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夏夜並不炎熱,甚至還有一絲絲涼爽。
雲若辰只披著薄薄的白紗衣裙,靠在望星樓敞開的窗臺前,輕搖手中的團扇。樓裡沒點燈,幾隻小小的螢火蟲在窗外飛來飛去,有一隻飛進樓裡兜了一圈又飛走了。
是因爲太冷清了吧。
快到七夕了呢……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雲若辰忽然想起這首清新的小詩,輕描淡寫的語氣,內裡卻是深深的相思纏綿。
平生不會相思,纔會相思,便害相思。天涯地角有窮時,只有相思無覓處……
“在想什麼呢?”
毫無癥狀地,聶深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真實嗓音,在小樓一角響起。
雲若辰沒有驚訝,甚至沒有立刻回頭,只是倚著窗臺的身子慢慢站直了。
當她轉身時,小樓四角已燃起燈火。
沒戴面具的聶深站在屋中,遞給她一疊卷宗。
“北商們的資料,大多數都在這裡了。”
資料裡,包括了衆多北商家族出身的、從高層到新晉的官員們的背景和關係,還有他們從政升遷的線路。因爲涉及到的人實在太多,所以卷宗沉甸甸的,很有分量,雲若辰有得看了。
幸好她還有個得力的助手紀嘉凝,可以爲她分擔一些。
“聶管事,謝謝你。”
對於雲若辰的道謝,聶深並未推辭,只是在默默地看著她。
一年多不見,她又有了很大的變化。
曾經纖細的身材逐漸豐潤起來,更加高挑、秀麗,美麗的面孔如有寶光流轉,豔色動人。
燭光將她純白的紗裙暈染成淡淡的橘紅,襯得她整個人朦朦朧朧,彷彿吹一口氣就會消散似的。
別人或許只感受到她的美,聶深卻從她愈發神秘的氣質中,感受到她日益精湛的修行。
只有將天地元力修煉到一定程度,把她所吸收的天雷徹底內化爲自己的元氣,纔會讓人有這種感覺。
“公主,多月不見,你的修爲越發深厚了。”
聶深很欣慰。
雲若辰淡淡地說:“我反正每天閒著也是閒著,多花點時間修煉總是好的。”
話剛說出口,她就有些後悔。聽著跟怨婦似的,就像在埋怨聶深很久沒來看她,她閒得無聊只能修煉。
唉唉唉,爲什麼一碰上聶深她的修養就全部破功了呢?
顯然聶深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緒,愣了下,沒接話。
她……是在生氣嗎?
氣自己一年多沒去宮裡找她?
她,也想見到他嗎?
聶深沒有再想下去,而是轉了話題:“公主,慎言近來表現如何?”
“很好。”
雲若辰偏開視線,輕聲道:“慎言是很合適的駙馬人選,我相信他一定能勝任駙馬這個工作。”
當初她決定讓葉慎言當駙馬的時候,讓葉慎言給聶深捎去過一封長信。
信送出去以後,她竟想過,聶深會不會在某一天晚上出現在她的重華宮,告訴她——不行,慎言不能當你的駙馬。
她會追問他,爲什麼不行?
他也許可能這樣回答:“我不希望你嫁給一個不愛的人。”
或者:“因爲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啊,都只是幻想罷了。
聶深沒有出現,他很爽快地同意了她的計劃,和以往任何一次沒有什麼不同。
其實不止是聶深,包括趙玄、顧澈……
他們誰又來阻止過她呢?
雲若辰發現自己做人真成功,真的。
過去自己想做些什麼的時候,他們經常會來勸她,不要這樣,不要那樣。她不聽,一意孤行,總認爲自己的作法是最正確的。
不管他們有多擔心,她硬是用自己的生命爲賭注,設雷陣阻撓敵軍,搞得自己經脈盡斷,差點死掉。
不管聶深怎麼反對,她還是要帶著雲耀千里迢迢返回京城。
如此一次又一次,他們終於也疲倦了吧?
自作孽,不可活啊,雲若辰自嘲地笑了。
“公主。”
聶深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方長形匣子,說,這是給她的生日禮物。
禮物?
雲若辰的雙眼驟然亮起來,情不自禁揚起了嘴角,像個真正的小女孩一樣喜滋滋地把匣子接過來,馬上就打開了。
“呀,這是送我的?”
雲若辰驚喜地輕叫,聶深眼裡閃過一絲喜悅,柔聲道:“是的,公主喜歡嗎。”
“喜歡,很喜歡。”
匣子裡裝的不是金銀首飾,也不是珍貴法器,而是一個散發出淡雅香氣的囊袋。囊袋一開,露出一把精緻的檀香扇。
她喜歡上收集扇子,是回京後的事了。因爲久居宮中無聊,常到段太妃處玩耍聊天,段太妃本人是個愛扇子的,也把這愛好傳染給了她。
金銀玉器她擁有得太多,自己卻不怎麼愛用,反而常常把皇帝賞賜給她的金玉當成法器來蘊養。
而這些小小的扇子,卻漸漸讓她喜愛起來。
牙雕扇精巧,絲綢扇貴氣,絹扇優雅,羽扇輕盈。葫蘆扇可愛,芭蕉扇俏皮,葵葉扇大氣,六角扇規整……
經過能工巧匠們精心地鏤、雕、燙、鑲,文人騷客們揮毫作畫、酣然題詩,更給扇子增添了無限風情。
此刻她手上那把圓形團扇,便是江南送來的貢品,薄絹爲面,蘇繡點綴,還題著前代大家的名詩,硃紅小印依稀可辨。她愛極這把扇子,連來避暑也帶著它。
不過,知道她愛扇子的人,也不算多。
這自然是她刻意低調的結果。皇家人是不能有太多個人愛好的,一不小心就會禍害天下,自己還不知道怎麼回事。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萬一被外頭人知曉了她這個愛好,有人爲了討好她,千方百計弄些好扇子來討好她,結果弄出些事故來……她還不是要替他們背黑鍋?
在民間,她驕奢浪費的名聲已經很大了,不想再添上一條罪名讓別人攻擊。
只是,有心人還是能打聽到的。比如前幾個月,楚家想讓她看上楚臻,就讓楚臻故意給她送古扇來著。
據說楚臻還留在楚青波身邊,沒有回東南老家去,也不知楚傢什麼想法,這就不是雲若辰會去關心的事了。
她不會去問聶深怎麼知道她的小愛好,管他是特意查探也好,無意間得知也好,總之……他是在用心給她挑選禮物,這就夠了。
“唰”,小巧的檀香扇舒展開來,無須扇動便有了一股自然的幽香。
這絲絲縷縷的香氣氤氳遊動在他們之間,不知怎的,兩人卻都沒有再說話。
聶深不可能告訴雲若辰,他人生中頭一次,如此認真地爲人挑選禮物。
他沒有和任何人商量……連商量的念頭都不曾有,甚至他不願深思,自己爲何要費心去爲她挑選生辰禮物。
是否因爲不經意在海島上,曾經聽她在與雲耀說故事時隨意提過:“星兒你快快長大,姐姐就可以當米蟲靠你養活啦,你每天都要給姐姐送禮物呀知道嗎……最起碼要在姐姐生日的時候送禮物吧,唉,這裡的男人都沒有送人家生日禮物的美德啊……”
他不清楚,只是……很想送她什麼。
當初看到葉慎言帶回的密信,他表面上什麼都沒說,心裡感覺卻很複雜。
是的,他明白葉慎言是很好的駙馬人選。
葉慎言對雲若辰絕對忠誠,天生的純陽體質,更是雲若辰練氣的絕佳伴侶。
沒有比他更適合的人了,雲若辰的選擇非常正確,但,爲什麼他卻並不爲她高興呢?
“大概因爲我把她當成親女兒來對待了吧。”
無人深夜裡,聶深自我解嘲。可不是嘛,如果當年憐卿肯接受他,若辰就是他的女兒。
自懂事起就和師父、葉樅生活在一起的聶深,沒有體會過什麼是“家”,自然也不曾得到過父愛。也許……父親對女兒,就是這樣的感情?
“謝謝你,聶深。”
雲若辰笑容燦爛,把扇子小心地抱在懷裡向他道謝。
她沒有叫他“聶管事”,真是少見。
聶深凝視著她絕美的笑顏,按捺下自己躁動不安的思緒,突然問她:“公主,你找到那隻箱子的鑰匙了嗎?”
“啊……沒有。”
雲若辰搖搖頭。
她知道聶深問的是什麼東西——母親留給她的那隻箱子的鑰匙,這些年過去了,她還是沒有找到。
當時,就在這座望星樓上,聶深將母親的遺物交給了她。
那是一隻神秘的箱子。烏木打造,熟銅爲鎖,以她如今的修爲,也推算不出裡頭裝了什麼東西。
這箱子原來被她放在靖王府裡。好在京城從沒被叛軍攻佔過,所以當她歷劫歸來,箱子還完好無損地留在她的閨房裡,現在被她鄭重地收藏在重華宮,平時由紀嘉凝看管。
母親只留下一句話,箱子的鑰匙在靖王府裡。
幾年來,靖王府被她像用篩子篩過似的翻了個遍,也還是找不到那枚鑰匙。
她已經預定將靖王府作爲自己未來的公主府。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找到鑰匙,打開這口奇怪的箱子?
她有種奇異的預感,這箱子裡的東西,或許與她的前途命運,息息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