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淮沒發(fā)表意見，只當(dāng)個(gè)耐心的傾聽者。

等孟九思說完，他看著四舅哥，問道：“要是兩個(gè)孩子過的不好，四哥打算怎麼做？”

孟九思微頓，開始搜刮腦中親近之人。

一圈下來，才發(fā)現(xiàn)，竟只有親生父母這邊的人，他信得過，把京墨廣白交給他們，他才安心。

他露出苦笑。

但是孩子他的責(zé)任，家人憑什麼幫他帶？

須臾後。

神色變得堅(jiān)定。

“我會想法子把他們接到我身邊。”孟九思眼裡透著堅(jiān)不可摧的光。

“我處境是艱難了些，前路也茫然，但是目前還不錯(cuò)，我能照顧好兩個(gè)孩子。”

如果以後他和爺爺被送去更艱苦的地方接受勞動教育，他再想辦法把兩個(gè)孩子送出去。

不說別人，林家人就是他的後盾。

這一點(diǎn)，那樣讓他深信不疑。

也是奇怪，明明才相認(rèn)沒多久。

血脈親情的力量如此大！

顧承淮頷首。

“好，我來想辦法。”

孟九思擡臂按在妹夫肩上，輕輕拍幾下，鄭重道：“謝謝。”

“一家人，四哥不用客氣。”顧承淮沒覺得麻煩，昭昭的事就是他的事。

“四哥早點(diǎn)睡吧，我先回了。”

說罷，身姿挺拔的青年離開，速度明明不快，卻很快消失在山腳。

孟九思笑了笑，轉(zhuǎn)身進(jìn)院子，插上門。

在院子碰上從茅房出來的喬老先生。

“喬老。”他禮貌地打了聲招呼。

喬老先生笑，“你妹夫又來給你送東西。”

都在一個(gè)院子住，沒有秘密。

就如孟家爺孫知道喬老先生和顧父是老相識，喬老先生也知他們和林家的關(guān)係。

“我爹孃送的。”孟九思滿臉笑，他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他臉上有種類似小孩子顯擺的驕傲表情。

他爹孃給他的東西啊，多麼的溫情和暖人心，讓他的心像大冬天灌進(jìn)一口熱水，四肢都開始發(fā)熱。

喬老先生人老成精，哪看不出年輕人的情緒。

他說：“你家裡人都是好的，好好珍惜。”

願(yuàn)意在這麼危險(xiǎn)的時(shí)候認(rèn)回丟失二十多年的兒子，林家不錯(cuò)。

家人被誇，孟九思非常開心，並且與有榮焉，“我知道。”

和喬老告別，他們各自回屋。

孟老爺子已經(jīng)躺在牀上。

鄉(xiāng)下就這點(diǎn)好，睡的早、起的也早，有林、顧兩家?guī)鸵r，他們祖孫吃的也不差，和在城裡沒多大區(qū)別。

比那些同樣倒大黴的處境好太多了！

看見孫子帶著東西進(jìn)來，孟老爺子隨意道：“又是你妹妹送的？”

孟九思淡定道：“昭昭專門回收站淘書，正好尋到幾本醫(yī)書，讓承淮送來，剩下的東西都是我爹孃給的。”

努力在爺爺面前矜持。

孟老爺子用手虛點(diǎn)孫子，“高興就高興，端著也不嫌累。”

叫爹孃叫的這麼順嘴，可見是真心喜歡家人，有啥裝的。

孟九思咧開嘴笑，“我確實(shí)高興。”

孟老爺子欣慰，“爺爺也替你高興。”

他雖做主讓兒子認(rèn)下九思，但半路認(rèn)的兒子自然比不過親生的，兒子兒媳對九思並不上心，便是有自己偏袒，在他看不見的地方，九思必定也受了不少委屈。

如今孫子和親爹孃相認(rèn)，他只會替九思高興。

孟九思打開爹孃託妹妹妹夫送來的包袱，裡面有好幾身衣服，還有糧食和肉，雞蛋裝在一個(gè)正方形竹盒裡，盒中橫豎間一根又一根交錯(cuò)的竹條，每顆雞蛋單獨(dú)被固定住，沒有一顆是破的。

“你爹孃真有辦法。”孟老爺子感慨。

果然，有心人怎麼著都有心。

孟九思笑著，“明早咱們煮雞蛋吃。”

“好。”孟老爺子欣然接受孫子的孝順，“山上藥材不少，咱們爺倆採些回來，炮製好，給你妹妹，看看能不能換錢。”

不能總是索取。

傷感情。

孟九思藏好東西，“我妹妹說縣醫(yī)院收藥材，讓我儘可能曬，她去換。”

“這是好事！”孟老爺子拍板，“明天開始，幹完活，咱們回去採摘藥材。”

林昭那姑娘真有心，要知道徹底打倒一個(gè)人的，從來不是什麼物質(zhì)，而是精神擊垮，醫(yī)書對九思而言，是精神支柱。

天色尚早。

孟九思沒著急睡，倚靠在牀頭，就著昏黃的煤油燈，翻看妹妹送他的醫(yī)書。

顧家三房。

四個(gè)崽都已睡著，小枕頭旁各放個(gè)驅(qū)蚊香包，暖黃的光照在他們身上，透著別樣的暖。

月光那樣亮，穿過窗櫺斜射到桌上。

林昭覺得熱，丟開顧承淮攬著自己的胳膊。

趴在涼蓆上。

“好煩啊，什麼時(shí)候能通電，我要電風(fēng)扇，我要電冰箱。”

顧承淮被嫌棄也不生氣，任勞任怨給媳婦兒扇風(fēng)，“忍忍，等縣裡的房子翻修好，你住城裡，城裡有通電，到時(shí)候就有風(fēng)扇了。”

林昭又高興起來，湊過去，抱住男人結(jié)實(shí)的胳膊，眉眼彎彎，“說的也是。”

媳婦兒高興，顧承淮就高興，他那雙不笑總顯冷峻的鳳眼泛開溫潤的笑，“明早想吃什麼？”

連著幾天吃蛋羹、麪條，林昭膩了。

這要是被村裡人知道，高低也得罵她幾句作，滿村子誰吃早飯啊，有雞蛋有白麪條，她還嫌棄，不是作是什麼？

林昭把腦袋靠在顧承淮胸口，蹭了蹭，找個(gè)舒服的姿勢窩好。

“想吃鮮肉小餛飩，可是沒買肉。”

很是遺憾。

“我明早去買，怎麼做？”顧承淮在家的時(shí)間少，對昭昭多有虧欠，她想到的，他都想捧到她面前。

林昭微微起身，笑盈盈的在丈夫脣上啄了啄。

聲音甜甜的。

“我自己做，你負(fù)責(zé)買肉就好。”

顧承淮笑道：“我來打下手。”

“好啊。”林昭打了個(gè)哈欠。

“困了？睡吧。”顧承淮壓低聲音。

林昭不忘提醒，“明早記得喊我。”

“要是沒買到肉就算了。”

顧承淮眉眼染笑，“好。”

-

翌日早。

也不知是吃麪條吃傷了，還是美味小餛飩召喚著自己，顧承淮還沒到家，林昭便醒過來。

醒都醒了，她沒多磨蹭，穿衣服起牀。

雙胞胎已經(jīng)跟爸爸鍛鍊完畢，這會正在院子寫字。

顧父邊編竹筐，邊聽收音機(jī)，收音機(jī)響起渾厚的男音，正在播放早間新聞。

聿寶聽見門簾撩動又落下的聲音，一扭頭看見林昭出了屋子，放下鉛筆，小跑過來，聲音充滿擔(dān)憂。

“媽媽，你怎麼起的這麼早？”

說話間，踮起腳尖想摸林昭的額頭。

怕媽媽生病。

沒辦法，在小朋友的記憶裡，媽媽只有身體不舒服的時(shí)候，纔會起的這麼早。

“……”

林昭無奈。

她愛賴牀的事實(shí)，到底多麼深入人心啊。

好在尷尬沒有持續(xù)很久，顧承淮進(jìn)了院子，手上拿著一塊豬肉。

“買到肉了！！”林昭高興的聲音響起。

她揉了揉聿寶的臉蛋，笑瞇瞇地說：“今天早上吃小餛飩，開心不，兒子？”

聿寶記得小餛飩的味道，皮很薄，裡面都是肉，很好吃的。

他點(diǎn)頭如搗蒜，“開心～！”

珩寶舔了舔嘴脣，聲音像染了蜜，“媽媽，我要吃一大碗！”

“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林昭道。

洗漱完，她到後院拔幾根小蔥，便到竈房忙活起來。顧承淮自覺剁肉。

稍微費(fèi)點(diǎn)力氣的活，他都自己來，不會讓林昭插手。

男人力氣大，不管幹什麼都乾脆利落，剁碎肉餡兒後，又開始和麪。

林昭調(diào)肉餡兒，放調(diào)料的動作看著很隨意，但她做的飯就是美味。

“咱家的房快好了吧？”

住老宅不是不好，終究沒有回自己家舒心。

“馬上好，屋裡要刷白嗎？”顧承淮問。

林昭連點(diǎn)幾下頭，“要！”

“我不喜歡灰，刷白乾淨(jìng)。”

顧承淮和著面，側(cè)臉在晨光下俊逸出衆(zhòng)，“好，我來安排，等從省城回來就能住新房了。”

可惜他快回部隊(duì)了，住不了幾天。

林昭也清楚這一點(diǎn)，沒往心上放，明天的愁明天愁，今天該快樂先快樂。

“我下午畫幾張圖紙，你去找木匠做傢俱，四個(gè)崽的牀，衣櫃，書桌……都得有。”

顧承淮一一應(yīng)下，“好。”

小兩口都是利索人，搭配幹活更是快。

開始包小餛飩的時(shí)候，黃秀蘭趙六娘和顧瀾都進(jìn)來幫忙。

等包的差不多，林昭一聲令下，聿寶開始燒火。

鄉(xiāng)下的孩子都能幹，只見他往竈坑裡丟些易燃的乾草，撕拉劃著火柴，丟進(jìn)乾草裡，之後再丟進(jìn)乾燥的細(xì)柴，火瞬間燃起來。

“辛苦聿寶了，等會多給你分幾個(gè)小餛飩！”林昭誇讚。

聿寶眉眼彎彎。

小朋友擡眼。

看看高大厲害的爸爸，又看看說話輕聲細(xì)語的媽媽，開心的心裡冒泡泡。

他覺得他幸福呀，是最幸福的小朋友。

窗子探進(jìn)珩寶的小身子，“媽媽，我呢？我呢？等吃完我洗碗，能不能也多給我?guī)讉€(gè)？”

他打著商量。

想到小餛飩的味道，他都快吞口水了。

林昭笑道：“可以啊。”

說話間，鐵鍋裡的水咕嚕咕嚕冒泡。

她開始下小餛飩。

小餛飩餡兒極薄，很好煮熟。

很快。

濃郁勾人的香氣充斥在竈房的字面八方。

龍鳳胎都沒忍不住，跑進(jìn)來。

“媽媽，要吃。”吐字雖慢但清晰的，一聽就是謙寶。

“寶要～～”聲音帶著撒嬌似的軟，便是窈寶。

林昭瞥小兄妹倆一眼，問顧承淮，“他倆早上沒喝奶？”

“喝了。”顧承淮回答。

他衝的。

聿寶還補(bǔ)充，“弟弟妹妹還吃了小餅乾！”

珩寶摟住龍鳳胎，用臉在倆小隻的臉上蹭了蹭，“謙寶窈寶是小豬豬，吃的肚子鼓鼓，還要吃。”

謙寶情緒穩(wěn)定，沉靜地看著二哥，沒吱聲。

妹妹氣性大，使勁推二哥哥，推不動，氣的吹起腮幫子，朝爸爸張開小手臂。

嘴裡不住喊著爸爸。

顧承淮抱女兒出竈房，看到顧母，問道：“窈寶能吃小餛飩嗎？”

“煮爛點(diǎn)，兩個(gè)小的能吃點(diǎn)餛飩皮。”顧母說。

這麼多天她看下來，覺得老三太慣著窈寶了，怕他把小孫女慣壞，有心說幾句，又想窈寶是三房唯一的閨女，上頭有三個(gè)親哥，還有一串堂哥表哥，嬌氣點(diǎn)也沒事。

老三媳婦兒不也嬌氣嘛，也過的很好。

這麼一想，把話嚥了回去。

顧承淮摸摸小女兒的頭，溫聲道：“等會讓你媽媽給你兩隻小餛飩。”

窈寶聽懂這話，探頭在爸爸臉上印個(gè)溼答答的口水印。

小孩子最知道誰寵著自己，她在爸爸面前總是比哥哥們放肆。

小餛飩很好熟，過了幾水，便好了。

竈臺上擺放著一個(gè)個(gè)印花瓷碗，碗裡有炒好的小蔥油。

只聞這蔥油的香便讓人饞涎欲滴。

“好香！！”

“媽媽，能吃了嗎？”

雙胞胎催促的聲音響起。

“好了好了。”林昭也饞，從昨晚惦記到現(xiàn)在。

往竈臺的碗裡盛小餛飩。

雙胞胎要端，顧瀾怕燙到弟弟們，自己往外端，星野在幫忙。

聿寶也沒閒著，數(shù)著筷子拿到院子。

鄉(xiāng)下的鍋大，一次性能下不少，夠一家子吃的。

清早起來，村裡大多數(shù)人家不開火，顧家的香味傳的老遠(yuǎn)，好些小孩跑到顧家門口，嗅著香味吞口水。

聿寶注意到貓蛋兒也在，小跑出去把他拉進(jìn)家。

“貓蛋兒，你來了，你等等我和珩寶，等我們吃完飯，我們一起去山上。”

貓蛋兒聞到顧家傳出的香氣，知道他們在吃飯，沒想進(jìn)去，只想在門口等雙胞胎，卻不想被琥珀暴露了行蹤。

“顧爺爺，姑奶奶……林嬸嬸。”

小朋友禮貌喊人。

林昭笑問：“貓蛋兒早上好，吃了嗎？”

“吃了雞蛋。”貓蛋兒靦腆地回答。

他看見雙胞胎的娘，總想起他娘，對她很親近。

“雞蛋哪能吃飽，你和我們一起吃吧，我去給你……”林昭纔要起身往竈房走，顧承淮按了按她的肩膀，“你坐著，我去。”

長腿一邁，三兩步進(jìn)到竈房。

貓蛋兒沒來得及說拒絕的話，小朋友無措極了，不好意思地說：“不用的。”

“沒事啊，剛好還剩下些。”林昭笑著說，“再說你不是要跟我學(xué)廚藝嗎，今天先嚐嘗味道，改天再做我讓聿寶珩寶去叫你。”

聿寶用勺子吃小餛飩，舀起一隻吹涼，送到貓蛋兒嘴巴前，“你嚐嚐，很好吃的。吃過一次還想吃第二次。”

知道好兄弟彆扭的性子，他故意碰到貓蛋兒的嘴脣。

得意道：“沾到你嘴了哦，有你的口水了，你不吃不行的。”

珩寶吃的停不下來，說道：“不用不好意思，你還要帶我們找好東西呢。”

昨天能撿那麼多山楂，也多虧了貓蛋兒。

林昭等人怕貓蛋兒不自在，沒多關(guān)注他們。

貓蛋兒悄悄看大人一眼，頂著通紅的臉和耳朵，吃下聿寶餵給自己的小餛飩。

眼睛驟亮。

真好吃！真好吃！真好吃！！

嗚嗚嗚比白水煮肉好吃太多了！！！

小孩腦瓜冒出一條條大寫加粗的短句。

顧承淮端了碗新的小餛飩出來，招呼貓蛋兒，“吃吧。”

每每看到小傢伙的眼睛，他都想到新來的那位寧軍長。

眉眼真像。

貓蛋兒禮貌道謝，“謝謝伯伯。”

顧承淮擺擺手。

當(dāng)晚，貓蛋兒寫下日記：

［今天在顧家吃了頓小餛飩，這是我第一次吃小餛飩，和娘包的餃子一樣好吃。吃小餛飩的時(shí)候，我覺得眼睛想尿尿，我想娘了。顧伯伯不愛說話，也不愛笑，看著一拳能湊哭一個(gè)小朋友，但是我知道他是個(gè)好人，他是偉大的軍人。奶奶說爸爸也是優(yōu)秀果敢的軍人，我很想爸爸，我長到這麼大，都沒見過爸爸，要是爸爸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那該多好啊……］

小男孩認(rèn)字不全，寫的日記半是字，半是拼音，一筆一畫寫的很認(rèn)真。

早飯後。

顧承淮載著林昭來到郵局，撥通了雲(yún)家的電話。

今早郵局打電話的人挺多。

前面排了五個(gè)人。

林昭沒急躁，靜待前面的人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