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
兩夫妻換好銅錢回來，數出了十文，恭敬的交給李諾。
那女子未曾想到，困擾了丈夫數年，拜訪名醫都治不好的頭疼癥，竟然是因爲自己。
她看著自己的丈夫，低下頭，羞愧說道：“都是我不好，我以後再也不嘮叨了……”
男子聞言，也連忙說道：“我，我也沒怪你……”
片刻後，兩夫妻對李諾行了一禮，歡天喜地的離開。
孫大夫看著他們攜手而去的背影，表情若有所思。
這兩天，從李諾的身上，他學到了一些東西。
作爲醫家，他太過依賴醫理和醫家真氣。
既能醫人，也能醫心，這纔是真正的醫家。
這時，又有兩道身影走進了醫館。
來人是一男一女，攜手走到診臺前，那女子說道：“我們找孫大夫。”
這兩人明顯是一對夫妻，身後皆負有長劍，看樣子應該是武者。
李諾也注意到了這兩人，目中微微閃過一絲詫異。
宗師。
還是兩位宗師。
看兩人的年紀，應該在四十歲左右。
這個年紀的宗師，天賦雖然比起岳母大人還略遜一籌，但也稱得上是天縱之才了。
孫長老從剛纔的事情中回過神，走到診臺前，說道：“老夫就是，你們是來看病的？”
見兩人點頭，他的心中，不免有些沒底。
武者體魄強健，一般不會生病，但若是生病，很有可能是棘手的大病。
他坐在椅子上，問道：“你們兩個誰看病，有何癥狀？”
男子看了眼身邊的女子，對孫大夫道：“我們夫妻二人成婚多年，卻不曾有子嗣，聽聞孫神醫擅長治療此疾，故來尋診……”
說完，他將十兩銀子放在了桌上。
孫大夫聞言，鬆了口氣。
他擅長治療多種疾病，最擅長的就是不育癥。
幾十年來，在他手中治癒的不育癥夫妻，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這對夫妻，顯然是慕名而來。
他看向那男子，說道：“我先幫伱診脈。”
男子伸出手，孫神醫將三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片刻後收回，又看向那女子，說道：“你也伸出手來。”
中年女子伸出手腕，孫神醫又爲她診了診脈，眉頭蹙了起來。
夫婦二人見此，兩顆心都沉了下去。
那名男子鼓起勇氣問道：“大夫，怎麼樣？”
孫大夫沒有開口。
難怪他們成婚多年都沒有子嗣，這對夫妻的問題很棘手。
夫妻二人中，男子的體質至陽至剛，女子則至陰至寒。
如果只是普通的體質問題，倒也沒什麼，還有解決之道。
但他剛纔用真氣探查了一番，他們身上與生育有關的幾個關鍵穴位，都表現出了極陰和極陽。
哪怕夫婦二人一人有問題，都難以懷上子嗣。
兩個人的身體都有問題，他們當然不可能有孩子。
他搖了搖頭，說道：“抱歉，老夫無能爲力，你們將診金收回去吧。”
夫婦二人聞言，眼中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孫大夫忍不住問道：“兩位都是武者，在你們修行之初，教你們功法的人，難道沒有告訴過你們，修行這兩種功法，是沒辦法懷上子嗣的嗎？”
以前也有武者找他看同樣的病。
武者的修行功法，有著多種屬性。
女子修行的功法若是偏向陰寒，而且真氣流經胞育，大赫，關元這幾個穴位，會導致宮寒無法孕育。
男子若修行至陽的功法，且真氣經過腎俞和會陰幾個穴位，會殺死腎精，同樣無法生育。
他們夫婦二人，將這兩條禁忌佔全了。
別說是他了，就算是神仙來了也沒辦法。
這對夫婦對視一眼，皆是嘆了口氣。
修行之初，雖然師父早就告知過他們此事，但那個時候，兩人一心修行，爲了追求更快的修行速度，根本沒有考慮過子嗣的事情。
直到兩人成親多年，雙雙晉級宗師，親眼看到別人享盡子女之樂，方纔後悔當初的決定。
他們下山拜訪了無數名醫，得出的答案卻是相同的。
那男子看著孫大夫，不確定的問道：“你是孫景孫大夫嗎？”
孫大夫點了點頭，說道：“正是老夫。”
男子有些不能接受，喃喃道：“不可能啊，國師說過，讓我們來回春堂，說這裡有人能治我們的病，難道國師說的不是你？”
他們來之前就打聽過了，回春堂的孫景孫大夫，一生治癒不育癥無數，國師說的不是他，還能有誰？
“國師？”
孫大夫表情一愣，是國師讓他們來的？
國師是第六境的陰陽家，能夠未卜先知，他老人家的話，一定不會有錯。
但是，自己真的治不了啊……
他們已經修行了三十年以上，體質早已被功法徹底改變，除非他們願意自廢修爲，然後再輔以陰陽調和的藥方，調養身體十年以上……
但那個時候，她都已經五十多歲了，還能生嗎？
就在他質疑國師大人是不是算錯了的時候，一道身影，緩緩走到診臺之前。
這一刻，孫大夫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難道國師大人說的是他？
國師大人是不會錯的。
是他，一定是他！
之前兩位病人，被他用奇特的方法治癒，孫景還能還爲自己找找理由。
畢竟，他已經老了，思維被禁錮，比不上年輕人的思維。
但這次可是自己最擅長的領域。
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被打敗，這對於一個行醫幾十年的老人來說，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他怔怔的看著李諾，問道：“李大夫，你能治？”
李諾點了點頭，說道：“或許可以。”
別的病倒也罷了，因爲功法問題導致的不能生孩子，這不是正好撞到他最擅長的領域了嗎？
當初爲了幫佳人改進玉清心決，他不知道費了多少心思。
在改進功法上，他有著自己的獨門經驗。
他看向那對夫妻，說道：“兩位方不方便讓我看一下你們的修行功法？”
兩人對視一眼，並未立刻回答。
他們修行的功法，乃是不傳之秘，只有宗門最核心的弟子能夠修習。
如果是孫大夫提出這個要求，他們可能不會猶豫。
但這位年輕人……，他的醫術，難道比孫大夫還好？
那男子搖了搖頭，說道：“我們的功法沒有帶在身上。”
李諾沒有再說什麼，他現在也算是一位醫家，雖然他很願意幫助病人，但如果他們不信任自己，他也不會勉強。
已經到午飯時間，他要回去給伊人做飯了。
說完，他和孫大夫打了個招呼，便離開回春堂。
孫大夫看出了兩人的質疑，主動的開口說道：“李大夫的醫術，比老夫還要高明，如果真的有人能治好你們的病，那個人一定是他……”
……
回到使館之後，李諾發現六公主也在這裡。
他和伊人說好了，今天中午回來吃飯。
在回春堂耽擱了一會兒，回到家時，她已經開始準備了，六公主也在一邊幫忙。
每次做飯，兩個人的分工都很明確。
李諾負責下廚，其他的事情，伊人則全部包攬。
看著她在廚房認真忙碌，還真有那麼幾分佳人的樣子。
吃過飯後，伊人主動去洗碗，李諾和趙知意坐在院中的石桌旁。
趙知意望向他，說道：“我已經向戶部提交了申請，戶部同意，先撥給我們一萬兩，用於醫學院的籌備，時間緊迫，新建一座學院應該是來不及了，我準備將京都的一座舊書院翻新一下，十天之內，應該就能投入使用……”
六公主這幾天也沒閒著，醫學院前期的籌備工作，已經接近尾聲。
目前，還有兩個問題需要解決。
一個是生源，一個是師資。
生源簡單，學醫是一個很不錯的謀生手段，不僅體面，而且收入不菲。
哪怕是一些有錢人家，也有很多將孩子送到醫館學徒，學徒不僅要免費幫師父做事，甚至還要反過來支付師父一筆不菲的費用。
即便如此，教不教他們醫術，也要看醫師的心情。
醫學院若是以朝廷的名義，招收醫家學徒，根本不用擔心生源問題。
朝廷甚至可以給他們提供食宿，發放一定的補貼，要求是他們畢業之後，需要在朝廷開設的醫館中行醫五年。
五年之後，他們可以自行選擇去留。
朝廷開設醫館，是他們下一步即將要做的事情。
經過這幾日在回春堂坐診，李諾意識到，基礎的醫療，必須掌握在朝廷的手中。
如今的所有醫館，幾乎都是爲有錢人和權貴服務的。
醫療改制之後，必須將診費和藥費規範在一個合理的範圍，讓普通的百姓也看得起病。
公立醫館的大夫，並不一定需要多高的修爲，甚至都不需要入境。
只要他們掌握基本的醫學常識，能夠治療一些常見的基礎病癥，就已經足夠了。
李諾這幾天在回春堂坐診，其實也不僅僅是在和孫大夫拉關係。
他更多的是，是在瞭解當今的醫療狀況。
在這個世界，醫家雖然有著神奇的能力，就連後世的科技手段也遠遠比不上。
但就是因爲過於依賴醫家真氣，反而阻礙了基礎醫學的發展。
高境醫家出手，能使傷口立刻癒合，疾病馬上治癒。
可沒有入境，又或者是低境的醫家，面對一些在另一個世界，一些稍微有醫療常識的人就能解決的情況，卻束手無策……
李諾的腦海中，有兩套醫學體系。
一套是這個世界的古典醫家體系。
另外一套，是另一個世界的科學醫療體系。
當然，他不是醫學專業的，懂得現代醫療知識不多，但作爲普通人的醫療常識還是具備的。
比如一些衛生防疫方法，急救手段，以及一些雜七雜八，從網上看到，或是網絡小說中瞭解到的不成體系，凌亂的醫學知識。
他打算將這兩套體系結合，創造出一套新的醫學體系。
經過這兩天的醞釀，他已經有了些許想法。
以前的李諾，只是在爲自己的性命而奔波，他斷案，殺權貴，更多的是爲了活命。
如今，短期之內，他已經沒有了性命之憂。
他在這個世界有朋友，有妻子，還即將有孩子……
真正的和這個世界建立起緊密的聯繫之後，他也開始想著，是不是可以爲這個世界做些什麼。
不爲修行，不爲活命，單純的想要通過自己的能力，改變這個並不完美的世界。
就從醫家開始吧。
李諾提起筆，在紙上寫下了幾個字。
醫療手冊。
他要編寫一套醫學典籍，不講那些深奧的醫理，只講基礎的衛生防疫知識，急救手段，以及各種常見病的判斷和治療方法。
這不是一本給醫家的書，他要讓醫家以外的人也能看懂。
當李諾落下“冊”字的最後一筆時，他的體內，忽然傳來一道力量波動。
李諾低頭看向丹田的位置，表情微微有些驚訝。
他體內那道屬於醫家的力量，忽然大幅增長。
瞬息之間，就增長到了相當於法家第二境的程度。
李諾看向紙上的四個字，若有所思。
他只是寫下了四個字，醫家修爲就直接提升到第二境。
很難想象，當他將這本書編完，並且推行之後，修爲會增長到什麼程度。
小院門口，孫大夫帶著那對武者夫婦踏進小院。
下一刻，他的腳步就頓住了。
他猛然看向石桌的方向，目光呆呆的看著李諾。
剛纔那是……
突破的氣息。
他入境纔剛剛三天啊，三天就能第一境突破第二境？
雖說醫家前期突破並不是很難，但自己當時，也用了整整三年！
三年啊！
他那三年是怎麼過的，每天起早貪黑，用心的學習醫理，每天問診的百位以上的病人，忙到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這種情況下，他也足足用了三年才突破到第二境……
李諾到底幹了什麼？
在他還處於震驚中的時候，又是一道氣息，從李諾身上擴散而出。
孫大夫微微一愣，目光直勾勾的盯著李諾，喃喃道：“這，這是……”
距離李諾最近的趙知意，最先感受到這道氣息，也震驚的紅脣微張，喃喃道：“浩然之氣……”
李諾感知到自己體內多出的又一道氣息，愣了一會兒之後，逐漸回過神。
浩然之氣。
他也入境儒家了……
他知道儒家是怎麼修行的，可以說，所有的讀書人，只要參加科舉，就必然要通曉儒家典籍，具備入境儒家的基礎。
但也只是基礎而已。
儒家是唯心的。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只讀儒家典籍並不夠，還需要有一顆真正的仁愛之心。
這種仁愛之心，是對天下人的仁愛之心。
李諾以前所做的事情，雖然是許多入了境的儒家弟子都做不到的，但他更多的是爲了自己，比起那些御史們，缺了一顆儒家之心。
直到他不再爲了自己，真正想要爲天下人做些事情的時候，他才具備了入境儒家的資格。
儒家爲各家之首。
不管是法家，醫家，墨家，兵家，還是農家，縱橫家……，只要擁有一顆真正的仁愛之心，都能兼修儒家。
李諾數了數他體內的力量。
法家，樂家，武道，盜家，醫家，儒家……，這些力量雖然各不相同，但卻在他體內，以一種非常和諧的方式共存著。
可以預見的是，這還不是他的極限。
他距離縱橫家入境，應該也不遠了。
這種情況，以前從來沒有發生過，也沒有過任何記載。
李諾看著漂浮在他面前的這本虛幻之書，心中產生了一個懷疑。
法典——真的只是法家之物嗎？
依靠一本法典，就可以輕鬆的成爲通曉各家的全能戰士……
趙知意看著李諾，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孫大夫快步的走過來，看著李諾面前的桌上放著一張紙，紙上寫著四個飄逸的大字。
他是醫家，因爲經常要開藥方，因此練就了一手好字。
但他的字，和李諾的字完全不能比，這一點，他在回春堂的時候就發現了。
只要產生了對比的念頭，他的心中就浮現出羞愧的感覺。
但他的字不是關鍵。
醫療手冊——他要編寫一本醫書？
到底是什麼醫書，只用寫一個書名，就能讓剛剛入境的他，瞬間突破第二境？
古往今來，醫家的前輩們，編纂了無數的醫書。
他們也因爲傳播醫道而受益，修爲大幅提升。
到了如今，醫家已經很難纔有創新，就算是有人編纂醫書，也是在前人的基礎上修改增進，對修爲的增長極其有限，這也是醫家再難出的六境的重要原因。
僅憑書名四個字，就能瞬間破境，這本醫書的內容，一定是開創性的！
如果他能參與這本醫書的編纂，豈不是第五境有望？
修爲還是其次。
這必定是一本留名青史的醫道典籍，如果他孫景的名字能留在上面，豈不是也可以流芳百世，被無數醫家後輩們敬仰……
想到這裡，他就忍不住激動的渾身顫抖。
噗通！
他直接跪在了李諾的面前。
李諾嚇了一跳，連忙起身，扶著孫大夫，說道：“孫老，您這是幹什麼，快起來……”
孫大夫抱著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道：“李大夫，求求你，帶我一起編纂這本醫書吧，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求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