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掉那玩意兒不是件容易事兒,他們倆試了很多次,這一次是堅持的時間最長的一次,”溫冉對寧盛驍說道,“這是你的功勞,但是我知道爸媽一定也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寧盛驍贊同地點點頭。
“所以,我媽應該是壓力太大所以纔會這樣的!”溫冉接著推論道。
寧盛驍攬住她,讓她靠在他肩膀上,“還得好一會兒才能到家,你休息會兒。”她這是在找一個合情合理的理由來讓自己樂觀起來,但是與其說著讓她精神放鬆的善意謊言去安慰她,寧盛驍寧願做一個讓她能夠休息和依靠的後盾。
悲傷的事實最終一定會顯現,他能做的努力只有儘量延長這個過程,然後在這過程中,幫溫冉一點一點做好心理準備。
“老凌,我現在能不能和姐姐打個電話?”閉著眼睛的溫冉忽然問道。
姐姐去了美國之後溫冉只和她聯繫過一次,這一刻她莫名地更加思念她。
“嗯。”寧盛驍應道,拿出手機,撥通了號碼,“IwannatalktoMin……”他用流暢的英語和那邊交流著。
溫冉對英語幾乎是一竅不通,寧盛驍和那邊的人交談了好一會兒,而她一句也沒聽懂,她用心聽著的是寧盛驍說話時任何一個細微的語氣的變化。
“醫生說她現在睡著了,所以最好不要打擾她。”寧盛驍向溫冉轉述道。
“那邊現在應該是白天吧,”溫冉說道,“她是不是因爲疼所以經過了一整夜才能稍微睡著那麼一小會兒?”
“她……”寧盛驍語塞,她沒聽懂他們的對話,但是她卻猜到了。
“她從生病以來一直這樣,”溫冉心疼地用緩慢的語速說道,“她現在還是這樣。”治療……似乎不起作用,她猜對了是嗎?
“睡會兒吧。”寧盛驍輕聲說道。
溫冉無力地靠在寧盛驍肩頭,滿臉的疲憊。
這些是自己窮盡自己力量也不能爲她擋下的災厄,寧盛驍同樣感覺精疲力盡。
另一邊,楊玉織在打了兩天點滴後恢復了不少,堅持要回到鄉間的別墅去,寧盛驍便親自把她和溫錚兩人送回了別墅。
“我想在這裡陪爸爸媽媽幾天,書吧那邊,你幫我跟老師說一聲。”溫冉對寧盛驍說道。
“那我在這兒陪你。”寧盛驍說道。
溫冉沒有推拒,她現在需要寧盛驍的陪伴。
楊玉織雖然精神清明,但是身體卻依然虛弱著,溫錚寸步不離地守著她。溫冉和寧盛驍兩個人擔起了做飯的任務。
寧盛驍正在洗菜,放在客廳裡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他擦了擦手,走出廚房接起了電話。
溫冉心不在焉地切著菜,一不小心,菜刀歪了分毫,切到了她的食指。溫冉放下菜刀,查看自己的手指——她左手的食指被切開了一條口子,鮮血徐徐地從傷口涌了出來。
她咬牙把手指伸到水管下衝洗,直到它停止流血。
“溫冉,”寧盛驍出現在廚房門口,手裡拿著電話,滿臉凝重,“美國醫院那邊來電話了。”
溫冉盯著他的表情,不祥的預感瞬間闖入她的腦海,“怎麼了?”
“他們下達了溫憫的病危通知書,”寧盛驍不敢直視溫冉的眼睛,坦白道,“他們說,要求家人到醫院陪伴病人最後一程。”
溫冉面無表情,一隻手卻要扶住流理臺來保持身體不向後倒,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最後一程?”
“我立刻安排所有手續。”寧盛驍說道,“你的護照我之前就辦好了,我們兩個小時以內就能出發。”
溫冉猛地幾步走到寧盛驍面前,揪住他的衣領,咬牙切齒道:“你早就料到我姐沒辦法醫好了?你是這個意思嗎?!”
寧盛驍掰開她的雙手,然後把她強行壓在懷裡,“不要胡說八道。”
溫冉狠狠地用拳頭敲打著他的脊背,咬住嘴脣,不發出聲響——父母親在樓上,她不能現在崩潰。
等待了兩個多小時,溫冉的心情終於趨於平靜。
路上的一切手續都由寧盛驍來辦理,哪怕是填寫各種單據、材料的時候,寧盛驍的一隻手也緊緊握著溫冉的手,一直沒有鬆開過。
那樣握著握了十多個小時,他們著陸了,接著馬不停蹄地趕往醫院。
溫冉的神情從走進醫院開始就難以再平靜下來,她的焦慮都寫在臉上。約見的醫生幾分鐘後出現,帶領他們去到了溫憫的病房。
溫冉腳步匆匆,但到了溫憫病房門口卻怎麼也不敢把門推開,身體無法控制地顫抖了起來,溫冉最終還是擡起手,推開了門。
病房門打開了,溫憫正躺在病牀上,她已經瘦得不成樣子,被子像是平鋪著的一般,看不出下面躺著一具人的身體。
“姐……”溫冉的嗓子似乎只能發出這個音節,她站在原地,不願相信病牀上那個幾乎沒有了人形的人會是她嫺靜可人的姐姐。
溫憫有些發皺的眼瞼極其緩慢地向上打開,渾濁無神的眼珠在看到溫冉的一剎那閃過一絲光芒,她乾癟的、像是失去了滿口牙齒的老人的嘴微不可見地嚅動了幾下。
“姐——”溫冉衝到她旁邊,抓住她瘦骨嶙峋的手,“你別死,求你了,你別死……”這一刻溫冉壓抑地悲痛爆發出來,她哭喊出聲,哀切地請求著。
“你別死,姐,再疼你也忍著,你別丟下我,你不要死!”溫冉大喊道,跪倒在溫憫牀頭,不斷地喊著她,“姐……”
“姐!”溫冉抓住溫憫的手臂,做著最後的掙扎。
然而溫冉的呼喊溫憫一句也沒能答應,她嘴角噙著淺淺的,沉靜的笑,閉上了雙眼。
幸好分別的時候她聽到了她最親愛的妹妹說,我愛你,而她也回答了,我也愛你。她還有千言萬語沒有說盡,但是有這一句大概就夠了。
她一直沒有放棄這具瀕臨崩壞的身體,做著那些無用的治療,是因爲她也很想再痛再難也留在溫冉身邊,但這一次她身不由己了。
對不起,親愛的妹妹,剩下的路不能再陪著你走了。
可是真好,閉上眼的那一瞬間,眼睛裡都是你身影,很美。
——
溫憫的遺體被帶回了家鄉安葬,出
席葬禮的只有溫冉、寧盛驍以及凌舞鳶三個人。
因爲溫憫喜歡安靜,溫冉把她葬在了一處風景秀麗的山丘上,讓她長眠於此,靜享山水美景。
溫冉面容憔悴,腳步虛浮,走出墓園時幾次險些癱倒在地。
寧盛驍蹲在她面前,她會意,趴在了他的背上,由他揹著,走下山。
幾天裡她幾乎滴水未進,整個人消瘦了一圈,寧盛驍感覺背上的她輕的好像是一片落葉,風過便會墜落進泥土裡。
“老凌,我想見我爸媽,”溫冉低聲說道,“我錯了,我應該在葬禮之前就告訴他們,姐姐死了。”
寧盛驍聽得心驚,“我們可以遲一點告訴他們,等你身體好一點的時候。”
“我想他們。”溫冉說道,收緊了環住寧盛驍脖子的手臂,“帶我去見他們,老凌。”
寧盛驍不忍再說什麼,“好。”他沉穩地答應了她。
經過了十個小時的車程,他們回到了溫錚與楊玉織療養的別墅。
時間是早上的六點,清晨薄霧籠罩著別墅,氣氛清冷。
“寧少,半個小時前打掃的阿姨發現他們兩位沒有在房間裡,我們現在正在四處尋找溫小姐的父母。”留守的醫生向寧盛驍報告道。
寧盛驍怒氣頓生,“我再三囑咐要你們看住他們,你們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了是嗎?!”
兩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被隨後進門的溫冉聽到了,她定在原地,迷茫地看著寧盛驍。
“趕緊加派人手去找!”寧盛驍壓低聲音命令道,而後轉身將溫冉拉上樓。
“他們應該是出去散步去了,底下的人大驚小怪,”寧盛驍避重就輕道,照顧溫冉爬上了牀,讓她躺下休息。
“你不用擔心,等他們回來我馬上就來叫你起牀。”寧盛驍溫柔地說道,而後離開房間。
房間門一關上,溫冉就從牀上起了身,跟在寧盛驍後面出了門。
她穿著拖鞋走出了別墅,漫無頭緒地繞著別墅周圍遊走,突然,她聽到有人在叫喊,“找到了!”
循著聲音,溫冉發現了人羣聚集的一片草地,快步走近,人們細碎的議論聲入耳漸漸清晰起來。
“哇,好可怕……”
“沒想到竟然會出這種事!”
這樣的議論聲讓溫冉被迫回想起高中放學回家,和姐姐一起發現父母親因爲吸毒被抓起來時,圍觀的人的議論聲。和這次一樣,那些帶著事不關己的感嘆和話語,重重地撞擊著溫冉的心。
外圍的人發現了溫冉的存在,很是吃驚,自覺的後退,人一層一層地退開,溫冉終於看清了人牆後的情況。
她的父母親手牽著手躺在那裡,而兩名醫生正在給他們做心肺復甦,幾名護士正拿著儀器檢測他們的身體。
溫冉看見醫生們和護士們用眼神交流著,他們的頭好像統一地,都在左右搖。
那個動作的意思,好像是,躺在那裡的那兩個人已經沒有了搶救的意義。
天旋地轉,溫冉直直地栽倒在了草地上。
今天是另一個紀念日,她的父母親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