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汐趴在牀頭，一顆心幾乎要痛死過去，眼淚不停的奪眶而出，怎麼也剋制不住。
肩頭被人輕輕拍了拍，她微微睜開眼，看見站在自己身邊的一雙穿著皮鞋的男人的腳。
隨即，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阿哲醒了。”
“什麼？”尹汐一呆，隨即反應過來，猛地擡頭。
病牀上，阿哲面色依舊蒼白的沒有血色，但是眼睛卻已經睜開了。
“媽咪……”小傢伙軟糯糯的開口，聲音聽上去也很無力。
尹汐滿臉的淚痕沒來得及伸手去擦，就這麼怔怔的看著他，“阿哲……”
她回頭看向池景灝，目光中帶著滿滿的不確定，似乎就是因爲自己不敢相信，所以纔要找他確認一樣。
池景灝點了點頭，並且伸手指向一邊的心電圖儀器道：“阿哲只是麻藥還沒過……童醫生剛剛只是說，阿哲這麼小能挺過來很不容易，另外說了一些注意事項。”
誰知道，尹汐太過神經緊張，一看見童醫生搖頭嘆息，就以爲手術失敗了。連後面的話都沒有聽完整，就腳步虛晃的進來了。
他有意提醒，卻見小傢伙已經醒了，衝他擺了個噤聲的動作。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旁的心電圖儀器上，果然心跳頻率一直穩定，並沒有出現那種讓人心寒的直線，也沒有噩夢般的“滴”聲。
阿哲真的醒過來了？
尹汐悲喜交加，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情緒，看上去有些手忙腳亂的伸手摸了摸阿哲的額頭，又用雙手握住小傢伙的手，不停的搓著，聲音都在發抖，“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阿哲眨眨眼，弱弱的聲音再次傳來，“媽咪，我勇敢的挺過來了。”
“嗯。”尹汐點點頭，淚水還是忍不住的從眼眶中掉下來，砸在阿哲的手背上。
阿哲又道：“雖然打了麻藥，但我還是感覺到了疼，但是我想到還要醒過來保護媽咪，我就咬著牙，沒讓自己睡過去。因爲我怕一旦睡過去，就再也見不到媽咪了。媽咪只有阿哲，如果連阿哲都沒了，那媽咪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孤單的人了。”
“嗯嗯。”
阿哲的話就像是一根根刺，一根一根的扎進她的心裡，真的是痛並快樂著。
尹汐的眼淚撲簌簌落下，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究竟哪裡不對。
阿哲撲閃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她，“媽咪，阿哲這麼勇敢，阿哲可以向媽咪要一個願望嗎？”
他能挺過這一關，實在不容易，對於尹汐來說，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比阿哲好好活著更重要了。所以，當阿哲這麼說的時候，她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的就答應了。
“嗯，阿哲這麼勇敢，媽咪當然要給阿哲獎勵。不過現在不是時候，我們先回病房，阿哲先睡一覺，等身體好了再慢慢想願望好嗎？”
“不。”阿哲卻一口拒絕了尹汐的提議，握著她的手，目光卻不自覺的瞟了一眼站在一邊默默無言的池景灝。但也只是一眼，很快的一眼，便又將目光收回，重新落在了尹汐的臉上，“是不是不管阿哲要什麼願望，媽咪都會答應？”
阿哲一向都很乖巧，像是今天這樣主動要願望，還這麼強烈，並不多見。
尹汐稍稍愣了一下，但隨即便又答應了下來，“媽咪答應你，只要是媽咪能做到的，就一定幫你辦到。”
小傢伙抿了抿脣，表情看上去有些諱莫如深。
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後，他才又開口，“阿哲不要任何獎勵，阿哲只想問一個問題，希望媽咪能如實告訴阿哲，不能有所隱瞞。”
“嗯，你問吧。”尹汐擦了擦臉上的淚痕，回答的幾乎沒有絲毫猶豫。
“阿哲想問，阿哲的父親是誰？是不是池叔叔？”
這個問題一出口，尹汐的臉色就白了幾分，她本來都要忘記手術室裡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經過阿哲這麼一提醒，她便又想起來。
池景灝此刻就站在她的身後，如果她說實話，她敢肯定，他一定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過她跟阿哲。她想要說謊，或者說點別的將話題轉移開，但一擡眸對上阿哲閃閃的眸子，到了嘴邊的話卻又不得不嚥了下去。
她可以對這世界上任何人撒謊，但唯獨阿哲，她開不了這個口。
尹汐一時間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阿哲也不著急催促，只是用一種諱莫如深的眼神靜靜地看著她，似乎在說“你答應過的，不能說謊。”
手術室裡一時靜了下來，阿哲安靜而耐心的等著她的回答，而背後那道目光，也讓她如芒在背，緊張，很不自在。
一顆心剛放鬆下去，便又不得不提了上來。
她也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了，阿哲的語氣。
往常，他很乖巧，很少會主動要求些什麼，即便偶爾有所要求，也都是開門見山直說，但今天，他卻爲了這個問題，做了很多鋪墊。大抵是覺得她還是和以往一樣，不會說實話。於是提前給她打好了預防針，讓她一定要答應，而且一定要如實回答，不能有所隱瞞。
而且，現在這個契機真的選的太好了，他剛經歷完手術，想定自己一定不會拒絕他。
小小年紀，就這樣的高瞻遠矚，她是該慶幸，還是該擔憂？
見她久久不回答，阿哲顯然有些沉不住氣了，不由再次開口，“媽咪，你答應過我的……”
尹汐擡眸，“這個問題，我晚一點再回答可以嗎？”
小孩子大多三分鐘熱度，前一秒還很執著的說著一件事，但有可能下一秒，注意力就被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她現在要做的，不是要不要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要想辦法先哄他離開手術室。
但是阿哲今天顯然是得不到答案不罷休的。
“如果媽咪不能回答我這個問題，那麼就請醫生把這顆心臟拿走吧。”
“……”尹汐一時有些爲難。
這個時候，一直默默站在他們身後的池景灝忽然開了口，“我出去接個電話。”
說完，轉身出去了。
然而，他出了手術室之後，只是走到了一邊的座椅上坐下，並沒有像他說的那樣，有電話要接。
手術室裡一時間就剩下尹汐母子二人。
阿哲一臉氣呼呼的樣子，目光看著別處。
尹汐輕嘆了一口氣，在牀沿邊坐下，“阿哲，你今天是不是非要得到一個回答？”
阿哲轉回頭來，目光無比堅定，回答的也很乾淨利落，“是的。”
好吧，這麼多年，這個問題她也確實規避了太多次，是時候跟他說實話了。
“你父親……”她開口，頓了頓，繼續說：“就是外面那位。”
她清楚明白的看見，阿哲的眼神中閃過一絲亮光，小臉上難以掩飾的興奮和喜悅，“真的嗎？我就知道，太棒了。”
生龍活虎的讓尹汐覺得，他不是剛剛經歷過生死邊緣，下一秒就會從病牀上蹦起來一般。
嘴角不由扯起一抹弧度，但有些話，還是要說到位的。
“阿哲，有些話，媽咪希望你能記著。”
或許是尹汐的表情有些嚴肅了，小傢伙忙也收斂了自己的笑容，一本正經，“嗯，無論媽咪說什麼，阿哲都會聽媽咪的話的。”
……
池景灝在外面等了約莫幾分鐘，手術室的門便從裡面開了，一張小小的病牀從裡面推出來，阿哲躺在上面，由尹汐推著出來的。
池景灝站起身走過去，伸手扶住推牀，“我來吧。”
尹汐垂下眸子，卻沒有說什麼。
池景灝低頭去看躺在病牀上的阿哲，聲音輕柔，嘴角帶著一抹淺淺笑意，“好點了嗎？”
出乎意料的，阿哲卻並不像之前那麼熱絡，聽見他的問話，不僅沒有回答，反而是直接將頭扭了過去，對尹汐道：“媽咪，我困了。”
尹汐點點頭，“嗯，困了就閉上眼睛睡會，媽咪會一直守著你的。”
旁邊，池景灝看著母子二人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將他完全當作空氣，也不在意，只是小心的推著推牀，進了電梯。
一路回到病房，小傢伙似乎真的睡著了，一直閉著眼睛，連呼吸也變得均勻。
池景灝伸手將他從推牀上抱到病牀上，正要拿過被子給他蓋上，卻見尹汐先一步拿過，輕輕蓋在了阿哲的身上。
他伸出去的手動作一僵，她的明顯排斥那麼明顯，他又怎麼會感覺不出來？
他明明可以採取強硬的措施讓她這輩子也休想離開他的身邊，但是他卻沒有去做。
五年前，他以爲自己可以掌握一切，什麼都可以掌握的很好。所以才讓彼此間留下了這麼多的遺憾和傷感，五年後，他決心不會再那麼做。
五年他都可以等，接下來的日子裡，他依舊可以慢慢等。
他收回手，轉身去倒了一杯水遞過來，“喝點水吧，看你出了一身汗。”
聲音溫柔，不似那天晚上的尖銳冰冷和嘲諷的口吻。
尹汐卻沒伸手來接，只是淡淡的說道：“池先生，我想我有必要跟你說清楚。我們之間早已經沒了任何關係，我這次回來不爲別的，只是想治好阿哲的病，所以，請你不要再來打攪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