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延心知道宋清歌是會安慰自己的。
他知道自己說到了喪氣話時, 宋清歌一定會說些好聽話來安撫他。
或許他是矯情，明知自己這樣最多也只是得到個安慰——可他就是想聽別人能安慰安慰他。他不是要宋清歌聽他說著他爸他媽到底哪裡不好，是不是真的不負責任；他也不是要宋清歌應和著他說他爸他媽不好；他就只是想在自己說了一些沮喪話的時候, 身邊能有一個人, 就算是說假話也好的那種, 能夠安慰一下他。
席延心眨眨眼, 看著宋清歌：“你再多說兩句？”
“嗯？”宋清歌沒反應過來。
席延心就直接說道：“就是誇我的話啊, 你再多說幾句？”
“………”
於是宋清歌邊在心裡組織著語言，邊用嘴巴說出來。
好在他對待席延心是真心的。他覺得席延心好，是因爲他真看到了席延心身上的優點。所以就算沒料到席延心會這麼要求他, 他也能將話說很好。
席延心從小都沒被誰好好哄過，對這方面雖然有不小的慾望, 卻並不貪心。宋清歌認真地誇他幾句, 他就很滿足了。
然後宋清歌問他：“那你今晚在哪裡？回家嗎？”
席延心被誇的時候心情轉好, 之前放在心裡會感到難過的事情現在就決定不糾結了：“嗯，還是回家吧。不過我酒店的房間還沒退, 我等下先去把房間退了。”
“我陪你一起去吧，我幫你拿東西。”
“不用了，沒什麼東西可拿的，我出門的時候就只帶了一個自己跟一隻手機，其他什麼都沒帶。”
“……衣服也沒拿嗎？”
“對啊, 衣服買新的不就好了, 反正總是要買的。”
“……那我開車送你去吧。”
“我自己能開車啊, 我先回家拿下鑰匙。”
席延心看了眼自己其實都沒吃幾口的東西, 說實話, 剛纔落淚之後，他就沒有什麼食慾了。不好意思地對宋清歌笑笑：“這些我能不能等下再來吃啊, 我還是先去把房退了吧。”
“嗯，行啊。”但宋清歌堅持要跟著一起去，“讓我跟你一起去吧。”
那時席延心已經起身準備回家去拿自己的車鑰匙了，宋清歌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我還想多跟你說說話的。”
席延心是怕麻煩了宋清歌，因爲他一個人就能做到的事情，不想麻煩別人陪著他一起做：“什麼話你等我回來了再說也可以啊。”
打開自己的家門，裡面早就是冷冷清清的了。
他的父母已經離開，他知道的。
客廳的茶幾上放著兩疊厚厚的現金，席延心一看就能猜到，一疊是他媽的，一疊是他爸的——他們兩個人也只能在誰給的錢多這塊來比較到底是誰對兒子更好了。
沒有誰會跟錢過不去，可看到這些錢，席延心心頭更多的還是無可奈何。
每年都是他爸會更早一些時間離開，所以每年都是他媽給他留下的錢更多。他走近了些看，上面還有一張他媽手寫的紙條——延延，留學的事情希望你能再認真考慮一下。
宋清歌是一起進來的，一直待在席延心身邊沒有離開過，自然也看到了紙條上面的內容。他忙問：“你爸媽要你出國？”
席延心本來沒打算跟別人講這件事情，因爲他自己一點興趣都沒有，甚至還很反感。可也正是因爲自己一點興趣都沒，宋清歌這麼問了，他能大大方方地說出來：“……嗯，其實就是這件事情沒有談攏，我才氣得要離家出走了。”
“你不想出國是嗎？”
席延心無奈嘆氣：“我哪裡敢出去。”乾脆在地毯上坐了下來，席延心準備數數他們這次給自己留了多少錢。
宋清歌也在他身邊坐下來：“不敢？”
“要我去一個語言不通的陌生國家生活，我還沒有那麼厲害。”席延心聳聳肩，“雖然我很小開始……好像是小學四年級開始就住學校了吧……但其實我很討厭集體生活，也很討厭一個人生活……所以我到現在都不喜歡住學校宿舍，至於一個人住純粹是因爲已經習慣了……”
“四年級開始你就住學校了？”
“對啊，因爲我爸媽忙嘛，沒有時間帶我，就乾脆把我扔學校裡面了……而且當時因爲他們工作地點老是變來變去，我也就一直要跟著轉學，最短記錄是在一個學校只待了半個學期……你知道一個對一個小孩子來說，總是要特意去結交其他同學認識是一件多費心力的事情嗎……次數多了，我就累了，反正每次我剛交到幾個朋友就要離開，後來乾脆就不想交朋友，做什麼都寧願一個人……結果一直到現在還是這樣……你說這算是他們帶給我的童年陰影嗎？”席延心大約點了點錢，他父母的錢加起來有十多萬，足夠他一個人又吃吃喝喝玩玩一學期了。
“可你一直都沒學壞，成績又優秀，已經很好了。”
“但在他們看來，我這樣遠遠是不夠的。他們好多朋友的孩子，家裡條件好，人又聰明又上進……雖然有多上進我不清楚，可在他們口裡，是樣樣比我好的……什麼會幾門語言啦，年紀輕輕就是碩士博士啦，還是正在哪個國際名校讀書啦，或者在某某企業做到什麼位置啦……總之我永遠是比不上人家的……”席延心嘆著氣搖頭，“他們的朋友圈也是這樣的父母，所以他們不會覺得自己哪裡有問題的……他們只會覺得，別家小孩能做到的事情，我也應該能做到，而且要去做到……”
“我會不知道出國留學好嗎？我會不知道很多人想去都沒機會嗎？可凡事都看適合不適合啊……我覺得我這樣的性格就是不適合去國外生活的。他們可能覺得國外教育資源好，可能覺得這個機會難得，可能覺得出國一下對我將來的幫助很大……可他們根本就沒想過我一個人在外面可能會遇上的困難，也不在乎我到底願不願意……我真是……”一下子將心中太多的想法傾吐出來，雖然通暢不少，可到最後，千言萬語，還是要化成一聲無奈的嘆，“……不過算了，反正我真不願意的話，他們也不會非強逼我不可……”
宋清歌聽著席延心把這些話說完，卻文不對題地說道：“這好像還是你第一次跟我講這樣的事情？”
“嗯？”
“你一直都沒跟我說過家裡的事情，有時就算我問，你也是含含糊糊混過去的。”
“……是嗎？”
“雖然現在說這個時機可能不太對，但……”
“……你想說什麼？”
“我還記得我們當時在便利店偶遇，你跟我講了一些事情，那時你說你會告訴我是因爲我們是陌生人，下次不會再偶遇的陌生人……”宋清歌看向他，“可現在，我們不是陌生人了……但你卻告訴了我這些事，這是不是證明，你對我也有那麼一點點好感了？”
“…………”席延心的兩頰莫名熱了起來，他只是單純傾吐一下心情，哪知道宋清歌會過度解讀這麼多。他把錢往桌子上一拍，不去看宋清歌，“……你想太多了好嗎！”
但後來那幾天，席延心還是沒有待在家裡。
他去了他外婆家，一直住到元宵節了纔回來——回來的時候，也帶了很多他外婆做的菜。
要讓席延心自己動手做出好吃的菜來，這輩子都是沒希望的。可他外婆做的菜是很好吃的，而且是席延心從小最愛吃的。畢竟宋清歌特意帶了他媽媽做的菜來，禮尚往來，他也想帶外婆做的菜給宋清歌嚐嚐。
席延心一回到家，就拿了兩袋食物盒就去按宋清歌家門鈴。
門纔剛開一條縫，他就開口道：“你怎麼這麼慢纔開門啊……我跟你說，我從外婆家帶來好些東西也想給你嘗一……”
最後一個字凍住了，因爲席延心看到，開門的人不是宋清歌，而是一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阿姨。
席延心的第一反應是住在這裡的人換了，第二反應纔是這應該是宋清歌的什麼人——是姐姐嗎？看著跟宋清歌倒是挺像的，可感覺不是。難道是媽媽？但要是媽媽的話也太年輕了吧？
席延心愣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對方，只好道：“……我是住在對面的，請問宋清歌在嗎？”
“在在在……”對方開門讓他進去，“你進來坐坐吧。”
席延心進去，看到宋清歌打著哈欠從裡面出來：“媽，是不是有人找我啊？”
席延心頓時感覺整個人都不好了，這人竟然真是宋清歌的媽媽——未免也太年輕了吧？！
發現來的是席延心，宋清歌連忙抓抓頭髮：“你怎麼過來了？”
這回過來始屬席延心想給宋清歌一個驚喜，他回來之前還跟宋清歌傳消息，但一直都沒告訴宋清歌自己其實在回來的路上了，還給他帶了外婆做的菜。結果沒想到會直接遇上宋清歌媽媽，這讓席延心有些應付不來：“……哦，我帶了一些我外婆做的菜，是想讓你嚐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