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雲(yún)尚未進入到墓地之中,他首先來到了墓地前方的那一塊石碑上,對著石碑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然後俯身下拜。
那石碑之上,刻著六個字。
“大禹王朝之墓。”
“王朝後人,東勝神洲,子爵程雲(yún),叩拜王朝!叩拜諸位先輩英靈!”程雲(yún)站起身,對著那墓地羣,再次下拜,他所拜的,是大禹王朝,是大禹王朝的英靈們。
墓地羣之中,有著墓碑的墳地,大概有數(shù)千之多,程雲(yún)慢慢的走入了墓地,他要去參拜這些英靈們。
大禹王朝,這個偉大、宏偉的王朝,因爲有了這個王朝,人族纔在蠻荒萬族之中崛起,才結(jié)束了那無窮無盡被萬族欺凌壓迫的苦難歲月。
“不管我是以人族族人的身份,還是以王朝子爵的身份,亦或者是以東夷族後裔,水月族族人的身份,我都應(yīng)該,向大禹王朝一拜!”程雲(yún)的一切,幾乎都是和大禹王朝有著關(guān)聯(lián),此刻他見到了大禹王朝的墓,他不會不拜。
“立下這墓的,想必就是當年生活在大禹王宮虛殿之中的那一支王朝的遺民了。”在大禹王朝覆滅之後,還是有著一些存在的痕跡,這些痕跡之中,有著一支遺民,這一支遺民,帶著大禹王朝遺留的寶物,和殘缺的子民們,來到了這一處大禹王宮的虛殿,他們希望,能夠以這樣的方式,營造出一個虛假的大禹王朝,就彷彿,大禹王朝,不曾覆滅。不曾消失。
孤獨,寂寞,空虛。寒冷,淒涼。悲傷......
程雲(yún)在這墓地行走的過程之中,感受到了這一股股難以言明的情緒,而他驚訝的發(fā)現(xiàn),這些情緒,竟然是從他的身體之中發(fā)出。
“孤獨......”
程雲(yún)喃喃自語,他最先感受到的,便是濃厚的孤獨。那孤獨是如此的深切,如此的濃郁,幾乎要讓程雲(yún)窒息。
他所感受到的,是作爲大禹王朝遺民。作爲大禹王朝子爵的孤獨,蠻荒之大,大禹王朝的遺民,卻是寥寥無幾,如此宏偉的王朝。卻是落到如此下場,這要程雲(yún),怎能不去孤獨。
在孤獨之後,便是寂寞和空虛,因爲孤獨。所以寂寞,而那空虛,是來自懷疑,程雲(yún)不知道,當他有朝一日將大禹王朝重建,還能不能有昔日的輝煌,還能不能像當初一樣,帶領(lǐng)蠻荒的人族崛起,使得蠻荒,成爲人族的蠻荒,程雲(yún)不知道,所以他空虛。
寒冷、淒涼、悲傷......
這些種種的情緒,都是在不停的侵蝕著程雲(yún),儘管程雲(yún)的心已經(jīng)如同寒冰一般的堅硬,寒冷,但此刻的情景,卻依舊是讓他患得患失起來。
“我好累......”
這些情緒流轉(zhuǎn)之後,程雲(yún)並沒有因此而怎樣,他唯獨感覺到了深深的疲憊,那疲憊,幾乎要將他擊潰。
“爲什麼,要是我......爲什麼......”
程雲(yún)在問,他問的,是自己,也是那冥冥之中的命運。
自從降生開始,程雲(yún)就已經(jīng)繼承了東夷族的氣運,這也代表著,他承擔上了復(fù)興東夷族的責任,之後,成爲大禹王朝的上士、子爵,他又是於無形之中,繼承了大禹王朝的氣運,承擔起了重建大禹王朝,帶領(lǐng)人族崛起的責任,程雲(yún)肩上的責任之重,足以將他壓垮。
這些重任,不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偉業(yè),程雲(yún)孤獨,程雲(yún)寂寞,沒有人能夠和他一起並肩,沒有人能夠爲他分擔這些責任。
如果能夠讓程雲(yún)去選擇,他不會選擇如今的生活,他更加願意成爲部族之中一個平凡尋常的族人,他不會再成爲修士,因爲修士,很累。
“我沒有夢想......”程雲(yún)想起了姒文命,姒文命曾問他,有沒有夢想,程雲(yún)在細細想過之後,說出了自己沒有夢想的話語。
“東勝神洲之墓子民......”
“西賀牛州之墓子民......”
“南贍部州之墓子民......”
“北俱蘆洲之墓子民......”
程雲(yún)走在墓地之中,他首先看到的,便是這四座巨大的墓碑,這四塊墓碑,是爲了四大洲的子民而建,大禹王朝覆滅,死傷最多的,便是尋常的子民。
“大禹王朝,士族之墓......”
“大禹王朝,諸侯之墓......”
“大禹王朝,王皇之墓......”
大禹王朝之中,士族、諸侯們的地位,比起尋常的子民,要高出許多,但地位越高,能力越強,所要承擔的責任也就是越重,他們享受著比尋常子民更多的權(quán)利,也就付出了比尋常子民更多的努力。
“東夷族之墓、北狄族之墓、南蠻族之墓、西戎族之墓、九黎族之墓......”程雲(yún)看到了五塊巨大的墓碑,這五塊墓碑,是爲了大禹王朝建立付出最多的五個部族而立,這五個部族的其中四個,被大禹王朝封爲了四大皇族,而另外的九黎族,因爲傷亡太過慘重,已經(jīng)不能稱之爲一族,故而被安置在了大禹天宮,由大禹王朝撫養(yǎng)照料。
“禹王之墓、羿皇之墓、蚩尤之墓、共工之墓......”程雲(yún)看到了一個個強者的墓碑,那些存在於傳說中的強大修士,大禹王朝的偉大先輩,都是已經(jīng)死去,唯獨留下了一座座空空蕩蕩的墓碑。
程雲(yún)停下了腳步,他不想再往前方走去,他已經(jīng)迷茫。在這大禹王朝的墓地裡,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和這些英靈相比,我驕陽境的修爲。算得了什麼,我數(shù)千年的修道。又算得了什麼......”
“我所存在的意義,就只是讓這些偉大重現(xiàn),就只是重複別人的夢想和宏偉嗎......”
程雲(yún)呢喃自語,他又是想起了,水月族先祖曾經(jīng)說過的,那一句浮生若夢。
“我不介意浮生若夢,這個夢長或是短。是苦是甜,我都可不去在乎,但我在乎爲什麼要做這個夢,若是連做夢的原因我也不知。我寧可,不要這個夢......”
程雲(yún)對著這一片墓地,對著這一大羣的墓碑,大聲的喊出了自己的疑問。
“大禹王策的先輩!你們告訴我!你們存在的目的,又是什麼!你們的夢想。又是什麼!?”程雲(yún)大聲呼喊著,他要知道他所想知曉的答案!
他提出的問題,自然是沒有人回答,此地唯有空蕩蕩的墓碑,沒有一個生靈。
“爲了人族的崛起。爲了人族不再有苦難,爲了建立一個真正自由的家園,爲了能夠守護自己所在乎的人,爲了向異族復(fù)仇,爲了活著......”
許久之後,一連串的聲音,在程雲(yún)的耳畔響起,程雲(yún)能夠聽出,這是姒文命的聲音。
“那是他們存在的意義!並不是我的!”程雲(yún)看著前方,大聲說道。
“你存在的意義,你的夢想,只有你自己,才能夠知曉,除了你自己,誰也不能告訴你!”
“我沒有夢想!”程雲(yún)厲聲嘶嚎。
“你有。”姒文命話語平靜,卻似乎有著無窮無盡,不可抗拒的力量。
“那是什麼!?是什麼?!”程雲(yún)幾近歇斯底里,他對著識海之中再次出現(xiàn)的姒文命問道。
“我不能說,但我能告訴你,你有夢想,你的夢想,也閃耀著金色的光芒,你的夢想,一樣的崇高,一樣的偉大!”姒文命話語依舊平靜,直直的響在程雲(yún)耳中。
“告訴我!”程雲(yún)雙目赤紅,他已經(jīng)不想再迷茫,不想再困惑。
“等你見到我,我會告訴你。”姒文命的身影漸漸地消散了,那個消散的身影,留下了一道散發(fā)著淡淡微光的光源,那光源涌入到了程雲(yún)的識海之中。
在這光源涌入之下,程雲(yún)的情緒,漸漸地恢復(fù)了平靜,姒文命留下的光源之中,有著一幅幅畫面,而讓程雲(yún)平靜下來的正是這一幅幅的畫面。
畫面之中,一個白髮老者爲了守護身後的小孫子,拿起了一根粗重的木棍,朝著前方猙獰的妖獸拍打而去,但他尚未拍打到野獸,就是已經(jīng)和那木棍一起癱倒,變爲了一灘血肉。
將老者的屍體叼走,那野獸回頭看了看那個幼童,似乎是看到了幼童眼中如火一般的仇恨,野獸再也沒有回頭,徑直離開了。
這個幼童,經(jīng)歷一番波折之後,成爲了一名強大修士,他存在的目的,只爲有力量守護自己想去守護的人和物。
東勝神洲之中,一個老者跪倒在地,他熱淚盈眶,身軀也是微微顫抖著,他已經(jīng)闊別了故鄉(xiāng)數(shù)千年之久,在年幼之時,因爲妖獸的侵襲,他失去了族人,失去了家鄉(xiāng),他存在的意義和他的夢想,都是想回到自己的家鄉(xiāng)。
南贍部州里,一個年近八十的老嫗每日都要站在房前向著前方遠眺,他還記得,數(shù)十年之前,一個少年對他說過,他會回來。
她已經(jīng)是風(fēng)燭殘年,依舊在等待著那個不太可能歸來的少年,只因,她存在的意義,已經(jīng)只是等待。
“我存在的意義......”
“我的夢想......”
程雲(yún)喃喃自語著,他想起了自己被封印的記憶,他想起了自己生命之中的殘缺。
“或許,我存在的意義,和我的夢想,都是隱藏在那被封印的記憶之中......”程雲(yún)有著強烈的感覺,那封印的記憶裡,有著對他而言,重要無比的東西。
“即便,我真的沒有夢想,真的沒有存在的意義,我所揹負的一切,也足夠沉重,沉重到足以成爲我的夢想,沉重到足以成爲我存在的意義......”除了被封印的記憶,程雲(yún)還有著那諸多的責任,每一樣,都是他不能承受之重。
程雲(yún)向前一步,他單手掐訣,將一塊泥土翻起,然後慢慢地走入了其中。
“我的墓。”
程雲(yún)找到了一塊大石,在其上,緩緩地刻下了這三個字。
刻完之後,程雲(yún)將這墓碑插入到了面前的泥土之上,隨後他慢慢的躺入了這一塊他爲自己準備的墓地之中。
被翻起的泥土,在程雲(yún)躺入墓地之後,迅速的恢復(fù)了原狀將程雲(yún)掩蓋在了地面裡。
“我的墓。”這是程云爲自己立下的墓碑,他親手將自己深埋,他甘願,變爲一個死人,不再有存在的意義,不再有那金色的夢想。
整個大禹王朝的墓地,又是變的安靜起來,或許唯一的聲音,是從一座名爲“我的墓”之中,傳出的細微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