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照常實習,偌大的辦公室裡宋非蘿看了看,沒見到杜妍,聽陸純說是要出門一星期。
宋非蘿暗舒口氣,這女魔頭不在哪怕任務依舊很多她也覺得空氣更順暢。
空閒時間裡,宋非蘿參考了下以前宣傳部門的成品,又在網上搜了搜有名的海報作品,然後就準備提筆在數位板上塗草稿。
儘管對自己排版勾線很有信心,但她的上色實在太浪了,所以根本不敢用暖色系。何況《靈宅》本身就是懸疑驚悚類的動漫作品,於是宋非蘿乾脆下筆就直接用暗色。
壓感筆在手中像個不停歇的陀螺,從數位板這頭點到那頭,右邊的圖層數也一點點增加。
正當她糾結排版問題的時候,就聽見陸純在門口叫她。
宋非蘿茫然地擡眼看過去,跟在陸純旁的是鈴木修。
見到她後,他嘴巴一咧在朝這邊招手。
宋非蘿抱著板子走過去。
見她走出來陸純很自覺地把空間留給他們兩個,坐回辦公桌前。
鈴木修雖然比景樾矮一些,但這麼近的距離,宋非蘿依舊要很艱難地仰頭看他,澄澈的杏眼眨了眨:“鈴木老師?”
“咳,蘿蘿,是這樣,你的海報設計現在到哪步了?”
雖然有點奇怪爲什麼會是鈴木修來問海報的工作進度,宋非蘿還是很認真地舉著板子答他:“喏。剛剛開始?!?
鈴木修掃了眼數位板:“那正好,陸純說讓我先帶你先去休息室看一遍臺本和人設再確定海報風格。”
“咦,那杜妍姐昨天給我那幾張資料不是嗎?”
鈴木修垂眼,伸手抽出壓在板子底下的幾張A4紙,嗤了一聲:“別指望那幾張東西,那是小連趕時間弄給你們部門的,她那個腦子,根本弄不出什麼要點?!?
“哦?!彼畏翘}瞭解地點了點頭。至於鈴木修說的小連,應該是另一個挺有名氣的聲優,lia小連,她的蘿莉音最勾人。
“那走吧,正好就我有空,帶你過去。”鈴木修揮了揮那幾張薄紙。
宋非蘿乖巧地跟著他上樓,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走這裡還是因爲還景樾的藥,思緒微微有點飄忽。
她轉頭問鈴木修:“樾老師也在錄音室嗎?”
“嗯?!扁從拘迲?,先一步推開休息室的門。
剛推開他就皺著眉嘖了一聲,四周窗簾全拉著,光線暗得很。
“KOU也是夠了,到哪都非要弄這麼暗,明明又不睡,搞得跟貓一樣?!?
“樾老師?”宋非蘿疑惑問了一句:“爲什麼又叫KOU?”
鈴木修忙著拉窗簾,漫不經心答:“哦,那是他在日本的名字,我在日本習慣叫這個了,立原晃,KOU是晃的讀音?!?
室內光線調整完之後,鈴木修滿意地幫她拉開椅子,果然很快又將話題扯到了吃的方面:“蘿蘿,你中午想吃什麼,外賣我順便幫你一起叫了?!?
“唔,我不挑食,和你們一樣就行?!彼畏翘}卻已經沉浸在臺本情節中了。還時不時用手機拍兩下。
“好,沒問題?!扁從拘匏鞈?,見她這麼認真的樣子便也不好打擾,剝了顆潤喉糖扔嘴裡,整個人像張烙餅癱在沙發上刷手機。
但沒想到,這一看就是大半鐘頭。
宋非蘿津津有味地捧著臺本,越看越上癮。
《靈宅》主要講的是情場失意的男主角柯全,在幫助警方連破奇案後在一樁靈宅連環殺人案中意外與前女友沈星再次見面。
然而再見時沈星卻已不記得柯全,不僅如此,還性情大變,憑藉令人驚訝的武力值夜晚在靈宅頻繁出沒,口中還反覆唸叨著一個名字,此外還主動提出複合。驚疑交加的柯全在肯定了這其實不是自己的前女友後,決議將計就計,找出一切真相。
於是全篇動漫故事都圍繞靈宅展開,最後結局,柯全險些遭到附體沈星的怨靈的謀殺,生死關頭,真正的沈星捨命相救,換來他一線生機。而此後幾番輾轉,真相也終於水落石出。靈宅中頻頻出現的怨靈以及被附體的沈星,凡此種種,其實都是許久前居住在靈宅的一家住戶與沈星之間的恩仇過往引起的。
單看文字倒並不怎麼體會得出驚悚,但通篇最讓人唏噓的人物恐怕就是那個被仇恨壓迫了本性,終日生活在黑暗卻仍奢求著光明的沈星。於她而言,柯全就是她的光。她也曾幻想過放下一切,安然生活的畫面,但是殺人會上癮,流淌的鮮血讓她明知危險卻像毒品讓人慾罷不能,只有在復仇中茍延殘喘。她也曾幾度想對柯全下殺手,最終卻還是放棄了,直到最後,將自己那份愛連同□□一同葬在了火海。
不由對沈星的遭遇嘆息。但也偏偏是這份幾近變態偏執的愛,讓人不得不動容。
鈴木修拎著外賣走進來的時候宋非蘿還在盯著臺本看,那副入迷的樣子讓鈴木修頭一次不由自主地增加了對這部作品的期待。
“蘿蘿?”
“啊,鈴木老師。”宋非蘿接過他遞過來的飯盒,道了聲謝。
飯盒還有些燙手,鮮香的味道令人垂涎,打開後吹了吹,發覺是滑蛋火腿飯。
咔嚓一聲掰開竹筷,往嘴裡送了一口飯,宋非蘿滿足地嘆息:“好吃!”
“嘿嘿,是吧是吧,這飯我只喜歡他們家的,暫時還沒吃膩!”似乎很開心找到了同好,鈴木修又陷入了賣安利模式,平日懶散目光也亮了起來,但很快又不無遺憾道:“只可惜他家別的蓋澆飯味道一般般。”
“對了鈴木老師,一共多少錢,我微信轉你?!彼畏翘}嘴裡包了一大口飯,含混不清問。
“不用不用!你記得給我帶蛋糕就夠了,這點錢不用跟我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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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好。”小姑娘沒矯情地繼續推辭,又往嘴裡塞了口飯,一雙大眼擡起來看他,睫毛撲扇:“對了鈴木老師,你在《靈宅》裡配的是柯全嗎,還是那個李警官?”
“咳咳,你還是直接喊我姓別加老師了,聽著彆扭。”鈴木修咳了一聲:“我配柯全。”
小姑娘促狹地笑:“我也覺得你適合男主?!鼻捌谀兄鹘且惑@一乍的樣子宋非蘿覺得他完全可以本色演繹配音。
“咳咳!別提了,校園分屍案那段柯全那幾嗓子在錄音室差點嚎死我!”
宋非蘿被逗笑,咬著筷子回想:“哈哈,難道不是發現假沈星男扮女裝那段更誇張嗎?”
“噗——還真是哈哈哈……”
於是景樾剛推開門就見屋裡兩人笑得異常開心的樣子。一個彎著眼眸咬著筷子,一個在沙發上捧著飯盒咧嘴。
眸色一暗,男人邁著長腿三兩步走過去,宋非蘿在見到景樾的時候就已經收斂了笑聲,只有鈴木修還有些被自己笑到嗆著,於是從箱子裡拿了瓶水正準備緩緩。
他剛上手打算擰開,這時一隻修長的手就擋住了他的視線,手心一空,水瓶已經被人抽走了。
順著視線看去鈴木修就瞇了瞇眼:“景樾你是不是想打架?”
男人鄙視地掃了眼他,不無嘲諷道:“就憑你那短手短腿?”
“呸!老子一米八大高個兒哪短了哪短了?”
“……第三條腿?”
鈴木修:“……”這突如其來的開車。
宋非蘿:“……”嘛呀好像知道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本命的形象好像有點坍塌?
“我去!”鈴木修作爲男性的象徵被這麼侮辱簡直不能忍:“你過來老子保證不打死你!”
景樾不理他,徑自端起桌上的外賣,在宋非蘿對面坐定開始吃。
鈴木修眼看要發飆,這時路時雨敲了敲門:“鈴木,監督找你?!?
“嗨嗨?!鳖j然拖著音調應著,鈴木修無奈起身,臨走前還不忘瞪那個正慢悠悠拆竹筷的男人一眼。
鈴木一走,宋非蘿就稍有些侷促,本命就坐自己對面,又不可能當做沒看見。
於是她舔了舔發乾的脣,硬著頭皮叫了聲“樾老師”。
景樾淡淡地應了聲,然後開始吃飯。宋非蘿已經差不多飽了就放下筷子盯著桌面發呆,過了一會兒她就發現景樾原來不吃香菜。
那修長的手握著筷子,慢條斯理地把碟子調料裡的香菜一點一點挑出來。
“樾老師不喜歡吃香菜?”
景樾點了點頭,優雅地繼續吃。
這人怎麼吃個飯都這麼好看?
見他不說話,宋非蘿覺得可能是他討厭吃飯時候說話,所以也不敢再開口了。
誰知就這樣沉默了兩分鐘,景樾卻主動問了一句:
“喜歡吃什麼?”
“?”宋非蘿被他這一問拉回飄忽的思緒,應道:“麪條?!?
頓了頓,又補上:“什麼面都喜歡?!?
好像是已經在腦海裡想到了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小姑娘託著腮水潤的杏眼忽然亮起來。
“那晚上吃麪。”景樾很自然道。
“嗯?”宋非蘿嚇了一跳。
男人終於放下筷子擡眼看她:“鈴木他們今天下午要去Y市一趟,晚上你過來吃?”
“……”宋非蘿嚇得差點坐地上。
本命這這這是……在約她?是約她吧?是的吧?!
宋非蘿呆滯了一下,連忙受寵若驚地答應:“呃……嗯嗯,好呀?!?
“那晚上你在這等我。”
已經心跳快到窒息的某人說不出話,只能頻頻點頭。
之後宋非蘿抓著數位板直接輕飄飄地出了休息室,一下午在宣傳部沒說一句話,只是不停地畫畫畫,因爲她就覺得如果不這麼麻痹自己,她可能早就跟踩在棉花糖上一樣平地摔無數次了。
因爲頭一直低著,一旁的陸純還以爲她心情不好,卻還一直在那不停地畫。
“小宋,累了就休息一會,別勉強自己。”
“不不不勉強不勉強!我再畫一會?!彼畏翘}頭也不擡就揮了揮壓感筆。她怕自己太亢奮頭一擡嚇到陸純。
陸純點了點頭,也不多話,拿起文件夾先走了。
今天似乎有什麼事情,工作室裡大部分人都去了Y市,到下午三點工作室裡沒剩幾個人,唐靈掃了一眼,決定今天五點就放所有人回去。
晚飯時間一到,宣傳部裡僅有的三四個人也紛紛站起來收拾東西了。
對面桌上的女子伸了個懶腰,揉著痠痛的脖頸:“終於弄完了!難得能提早回去,趕緊回去睡一覺?!?
鄰桌的接話:“是啊是啊,靈姐今天拍手說放假的時候簡直帥炸了,我愛她!”
“噫,看你那一臉陶醉,出去別說我認識你。”
“……”
兩人走到門口時見宋非蘿還不打算收拾,疑惑道:“小宋,你還不走?”
“唔,不急,我再等一會兒。”宋非蘿擺了擺手。
“嗯,那再見啦!”
“嗯,明天見。”揮了揮手,宋非蘿這才慢騰騰起身,收拾完東西,帶上門,平復了下心跳,她開始蹬蹬蹬往樓上跑。
二樓配音組的人一下午都走光了,休息室的門虛掩著,宋非蘿探了探腦袋,發覺裡面沒人。
好像……景樾還沒回來?
休息室裡的窗簾還維持著中午拉開的樣子,外面光線有些暗,宋非蘿走到窗邊皺了皺眉。
不是吧,看這樣子,是要下雨?
可她沒帶傘……
又等了十幾分鍾,外面烏雲滾滾,已經開始打雷。
翻檯本的手一頓,宋非蘿終於有些擔憂地擡頭朝外看。
走到外面,她試著喊了喊唐靈,卻沒人應聲,只好翻了翻通訊錄,試著撥了電話,但就是沒人接。
在微信敲了鈴木修一聲,也沒人應。
唉,早知道就不矜持了,就該趁近水樓臺問鈴木要一個男神的微信。
嘆口氣,繼續百無聊賴地翻著臺本,宋非蘿按了按隱隱作痛的胃,又擡頭掃了眼牆上的鐘,這才發覺已經七點了。她在這裡已經翻了兩小時的臺本,可景樾還沒來。
……應該是臨時有事吧。
於是低頭拿出數位板,乾脆開始畫今天要出的視頻教程。
這一畫就又是一小時。
一小時後整個工作室裡只剩她一人,而且她本來腸胃就不好,這會胃裡的絞痛已經讓她隱約快拿不住畫筆了。
更糟糕的是,景樾還沒來。
也沒其他人敲她消息。
轟隆!
閃電宣戰般嘶鳴。似白緞,似箭羽,劃破濃雲滾滾的天空。
緊跟著又是一道雷聲,大雨瀑布般淋下來,彷彿要將連著幾日醞釀的悶熱統統沖走。
原本是水滴,緊跟著便是珠串,最後乾脆成了雨簾。
如果一小時前她還能說服自己是因爲景樾臨時有事情,那麼現在她腦子已經差不多冷靜下來了。
畢竟,一般來說,哪怕無法赴約,也總該留張紙條什麼的吧……
急匆匆起身關上被狂風不停甩蕩著的門窗。
宋非蘿咬著脣收起數位板,關了燈,慢吞吞下樓。
所有燈滅了之後整個工作室反倒靜的恐怖。
夜色像厚重的棉,不留縫隙地裹在周身,落在地板上的腳步聲也格外清晰。
沒再猶豫,宋非蘿利落地鎖上了大門。
不然再不回去,車都快沒了。
走夜路更危險。要是讓宋非俞知道了,恐怕又是好一頓訓。
站在門口,宋非蘿擰眉看著臺階一米外深深的積水,還有因爲風大雨飄而淋溼的衣角。
但也只稍稍遲疑了一下子。調整好姿勢,護好懷裡的袋子,她就不管不顧地一頭衝進瓢潑大雨裡。
淋了一分鐘的雨後總算跑到了公交車站,夏天的暴雨猝不及防,砸在地面還帶著路邊泥土的腥味,宋非蘿擰著頭髮上的水,被雨水淋得冰冷的手撫上胃部,突然有點想吐。
好在公交車很快來了,許是暴雨天氣,又這麼晚了,整趟車上的人也少,一排橫座上只有她一人。
搓了搓早就暴露在空氣中凍得起雞皮的手臂,宋非蘿盯著自己的泛白的指尖發呆。
她起初的那點小抱怨不知爲何突然一點點地凝結成了自卑——
冷靜後,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今天的事情根本不是景樾的錯,是她自己的錯。
她錯在自以爲是,以爲憑藉一點近水樓臺優勢就能接近。
她錯在貪得無厭,在見到他真人後竟還仍妄想再多點交集。
她錯在太過自私,總在滿足自己的小私心卻從未想過是否讓他困擾。
她錯在沒有自知之明,不管不顧去靠近一個曾生活在她幻想裡的人。
儘管這個人曾點亮了她整整六年的落寞時光。
從一開始她就該分清界限。
就像今天,景樾想在哪裡吃飯,和誰吃都是他自己的自由,有什麼意外也一定是對他而言很重要的事情。
圈子,人脈,資源……隨便挑一種出來,景樾都有驕傲的資本。
可她呢?
不過是在校學生,現在也只不過是個實習生,甚至能進工作室還有唐靈的私人交情在裡面。一個小透明而已,從來不是景樾的什麼人。
這樣的她拿什麼和他並肩?
宋非蘿感覺眼眶裡有聚合的霧氣一點點瀰漫,原本髮尾滴落的水漬在視線裡也有點模糊不清。
公交車窗也早浮上一層白霧,將頭靠上去看,冷冰冰的玻璃降下了額頭上的燥熱。
她稍轉身,兩手搭在護欄上朝外探,卻被外頭璨亮的霓虹光刺得閉了閉眼。
突然又回想起今天一整下午自己高興成的那白癡樣。
還傻傻以爲能借機更近一點。
宋非俞真有先見之明。
只可惜當初“癡心妄想”四個字還能沒罵醒她。
因爲她當時不知道自己還——
得寸進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