊。。。”
想起了那一襲緋衣如血,聽雪樓主聲音瞬間變得溫柔。
然而目光卻是瞬間閃亮如電:“這一次,不管犧牲多少人,或者流了成河的血,我都不會收手!定要這風雨餘孽的邀月居人神俱滅!”
碧落驀然回頭,卻看見聽雪樓主犀利深沉的眼睛——這個曾經病弱安的年輕人,身上一直籠罩著的卻是排山倒海般凌厲洶涌的氣勢!
這一刻,青衫護法又一次明白,這個年輕人之所以能掌控江湖命運的原因。
在看似謙和的外表下,卻有著何等驚人的精神力量!
所以, 方纔溪流中的那些陰靈的鬼母草,之所以一見他前來便紛紛退避,看來並不是完全因爲這個人身上所流著的半神之血的緣故吧?
“回吧。”冷月下,蕭憶情淡淡一笑,飛身上馬,衣袂和長髮在風中飛揚,宛如翻涌不息的雲:“這支桃花送給阿靖瞧,她心情或許會好些。”
馬蹄聲聲,濺起遍地落英,白衣漸漸隱於濃霧之中。。。
青衫男子馬上追隨而去,竟有詩句隨風飄來:“村南無限桃花發,唯我多情獨自來。日暮風吹紅滿地,無人解惜爲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