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像是刀鋒般尖銳，刮在尹汐的臉上，也像把刀子，刮在她的心上。

池景灝依舊伏在她的肩頭，一隻手緊緊抱著她的腰，另一隻手則垂下來，握住了她的手，聲音越發顫抖。

“小汐，求你……不要再離開……”

不知什麼時候，有行人從他們身旁經過，停下腳步觀望，也已經有人拿起手機撥通了急救電話。

尹汐卻渾然未知，此時她的世界，只看得見池景灝，也只聽得見池景灝的聲音。

她的手也已經緊緊抱住了他的腰，像是抱著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好像一鬆手，就會失去整個世界。

池景灝的氣息在耳邊漸漸弱下去，最終無力的完全靠在她的身上，抱著她腰的手也跟著無力的垂下。

“池……池景灝！”尹汐心中涌起一陣恐慌，伸手將他緊緊抱住，但他一個大男人實在有點重，整個身體的重量都放在她的身上，讓她踉蹌了兩下，差點撐不住。

周圍有人過來幫忙，救護車的聲音響徹耳邊。

當尹汐看見池景灝那張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臉的時候，面上也都血色盡退。

池景灝被衆人擡上了擔架，送上了救護車，尹汐覺得腳步虛浮，渾渾噩噩間不知不覺的跟了上去。

有護士將她攔住，“請問你是病者家屬嗎？”

尹汐點頭，“我是。”

……

去醫院的路上，尹汐的手不曾鬆開過池景灝的手。

他就安靜的趴在窄小的病牀上，背部還插著一柄寒氣森森的匕首，護士們雖然已經給他的傷口進行了基本的處理，但那已經被血色浸紅的白色衣裳在燈光下還是顯得那麼刺眼。

尹汐覺得頭頂有些暈眩，她一遍又一遍用雙手反覆搓著他微微發涼的手指，一遍一遍的叫著他的名字。

“池景灝……池景灝……”

求求你，求求你千萬不要有事……

長達一個小時有餘的手術，尹汐一直站在門外，目光始終緊緊盯著那扇門，從始至終沒有動過一步。

直到手術室的燈滅了，醫生打開門從裡面走出來，她才趕緊擡腳上前，卻不想雙腿早已麻木，這麼一動只覺得雙腿一陣發軟，踉蹌了一下，扶住牆壁才勉強算站穩。

“你是病人家屬？”醫生看見她，問。

尹汐扶著牆站穩，“我是他朋友，請問他怎麼樣了？”

醫生摘下口罩，“哦，沒事，傷口不深，已經處理好了，但是……”

醫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讓尹汐剛剛放下去的心又立刻提了上來，“但是什麼？”

“這次的傷口並沒什麼大礙，但是病人的心臟……”

心臟？

可能是因爲阿哲的心臟病，所以尹汐對這個詞向來敏感。眼下見醫生一副有話想說，卻又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好的樣子，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病人的心臟病，恐怕是沒辦法治癒的了……”

“什麼？”尹汐驚呼，“心……心臟病？”

他怎麼會有心臟病？五年前，她可從來沒有聽他說起過，而池景灝看上去是那麼的健康，怎麼會有心臟病？

不，不可能。

她的內心極力反駁著，渴望從醫生的臉上找到零星半點的希望，但最終，除了那淡淡的遺憾，她什麼也沒能找到。

醫生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他的時間不多了，如果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就儘可能的去滿足他吧。”

說完，醫生帶著護士們離開了。

尹汐扶著門框在門口緩了一會，才擡腳慢慢走進了寂靜的手術房。

滴滴的心電圖儀器從她推開房門的一刻，清晰而有節奏的傳進他的耳中。

潔白的牀單，上面安安靜靜的躺著一個人。

他緊閉著雙眸，容顏安靜的似乎剛剛睡著，五官和輪廓都被面色籠罩上了一絲蒼白，看上去消瘦了不少。

尹汐默默在牀邊坐下，就這麼靜靜的凝望著他。

回來以後雖然一直碰面，但卻沒有真真正正的正視過他，現在這個時候纔是見面後第一次正視他，才發現，原來他真的瘦了很多。

下巴比原來尖了很多，臉上的滄桑感也比五年前濃重了許多。她想，如果那雙眼睛睜開，裡面一定又是深如古井一般的漆黑，叫人看不透，摸不準他的心思。

他的一隻手搭在被子上，另一隻手則放在牀邊，手背上打著吊針，骨節分明，白皙修長。

她還記得那雙手輕撫過面頰的感覺，至今，仍舊清晰。

尹汐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有些涼，而她的手心裡則帶著汗水。

不知怎麼的，一陣難受堵在心口，看著這樣的池景灝，她忽然鼻頭一酸，眼淚便如決堤的洪水，一發而不可收拾。

從啜泣到哭的不可收拾，也只是用了十幾秒鐘的時間而已。

她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也沒辦法去解釋自己這樣難過，究竟是爲了他，還是爲了別的什麼。

被她窩在手心裡的手忽的動了動，她一頓，淚眼朦朧中彷彿看見躺在病牀上的人睜開了眸子。那深黑的眸子中似乎閃過心疼之色，隨即他的手便緩緩擡起，輕撫上她的面頰，拂去她的淚水，聲音沙啞，“哭了？”

尹汐忙伸手擦擦眼淚，再回轉身看著他，若如其事的一笑，“你醒了。”

池景灝面色蒼白，此時的他躺在病牀上，不像往常那樣高大，反而給她一種弱小，需要人保護的感覺。

耳邊又響起醫生說的話，“他的時間不多了，還有什麼心願，儘量滿足他吧。”心中的難受更甚了。

她眨了眨眼睛，將即將要奪眶而出的眼淚又給逼了回去，“醫生說你只是小傷，傷口已經處理好了，沒傷到要害真是萬幸。”

池景灝笑笑，“你沒事就好。”

很平淡的一句話，他的語氣也是平平淡淡的，但聽在尹汐的耳中，卻變得那麼傷感，像是生離死別一樣令人窒息難受。

她卻儘量裝的讓自己看上去更輕鬆一些，“都多大了，還學年輕人打架？況且，你打架前，難道就不能先看看形勢嗎？就算你再厲害，也不可能敵得過他們好幾個人啊……”

“噓~”池景灝忽的伸出一根食指按在了她的脣邊，示意她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

“……”尹汐真的沒再說，只是睜著一雙大眼睛，就這麼直直的看著他。

池景灝目光溫柔，已經不似之前那樣冰冷淡漠，他收起手指，手卻捨不得離開她的臉頰手指蜷起在她的臉頰旁輕輕撫過。

“我睡過去之前，好像聽你說了什麼？”

尹汐臉一紅，目光閃爍，“什……什麼？”

她的確是說了什麼，但那個時候她已經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了。原本是用來安慰他鼓勵他的話，卻不想他還是聽見，並記在心裡了。

不過現在他已經脫離危險了，她也打算裝迷糊下去，不會承認說過什麼的。

池景灝卻似能看出她心中所想，只是淡淡一笑，牽過她的手，“我記得你好像說，只要我沒事，就永遠不會再離開？還說，阿哲確實是你跟我的孩子？”

“我沒有……”尹汐面色瞬間紅了個通透。

她下意識的想辯駁，但目光一對上他的，便又慫了。

罷了罷了，他畢竟日子不多了，她又何必計較這些？

不過，他看著她的目光，確實讓她覺得很不自然，站起身道：“我去給你買點水果。”

說完，她就要轉身，然而池景灝卻始終握著她的手，沒有鬆開。

她不得不再次轉回頭看向他。

“快點回來。”他嘴角掛著一絲淺笑，切切叮囑。

“嗯。”尹汐應了一聲，替他掖好被子，才轉身出了病房。

……

在回來時，病房裡多了一個人，尹汐站在門口，透過小窗看見裡面坐在牀邊的一個人，微微愣了一下，伸出去推門的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收了回來。

池景灝依舊躺在病牀上，病牀邊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多年不見的池萱。

她還是老樣子，五年對於一個年輕的女人來說，或許根本算不得什麼。

池萱正低頭剝好了一個橘子，親手掰成一瓣一瓣的，遞給池景灝。

可以看的出來，池景灝面無表情的，並不是多領情，但也沒有拒絕她遞過去的橘子，一一伸手接過吃了。

兩人似乎還在說著什麼，但是站在門外的尹汐卻是一個字也聽不見。

尹汐低頭看了眼剛剛買上來的水果，默默轉身走到了電梯口。

等了約莫一分鐘，電梯就來了。

電梯門“叮”的一聲在她面前打開，她正要擡腳進去，卻忽然聽見身後有人喚她。

“尹汐！”

她腳步一頓，最終還是轉過身來，面對著站在她身後的人，面上平淡無波。

“真的是你。”池萱的臉色卻在看清楚她的一剎那，有些微微變了色。

她剛從池景灝的病房裡出來就看見尹汐的背影，本來還不敢相信，也就是隨口一叫。卻沒想到，竟然真的是她！

“好久不見。”相比較於池萱的花容失色，尹汐臉上的表情要顯得波瀾不驚一些。

畢竟，從秦雨到池景灝，再到池瀅、路斯遠，她已經驚過太多回了。所以此刻面對池萱，她反而是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