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二叔滿臉驚愕,沒再做隱形人,出聲問:“啥意思?”
顧杏兒抖起來了,沒急著回答。
“咋回事啊你這死孩子!趕緊說——”顧老太太一巴掌拍在孫女胳膊上,發(fā)出啪的一聲。
顧杏兒疼得齜牙。
她胳膊還有傷呢,得虧只傷到皮。
顧杏兒微微收斂表情,眉眼間充滿驕傲,“我交了個城裡對象。”
顧老太太愣住。
啥情況?!
她腦子亂如麻,出聲問:“多大年紀?娶過妻嗎?有孩子沒?人沒啥毛病吧?有工作嗎?家裡幾口人……?”
顧杏兒臉色不好看。
啥意思嘛,這麼看不起她。
難得耐著性子說:“比我大兩歲,和我是同學,有工作,我沒問他家?guī)卓谌耍覀冋f好了,等我過完生日,我們就結(jié)婚。”
顧老太太:嗯?條件出乎意料的不錯呀。
“那家人咋樣?”
顧杏兒不在意。
“和我有啥關(guān)係,我只要攏住我男人的心,讓他把工資交給我,我管他家人咋樣。”
顧老太太知道孫女從小不吃虧,沒再發(fā)表意見。
心裡卻是,長舒一口氣吶。
這段時間,她夾在兒媳婦和杏兒中間,也不好過。
替她養(yǎng)老的兒媳婦,寵大的孫女,偏哪個都不對,唉。
她年紀一大把,只想安享晚年,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不想管,真不想管!
如果杏兒嫁人,家裡就安穩(wěn)了。
顧老太太就覺得,日子又有盼頭了!
“杏兒,人是你選的,這回你可得和人好好處,別再任性,碰到這麼個傻子不容易……”她叮囑孫女。
顧杏兒下巴擡得高高的,“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她的目標向來明確,是要嫁到城裡的。
張學軍喜歡她,聽她的話,是她能夠到的更好的了。
不是不想找更好的,找不到。城裡人眼睛長到頭頂,顧杏兒心裡知道,她這樣的條件,嫁不進好人家,人家根本瞧不上。
當然,顧杏兒不認爲是自己的問題,而是覺得城裡人勢力眼,看不上她是他們的損失……
知道顧杏兒有了好去處,顧老太太嘚瑟的不行。
她睨著兒媳婦,說道:“老二媳婦,你是杏兒的二嬸,是長輩,別太計較。杏兒在家待不了幾天了,你再忍忍。”
“杏兒和大房那樣,你趕走她,她沒處去。你是她親二嬸,你不管她誰管她。”
顧二嬸沒忍住道:“那是她活該,她自己登的報,沒人逼她。”
生下這麼個禍害,她都要同情大嫂了……
不對,同情個屁。
她該同情自己。
斷絕關(guān)係對大嫂來說是解脫,自家的苦日子還沒結(jié)束。
顧杏兒不滿叫屈,臉紅脖子粗地道:“我要不是受了委屈,得到不公平待遇,我能這樣嗎?!都是他們的錯,我沒錯!”
顧二嬸懶得噴。
看熱鬧的姑娘們眼神複雜。
在她們看來,顧杏兒是全村過得最好的姑娘,她有學上,有單獨的房間,衣服沒幾個補丁,不用幹地裡的活,甚至連家裡的活都不用幹,也沒人打罵她,她的家裡人沒想過拿她換彩禮……
地主家的小姐才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吧。
她們呢?
被打被罵,每天天不亮就要起牀幹活,餵雞、掃地、洗衣服,幹完家裡的活幹地裡的活,還得帶家裡的弟弟妹妹,家裡誰受氣都能給她們臭臉……好像她們生下來就是爲了幹活幹活幹活,多少人臨出嫁都不記得雞蛋是什麼味兒……
顧杏兒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呀。
如果是她們……
只想想,就覺得真美啊。
可惜她們沒福氣。
顧老太太是覺得顧杏兒做的過了,剛知道的時候訓斥過杏兒,她是衝動下做出登報的事,其實心裡知錯了,等找到合適機會緩解緩解關(guān)係,總不能讓杏兒沒孃家啊。
“杏兒!”顧老太太佯斥,“你爹孃到底養(yǎng)大了你,分家這件事上是做的不對,但你也不能怨他們,這些話以後別再說了!”
顧杏兒斂起面上的不滿,乖乖道:“知道了。”
顧老太太神情滿意。
誰說她家杏兒性格不好的,這不挺聽話嘛
她看向顧二嬸,“杏兒嫁到城裡,沒準兒以後能當工人,有個工人侄女,你臉上也有光。”
顧二嬸不想有光,只想顧杏兒離開她的視線。
正要說什麼,胳膊被拉了下。
顧二叔看自家婆娘一眼,精明的眼睛閃爍,出言:“這是肯定的。我們巴不得杏兒好。”
顧二嬸撇嘴,沒下當家人的面子,只說:“顧杏兒留下也行,不能再啥也不幹,家裡不養(yǎng)懶鬼。”
之前婆婆說讓顧杏兒幹活,住回來後根本沒幹,還是她幾個兒媳婦幹,這段時間家裡的怨念重的嘞,待的人壓抑。
顧老太太有些不滿,但也明白家裡不光孫媳婦有意見,幾個孫子也對她偏心杏兒而不高興。
沒再明目張膽護顧杏兒。
“行。安排些簡單的活,她沒做過,給杏兒個適應(yīng)時間。”
顧二嬸真是說不出的嫌棄。
深吸一口氣,回屋去了,眼不見爲淨。
後面告訴幾個兒媳,別理會她,二房的幾個兒媳婦猶豫著,沒理會,竟是爭著搶著幫顧杏兒幹活。
她們都有孩子,想著等顧杏兒嫁進城裡,沒準兒能幫自家孩子一把,乾點活沒啥,順手的事。
知道兒媳婦舔著顧杏兒,顧二嬸氣得兩天緩不過來。
靠顧杏兒不如做夢。
她寧願相信天上有餡兒餅。
倒也沒覺得兒媳婦丟人,鄉(xiāng)下人出路少,爲了自己的孩子有個好前程,膝蓋著地也沒啥。
這些是後話。
眼下。
吃瓜衆(zhòng)人等顧家人說完,才反應(yīng)過來。
“杏兒,你真要嫁到城裡了?那以後……你就是城裡人,吃供應(yīng)糧了?”一個能和顧杏兒說上幾句話的姑娘問。
顧杏兒神情得意,“那是。”
趙六娘瞧見,只覺得蒼天不公。
不想看村裡人恭維討厭的小姑子,氣呼呼地離開,找上林昭,說了剛纔吃到的瓜。
末了,眼裡的光都黯淡下來。
“三弟妹,你說顧杏兒運氣咋那麼好啊,她那樣的性子,居然能嫁到城裡,吃上供應(yīng)糧……”
林昭笑得有點怪。
趙六娘察覺到不對勁,停下羨慕的嘀咕,身體往林昭跟前靠。
“三弟妹,你咋怪怪的,啥情況?這裡頭有說法?”
林昭驚訝於二嫂的敏銳。
她道:“嫁到城裡,沒有工作,是吃不上供應(yīng)糧的。”
趙六娘語氣急切,“你的意思是,顧杏兒要想吃上供應(yīng)糧,必須有工作?”
“對啊。”林昭點頭,“要不說農(nóng)轉(zhuǎn)非難呢。”
哪有那麼簡單。
真像顧杏兒盤算的,城裡早人滿爲患了。
“知識青年下鄉(xiāng)的文件下來後,各個街道盯著那些沒工作的人,原本城裡的工作就難找,這政策下來後,工作崗位更少,說是有價無市都不爲過。”
“顧杏兒想有工作,難。”
聞言,趙六娘高興起來。
“那,咱們那麼心比天高的前小姑子……要失望嘍?”
掩飾不住的幸災(zāi)樂禍。
林昭覺得她們怪像惡毒反派的,不過心裡怪爽的。
“對。”
趙六娘不窩火了,喪喪的來,高高興興地回去。到家的時候,看見梆梆和來妹倆小子把炸帶魚嚯嚯了。
“哎呦你們兩個饞嘴的,這就開吃了,你爹還沒回來呢。”
瞧見碗裡還有剩,這纔沒拿門後的掃帚揍孩子。
梆梆心虛,他阻止弟弟了來著,可是沒成功,最後還和弟弟同流合污了……
來妹沒捨得擦嘴角的油,眼睛艱難的從剩下的炸魚上離開。
“我和哥分了一塊,沒多吃。”怕趙六娘生氣,他忙解釋。
梆梆也岔開話題,“娘,這炸魚是三嬸送的?”
“可不是你三嬸嘛。”趙六娘鎖好炸魚,怕被家裡的饞貓偷吃完,三弟妹的廚藝多好她還是知道的,不怪孩子忍不住,大人都覺得難。
“三嬸真好。”來妹說。
梆梆點頭。
趙六娘道:“吃了這麼好的炸魚,你倆不能偷懶,去幫三房撿柴,多撿點。天馬上冷了,柴火不夠可不行。”
“這還用娘你說。”來妹拍胸,“放心,三嬸家的柴火我和哥包了,保證她家不缺柴火燒。”
話落,拉上梆梆出門。
“馬上吃飯,撿點就回家。”趙六娘揚聲。
兩個小小少年沒吱聲,也不知道聽見沒有。
當孃的不擔心,家裡的崽子都說長在煙囪上的,不會錯過任何一頓飯。
主屋。
顧家老兩口正在說顧杏兒的事。
顧父打量老妻的臉色。
“攢的嫁妝……”
話還沒說完,被一道充滿怒火的聲音打斷,“不給她!”
顧母對顧杏兒心冷了,什麼也不想管,反正有她奶和二房。
“要斷就斷個徹底。”
她臉色難看,“上趕著給她,她也不念好,只會覺得咱倆兩個老不死的想佔她便宜,何必呢?”
顧父看老婆子氣的厲害,說道:“彆氣啊,我就問問,你說不給就不給。”
“咱家都聽你的,誰也不能給你氣受。”
顧母心裡舒服了些。
“等她結(jié)婚,你去不去?”顧父問出大難題。
“去。”顧母說,“咱倆不去不合適。家裡其他人就不去了。”
不去的話難免被傳不好聽的話。
他們老兩口是無所謂,家裡還有小輩呢。
顧父見媳婦兒有數(shù),點點頭。
“行。”
他看了看顧母的臉色,又問:“……要打聽打聽那青年嗎?”
顧母看向老頭子,“要是那青年不好,你讓你小閨女和那小年輕分開?”
“你不怕被怨嗎?”
“她會聽你的?”
反問三連後,顧父訕訕笑了。
“你看你,我在問你的意見,你咋把我當階級敵人使。”
老頭心裡苦。
顧母瞪他,警告:“別管那麼多。”
“你小閨女不會認你的情,也不會覺得你慈父心腸,只會怨恨你沒本事,不信你試試。”
顧父連忙搖頭。
他纔不試。
“我就是說說……”
嘀咕著,招架不住地離開,剛纔那話再也不提。
他問也是怕媳婦兒後悔,現(xiàn)在看,老妻是真攤手不管了啊。
城裡。
筒子樓。
張家。
八口之家,擠在四十來平的房子裡,不大的空間隔出兩個房間,兩個當家人住一間,張家老大和妻兒四口住另一間,張學軍和張愛軍兩兄弟睡客廳,上下牀,油布做成簾子圍成還算獨立的空間。
吃完飯。
張學軍喊住家裡人,“爹,娘,我有事說。”
張家父母疑惑,又坐下。
“啥事?”張父出聲問。
張學軍:“我談了個對象。”
這事太突然,在張家投了個炸彈,炸的人腦子發(fā)暈。
張母最先反應(yīng)過來。
“哪家的?有工作嗎?”
她臉上沒什麼喜色,只關(guān)心這兩個問題。
張家三個兒子,大兒子養(yǎng)老,很重要,是張家兩口子的命根子,小兒子最小又嘴甜,也是心肝兒,夾在中間的張學軍沒那麼受寵,啥好處都得自己算計,是個不吃虧的性子。
“我初中同學,沒工作。”張學軍說。
張母不滿。
“沒工作談什麼?”
張學軍:“我的工資養(yǎng)得起媳婦兒。”
他瞥一眼擁擠的家,“有工作的也看不上我。”
連正經(jīng)的房間都沒有,他又是臨時工,家裡沒門路,轉(zhuǎn)正遙遙無期,他不降低標準,很難娶到媳婦兒。
顧杏兒是班裡長得最好的,家裡條件不錯,還有個當軍官的親哥,又送上門來,於是他順勢而爲。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張家父母明白老二的意思。
“你看著辦吧。”張父懶的多管。
張學軍眼底閃過晦澀。
大哥當初處對象,他爹什麼都關(guān)心,輪到他就這,他心裡不爽,但是隱忍慣了,沒表達出不滿。
“大哥,你啥時候能分到房?”張學軍看向大哥,“家裡太擠了,我都快結(jié)婚了,總不好讓新媳婦也住客廳。”
張大嫂盼著分房,她也想住大房子,可他們現(xiàn)在住的是分給公婆的房,是大房的資產(chǎn),老二惦記上,她心裡能爽快?
當著所有人面兒,拉下臉。
張大哥也是個精明的,和他媳婦兒想的一樣。
面上卻不顯。
“我倒是想!這不是沒排上嗎,分房得論資排輩,我……早著呢。”
張學軍看向爹孃,“那我咋辦?我總不能一直拖著。”
張母翻白眼,“急啥,你這纔剛談,啥時候結(jié)還沒個信兒呢。”
想到又得出去錢,她心情煩躁。
張學軍不在意親孃糟糕的態(tài)度,說道:“我和我對象說定了,等她過完生日就結(jié)婚。”
“這麼急?”張母皺眉。
張家的規(guī)矩是,成家的每個月只需交生活費,工資不用全上交。
想到每個月?lián)p失十來塊,張母對還沒進門的老二媳婦印象跌到谷底。
“都是些吸血的。”
張學軍當沒聽見,去上班了。
他是卸貨的,乾的活很辛苦,掙的也不算多,一個月二十來塊,吃飯勉強夠,想要更多……那肯定不可能。
這些顧杏兒都不知道。
她對城裡人有厚厚的濾鏡,宋舅舅家過的日子,纔是她想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