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也就是踏春節,百姓都已經習慣了同寒食節一起過。
這一天不能生火,風雲早在頭一日就備下了一隻燒雞,一些熟肉熟食,還有酒和紙錢。
她要同念青一起去給他娘上墳,張琳隨他們同去。
長草村裡過世的人,幾乎都葬在這山裡,念青孃的墳上已經長了許多雜草,前面立著的牌子上寫著:長草村秦文之墓。
風雲讓念青擺酒肉,她皺了一下眉,強忍著鼻中的酸意,低下頭去拔那些草。
武姨,對不起,雲兒來遲了。
兩人沉默著在墓前磕了頭,風雲折了抽芽的樹枝插在墳邊,念青安安靜靜的燒紙。
娘您知道麼,兒要再嫁了,她是兒新的妻主,娘不要爲我擔心,她對我很好……
風雲知道,從小就母子倆相依爲命的念青,經過了這麼多事情之後肯定有很多話想跟他娘說,她沒有去打擾兩人獨處的時間,而是跟張琳一起站在不遠的地方,直到他回頭來尋她。
“念青,拿上東西你先跟張琳回去吧,我在這裡陪娘喝一杯。”
念青仔細的看了看風雲的臉,他覺得她今天不太一樣,像是有心事,不過既然她想一個人,那就讓她靜一靜吧。念青以前有心事的時候,也喜歡找一個地方一個人呆著,他覺得他能理解風雲。
他把酒和熟肉留了一部分在這裡,囑咐她不要只喝酒,也不要喝太多,然後才帶上東西同張琳一起下山。
風雲在墓前盤膝坐下,向碗裡倒了酒灑在地上,復又滿上,一飲而盡。
“武姨,十多年不見了。你在泉下,想必也是同師父在一起的,若是她聽不到我說話,你幫我轉告一聲,我要同念青成親了。”她深吸了一口氣,笑了起來,“都怪你跑了這麼遠,在那之後,風聲過了很久,我纔敢暗中查探你們的蹤跡,後來等我查到你們過了邊境,又很可能回到您祖籍永福鎮這裡的時候,兩國的關係已經太過緊張了。對了……您不知道吧,我當上將軍了,比師父當年還威風。師父的願望我替她完成了,我收復了十二州,這裡又是凰雲國的土地了。師父知道了的話肯定不服氣的直瞪眼睛,她當年怎麼說的來著?啊對,‘雲兒這丫頭,將來能有我一半出息便令我欣慰了!’還是武姨你當初向著我,總說我肯定比師父有能耐。”
風雲說到這裡一頓,語氣有些感傷起來。
“不過兔死狗烹的道理,雲兒還是曉得的。雖然當今女帝不似她母皇那般心狠手辣,但是時過境遷,她也不時當年年少時我的大姐了。所以我爲秦家平反之後,現下已經解甲歸田,來到這長草村了。這裡當真是山好水好、人傑地靈,我也找到了念青……”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也沒想到自己竟會喜歡上他,不過既然我們即將成爲妻夫了,這也是緣分,我會代你們好好照顧他的。”
“對了武姨……你在下面要勸著師父和娘,讓她們別再總吵架了,告訴我娘別惹爹生氣……”
風雲坐在墳前沉默起來,就那麼靜靜的坐著。
像是要坐成雕塑。
直到聽見自己的眼淚掉在酒中的聲音,她才終於控制不住,淚流滿面。
娘,爹,師父,武姨,文姨……雲兒好想你們。
當爹去世的噩耗傳到風雲這裡的時候,她在營帳裡,夜夜都是夢。
即便時至今日,她也仍偶爾會夢見,夢見師父或武姨教她習武,文姨或爹爹帶她上街,娘同師父鬥嘴?;蛘邏粢娂已e的桃花樹,平南將軍府的紅梅,滿園的歡聲笑語,一度讓她不想醒來,想要就此死在夢中。
她一點一點的講,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不知不覺,直到天色有些暗的時候,她已經喝的半醉,但是腦子卻十分清醒,記得不能讓念青和阿琳擔心,就有些微晃的爬起來往家走?!拔湟蹋蚁茸吡?,改日再來陪你說話……你、你可別嫌我煩?!?
走了沒多遠,就聽見有人再喚“姐”,風雲瞇了眼睛,是張琳來尋了,“阿琳,我在這?!?
張琳聽到動靜調轉了方向,一看風雲扶著樹就知道她可能是醉了,拽了她的胳膊架著,“這眼看天就黑了,見你還沒回去姐夫著急著呢,讓我上來找你。”
“喝了些就忘了時辰了,讓你們擔心了?!?
張琳見她說話還清楚,就知道人還清醒,“姐,你不用去祭拜你娘麼?”
“我娘?”風雲搖了搖頭。
她那個娘啊,要多任性有多任性,當年戰死沙場,去世前竟讓她的副將在她死後將她馬革裹屍,就地埋在那片戰場上。然後副將回京見到風雲,傳達了她母親的遺言:告訴那臭丫頭,她一日不收復十二州,她娘就一日屍埋他鄉!
多年後她真的收復十二州後,也無法找到她孃的屍骨了,就在那片當年的戰場上立了一座碑,紀念這些年來所有因爲戰爭而犧牲的將士,還有她娘靖遠將軍、她的師父平南將軍。
她的師父秦宇飛雖然並非死於疆場,但是其一生戰功赫赫,又曾揹負數十年冤屈,她也一併刻上。
現在若是帶著念青去祭拜,恐是會嚇到他,以後再說吧。
“妻主?!蹦钋嘁驙憮囊恢闭驹陂T口,見到兩人回來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從張琳手中接過風雲,扶著她回了屋子。
後背一著牀,風雲的整個身體都放鬆了,頭卻沉重了起來,人也開始昏昏沉沉。
念青平時都是同風雲一起睡,早上風雲總是比他先醒,他很少能看到風雲睡著後的樣子。雖然一般照顧喝酒的人都比較麻煩,但是風雲的酒品還算好,而且她一般不會讓自己醉的不知道在做什麼,喝多了之後也只是睡覺。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青兒……水……”
“青兒……熱……”
這是風雲第一次用這麼親暱的稱呼來叫念青,雖然是在醉著不過還是讓他紅了臉,伺候風雲喝了水,又幫她脫了衣服,幸好她還算配合,沒怎麼鬧。
念青等了一會兒,見風雲沒了動靜似是睡著了,才脫了自己的外衣,坐在牀邊繡起了荷包。風雲在他身後翻了一個身將他抱住,念青重心不穩倒了過去,又怕吵醒風雲,伏在他身上,小心的不敢動。
“青兒,陪著我……”
風雲身上有淡淡的酒氣,被這樣的味道環繞著,念青覺得自己的臉也熱了起來。他偷眼去看風雲,見她閉著眼睛,似乎剛剛只是說了醉話,便小心翼翼的起身,拿起掉在牀邊的荷包。
即便妻主不說,他自然是會陪著她的,一直跟她在一起。
這樣想著,他繼續一針一線的繡了起來,成婚之前不知道還有多少事情要準備,這些必要的東西還是越早做完越好,雖然風雲說若是來不及蓋頭可以直接買已經繡好的,但是嫁衣已經不需要自己繡了,至少蓋頭還想要自己親手來做。而成親當天新娘戴著的荷包,更是能夠代表她娶了一個怎樣的夫郎,若是繡的不好了,是會遭人笑話的。
一燈如豆,看著手裡的荷包和身邊睡著的人,念青有種久違了的家的感覺,就像是很久以前,也是在這樣的燈光下,娘教他習字。
他的男紅,都是從榮叔那裡學到的,娘會給他講很多很多故事,才子佳人、金戈鐵馬、世態炎涼,有些故事他至今都不能完全懂得,當時也只是懵懂的聽著。
後來他想起這些往事,隱隱覺得,孃親大概是想告訴自己些做人的道理。
但是榮叔卻總是說,男子依附於女子,到底還是要看嫁給什麼樣的妻主。
當時他還小,不太懂得這些,也不曾想那麼多。跟娘相依爲命多年,他也只想著要孝敬娘就好。後來娘去世了,他也嫁給了於成,這纔多少明白了榮叔的意思。
但是現在想來,他卻也很感謝孃親,正是因爲有現在的他,也才讓他遇到了風雲。
說起孃親……今日妻主跟孃親一個人說了那麼久,說了些什麼呢?念青的手停了一下,看了一眼沉睡著的風雲。
妻主的話、妻主的話,許是跟娘說他們要成親的事情吧。
念青心中一動,繼續手上的動作,不知不覺時間漸漸過去……
風雲昏昏沉沉的睜開眼睛,眼前的有些暗的燈光,身邊似乎還有誰坐著。對了,自己喝醉被張琳接回來,看來是睡著了。
“青兒……”張嘴才發現口中渴得很,“水……”
念青聽到風雲喚他立刻又端了水來,風雲喝過水看了一眼蠟燭,已經燒了不少,又看了看念青放在牀邊的東西,“怎麼做到這麼晚,不是說好每日要早睡麼?”
“我、忘了時間了,這就睡了?!蹦钋嗍帐昂脰|西,熄了蠟燭上牀。
風雲打了一個呵欠,她也不過是醒了一下,睏意還沒完全退去,沒了亮光後意識再度朦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