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南柯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裡,他初來此界,還是修爲縱橫此間的青霄老祖。
他對修爲之事並不固執,忽然回憶起那個時候的事情,不過是因爲他想起了他的淮安罷了。暈暈沉沉之中,莫南柯兀自將自己和沈淮安的種種過了一遍。在那些撲面而來的往事之中,莫南柯恍然醒悟。
——難怪有人說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淮安對他的的心思從一開始,就不是無跡可尋。
怎麼會是無跡可尋呢?三歲的孩子的對自己師兄莫名其妙的不喜。五歲的時候在山中靜候三日爲他獵到的雪貂。年少的時候不動聲色的隔絕自己和那些女修的接觸。那些隔世而來的往事零零總總,樁樁件件,紛至沓來。
眼前依舊是一片黑暗,莫南柯沒有睜開眼睛,只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就成了那孩子的執念的,可是他們到了今天的這一步,的確不能全都怪淮安。
更何況,若是他家男主真的對他早早就懷了這樣的心思,那麼他又豈止是獨自煎熬了六百年。再加上那墜入異時空的八百年,前前後後,他欠下的是一千四百年的光陰。在這一千四百年之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對於淮安來說,恐怕都是想念和執念的交互折磨吧?
從前寫文的時候,莫南柯總覺得千年萬年只是作者筆下的字節而已,但是當他真的回到了自己的世界三年,也親自感受了三年的牽腸掛肚。易地而處,一千四百年的相思煎熬,莫南柯連想都不敢想。
這些他想都不敢想的光陰,他的徒弟卻一天一天的經歷過。
一想到這裡,莫南柯就忽然覺得心疼了。他的男主啊,在他第一次用文字勾勒出這個人的影子的時候,這個人的身上就凝聚了他所有關於美好的想象。那是一種偏愛,在故事開始之前。既然如此,哪怕僅僅是作爲一個作者,莫南柯就不會捨得看著沈淮安求而不得。更何況,沈淮安對於莫南柯來說,從一開始就不僅僅是“筆下的男主”那麼簡單。
他是他的徒弟,他想要照拂一生一世,唯願他喜樂安康的徒弟。不是不知道天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也不是不知道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可是莫南柯就是捨不得沈淮安受一點苦,也更捨不得那些哭是由他帶來的。
身下的難言之處仍舊隱隱作痛,但是方纔那陣衝上頭頂的火氣已經消彌。莫南柯嘆了一口氣,他開始捫心自問。
最初的時候,自己從沈家帶走這個孩子,除卻最初被那剛出生的孩子的弱小軟糯擊中了心房,難道就真的只剩下了男主光環了麼?
那個時候他已經是此界修爲最高的人,縱然沒有主角的庇佑,這個世界又有誰能夠奈何他麼?隔世回望,莫南柯再品味自己那一刻的心情,才忽然發現,那真的是一種偏愛,若真的要一個解釋,恐怕就只有所謂的緣分能夠詮釋自己那時候的心境。他和這孩子有緣,所以纔會明知道收錯了徒弟還依舊把他抱了回來,放在身邊用心教養吧。
“男主他總會彎,穿越的總會被撲倒。”
在這樣情義交纏的時刻,莫南柯忽然想起自己原本在作者羣裡聽過的一句話。然後……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這是神馬穿越定義啊摔!!!總結這個定義的人絕對會木有小,木有小!!!被壓一輩紙!!!
再回想了一下自己方纔梳理的自己的心境,莫南柯欲哭無淚的發現,他可能好像也許大概貌似……就這樣睜開眼就淡定的彎了????
#總是惦念著回來找一個藍孩紙的叔纔不是彎了呢~#
心裡的小劇場被“惦念一個藍孩紙”刷屏了一萬遍啊一萬遍,莫南柯居然用一種扭曲的淡定接受了自己彎了的這個事實。
#寫文最後把自己寫彎了的叔也是蠻拼的。#
#穿越之後玩養成玩脫了,最後被自己養大的熊孩子壓了神馬的,叔一定不是一個人。#
忍者身下異樣的疼痛,莫南柯暗搓搓的給自己點了一個贊。
他總不能閉著眼睛一輩子,雖然有點不想面對昨天晚上那個一邊哭一遍把自己壓了一遍的熊孩子,但是既然他已經回來了,也不能和他家徒弟死生不見不是?給自己做了重重的心理建設,莫南柯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讓他差一點又厥了過去。
他家徒弟脫了周身的黑衣,只著一身雪白的裡衣跪在牀榻之前。而那一身雪白的裡衣上面還暈著大片的血跡,莫怨天正用一把匕首刺中自己的肩頭,刺入之後又面不改色的轉動一週,然後毫不憐惜的拔出來。
等他擺出來的那一刻,只有一股鮮血涌出來,而他肩上的皮膚光滑無痕,方纔那樣猙獰的傷口卻連一絲痕跡都沒有在莫怨天的身上留下。
這就是天魔體質的另一個神奇之處了。天魔不死不滅,若非魔力耗盡,哪怕是仙家法器都不能給他造成任何傷害。
在莫南柯暈厥的時刻裡,莫怨天已經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刺了多少刀。待到莫南柯看向他的時候,他的身上已經血跡斑斑。
看見莫南柯行了,莫怨天卻只是跪在地上,對他含義未名的笑了一下,然後將匕首遞到他的手上。
“師父,淮安不覺得自己錯了。”莫怨天膝行到莫南柯的牀邊,將手上還沾著自己鮮血的匕首放在莫南柯的掌心,半強迫的讓他握上。
莫南柯艱難的坐了起來,身後仍舊是難言的疼痛,他想要說些什麼,莫怨天卻擡手輕輕的按住了他的脣瓣。他跪在莫南柯的牀前,將頭輕輕的擱在莫南柯的膝蓋上。然後握住莫南柯的手,狠狠的將匕首送入自己的胸口。
匕首刺破血肉的感覺十分鮮明,莫南柯的手下意識的一抖,掙開了沈淮安的禁錮。
莫怨天把頭埋在莫南柯的膝蓋上,無聲的苦笑了一下。
還是……不行麼?他做到了這一步,卻還是不行麼?今日之前,師父不會拒絕自己的親暱的。他盼了這麼久才把師父盼回來,卻再也得不到師父的親密了麼?
所以說啊,人生,還真是一個不斷下墜的深淵呢?
師父,是你不肯渡我。
莫怨天忽然陷入了魔障,直到胸口插著的匕首被人小心的拔了出去。莫南柯的手抖著拔出那柄要命的匕首,一向淡然的仙長難得慌亂的找著止血的靈藥。
微涼的手壓住胸前的傷口,莫南柯忍不住呵斥出聲:“沈小安你不要命是吧?我辛辛苦苦的回來不是爲了看你尋死的!”
莫怨天輕輕的用臉蹭了蹭莫南柯的膝蓋,並且用手輕輕的覆上了莫南柯按著自己傷口的手,方纔輕聲說道:“師父不怪我?”
莫南柯簡直想要翻白眼了,卻終歸只能冷聲說道:“你還不快點療傷!”然而,在莫怨天異常堅持的眼神之中,莫南柯還是敗下陣來,抽出還掌心還帶著鮮血的粘澀的手,莫南柯在牀上翻了一個身,背對著莫怨天,半響之後纔出聲言道:“如今我修爲盡失不是你的對手,但是若是我想,昨夜了結了自己也就是了。”
這話說的含糊,但是莫怨天卻在一瞬間聽懂了。眼中洋溢著不加掩飾的狂喜,莫怨天不依不饒的蹭到了莫南柯的身邊。
“師父。”
“師父,師父。”
“師父,師父,師父。”
……
他不依不饒的喚著,莫南柯從來還不知道自己的徒弟還自帶復讀機功能。頭疼的揉了揉額角,卻最終放心不下自家徒弟的傷勢,莫南柯最終還是翻了一個身,面向了莫怨天。
微涼的手指揉了揉莫怨天的頭頂,雖然還帶著鐵鏈的碰撞之聲,但是卻溫柔得一如當年。莫怨天壓下了自己眉眼的酸熱,像是許多年前一樣晃頭蹭了蹭師父的掌心。
他們的動作熟稔,就彷彿中間分開的這些年只是光陰虛度。就彷彿,他們根本沒有分卡過。
莫南柯自然注意到他家徒弟胸前的肌膚已經是一片光滑。方纔匕首入肉的感覺騙不了人,莫南柯到底已經在這個世界生活了數百年,雖然很少殺生,但是手刃惡徒之事也是有的。那種刀刃刺破肌膚,穿透肌骨的感覺,他一輩子忘不了。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家徒弟又有了許多他未知的奇遇。他再入此界,拋卻那些繚亂的情路,也總該瞭解一下外面的情況。如今他修爲盡失,雖然不甚在意,但是還是有影響的。以後的路可能並不好走,莫南柯從感覺到自己修爲盡失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這樣的心理準備。
拍了拍莫怨天的頭頂,莫南柯長嘆一聲,緩緩說道:“罷了。你且與我說說,我如今的這幅身體是怎麼回事?外面是什麼光景了?魔族如何了?無上宗又如何了?”
沒想到師父會將昨夜的事情輕輕巧巧的揭過,莫怨天心裡一鬆,卻更多的是無處著力的沮喪。只是也知道自己不能求之過急,昨夜的事情彷彿讓他稍稍心安,終於有了一點“這個人是屬於我的”的感覺,所以莫怨天並沒有再逼莫南柯表態。
他不相信他們之間有什麼來日方長,可是這個人終歸是被困在他的身邊的。六百年已過,莫怨天已經不奢求師父會對他報以同樣的愛意,比起那些所謂的情情愛愛,他更相信自己手裡握著的。
只有手裡握著的,才真的是你的。
莫怨天不動聲色的捻了捻莫南柯手腕上的細鏈方纔有了一點安心而滿足的感覺,眸中猩濃的血紅稍稍平復,師父的問題卻讓他心下一涼。
——師父爲人最是清正,他能夠接受自己入魔並且已經是魔族統領的問題麼?
眼神閃了閃,莫怨天從洞府中的櫃子裡取出一襲白裘將莫南柯輕輕裹住,然後說道:“師父剛回來,昨夜又……還是好好休息一下,那些都只是瑣事,待到日後淮安爲你細細講來也無妨。”
那是莫南柯親手養大的孩子,又怎麼會毫無所覺他的閃躲。心中隱約覺得不妥,莫南柯剛要開口追問,洞外卻忽然傳來了一道熟悉的男聲。
“怨天,怨天,莫怨天你在裡面呢麼?你快點出來,魔族出大事了!!!”
莫怨天。魔族。
只是這兩個詞就讓莫南柯瞳孔一縮,瞪大了眼睛。
莫怨天爲他披蓋皮裘的手一頓,半響之後才艱難的開口:“師父,淮安可以解釋的。”
無心聽原·沈淮安·現·莫怨天的話,莫南柯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受到了很大的考驗。你妹的誰能告訴叔,這脫肛的劇情到底是腫麼一回事?!
說好的飛昇呢?把人都弄到魔族去了還飛你妹的升啊!!!
我的內心是崩潰的。
莫南柯捧著破碎的劇情和備受摧殘的小菊花,默默的內牛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