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不說話,只是在心裡道:我怎知道你不是乘機溜走?
“好了好了,我是細作,千萬別在我面前緘默不言,我看得出來。”她邊打發宮人自己隨便逛逛,邊對他道,“心中有些感慨,身邊沒個說話的人,便出來散散心。我即選擇回到了他身邊,沒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是不會再離開的。”
前幾句話他聽著羞愧,後幾句話,他倒是迷糊起來了:“沒個說話的了?你太不知足了罷,陛下一有空子便去你那裡,其他妃嬪的處所,陛下可是看都沒看過一眼呢!”
她輕笑,帶著苦澀:“我們再怎麼愛,他也是帝王,有些事,是不能說與他聽的。”
“譬如……”他一時好奇,脫口一問,問出時才覺自己逾越了,正準備扯開話題,她卻道:“你愛著瑾兒,無論她在哪裡,你對她的愛,至死不渝。”
事隔十二年,對瑾兒的離世,他以看淡,所以在她提起時,少的是一份淒涼,多的,是一份淡然。
十二年,足夠他長大,足夠他明白,瑾兒狠心的離他而去,是大愛。而他作爲一七尺男兒,也當有自己的責任與承擔。
“十二年,不管我走到哪裡,不管他身邊又添了多少女子,我們都知道,對方全部的愛,都給了彼此。所以,我可以輾轉於各國之間,他可以安心朝政。之所以再回到他身邊,是因自知有了站在他身邊的能力。我不在乎他們怎麼議論我,也不在乎自己的位階,有朝一日,他們會清楚,能站在嬴政身邊的女子,只會是我!”
“這些……你可以說與陛下聽的,他聽了,會很高興。”聽完她的話,他突然很激動,終於搞清楚,陛下與阿房姐,原來都愛的那般深沉!“這些年我在陛下身邊,也明白了陛下心中到底想要什麼。陛下是要強之人,你們從未表達彼此的情意,陛下這十二年從未探過你的消息,你也從未遞過一份消息回來,就是幾月前久別重逢,也不像正常人那樣膩歪在一起。我以爲,你們早已不愛了!”
她不想讓整個天下都知道,秦王政愛著一位身著雪衣的女子。有些事,不必表露,明白,便是最好的。
“帝王家的無奈與孤寂太多,如果……”她心中閃過一絲不安,“如果有一日,我不在他身邊了,照顧好他。至少,讓他在無盡的思念裡,找到依託。”
“好……”恍然間,他在她身上找到了一絲不安。她智能查微,後宮與朝政,她真的能遊刃有餘麼?帝王家……她不也是帝王家麼?無奈與孤寂,到底是陛下,還是阿房姐呢……
進出城門的人很多,不論男女老少,都會忍不住瞧一眼這負立於在城下的雪衣女子,只見她微微仰首,若有所思的看著那堅固的城牆,時不時的與身邊的錦衣男子搭上一句話,眉目間,淺淺的笑意中含著細微的不安。
這麼多年的細作生涯,造就了雪鸞對危險事物的感知能力。她隱隱的不安,來自秦後宮,來自趙清芷。
趙清芷早已不是趙後的棋子,身邊也多了個兄長趙高,趙高機智聰慧,很得秦王親睞,但此人城府頗深。趙清芷能在後宮活著麼久,也全是仰賴這位兄長。
當年趙氏一族因趙妍箏被趙人恥笑,百年基業逐漸衰敗,聽聞那時趙清芷要被大戶人家要去當妾侍,是她幾個兄長極力阻攔此時才作罷。
趙高與趙清芷走得近,宮裡人以爲是前者爲了趙清芷私下授予的錢財,後者是爲高位。但雪鸞猜測,趙高是要趙清芷奪得王后之位,自己挾幼帝如呂不韋那般把持朝政!
正待雪鸞想要將趙高可怖的****扼殺在搖籃裡時,趙高已先下手亂了她的陣腳。
後宮之人在外逗留時間久了也不好,蒙毅見天色已不早了,便勸了雪鸞回宮去。
她是偷偷出來的,也當偷偷回去。傾乾殿雖奢華,但不是秦後宮熱鬧之所,想要回去,還是很容易的。
蒙毅送雪鸞到了傾乾殿後殿大門,他總歸是臣子,這般偷偷摸摸的送她回去,被人撞見也著實不好,於是便自行離去了。
雪鸞大大方方的進了傾乾殿,想著彼時隨心還在聽雅閣學琴,想去聽聽女兒的琴技可有見長。自她回來,總是著心扶蘇的學業,倒是把自己的親生骨肉冷落了,昨兒個還埋怨她而不肯吃飯呢!
臨近聽雅閣的時候,沒有琴音,雪鸞以爲隨心還在生氣,連最喜歡的琴也不學了。不禁笑了笑,加快了腳步,去嚇她一下。
可就在她剛踏進聽雅閣院子大門的那一瞬,尖銳的叫聲自閣樓之上頃刻間落到堅硬的地板上,霎時消逝無聲。然後,她便覺得一團白影撞入了眼底,可那白團,只是在片刻,已被染得嫣紅。
心臟突然疼起來,生疼生疼的,疼的她呼吸不暢。
她艱難的挪動著腳步,一步,兩步,看不清,再近點,三步,四步……不,太近了,眼都花了,退一步,再一步……
“不——隨心——!”再也不敢往後退,她衝上前去,撲到鮮血染紅的地上,卻不敢碰一碰那白團。
“隨心,你乖乖的,自己起來,不讓母親再也不理你了!”她跪在白團身側,笑著,卻笑得很難看,“隨心!”地上的白團一動不動,她有些生氣了,“母親教過你的,不許依賴別人,快起來!”
盛夏午後的陽光很毒辣,沒有風,四周的花草似要被烤熟了,都蔫了下去。
只是一襲雪衣的她,似冰山雪蓮,周身散著幽幽寒氣。
她就這樣跪在地上,靜靜的看著面前的白團,面無表情,就連眼神都是空洞的。
“來的時候不見你,想你是來給隨心賠不是了,昨晚你不是還說能哄得了她的麼?怎麼不聽她歡笑之聲,你反倒還……”嬴政每次來傾乾殿的時候,都會把朝政上的一切煩心跑掉纔會踏進來。今日來到時候不見雪鸞,猜她定是來了聽雅閣,匆匆來此,果不其然,只是自己再笑著走近時,面上的笑漸漸落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心痛、悲怒、恐慌……
他踉蹌著跪在她身邊,剛要伸手去抱血泊中的隨心,卻被雪鸞呵斥住:“不許幫她!”
雙手頓在半空,他緩緩側首,濃眉擰的不成樣子:“雪鸞……”
“我說不準幫她!”她重重的揮手打開他的雙手,發瘋似的一把抱住隨心,黏黏的血紅染了她的雪衣,“我說不準幫她……”她抱住面目不堪的隨心渾身顫抖,“隨心,母親知道你還在生氣,是母親的錯,母親不該冷落你。你撫琴累了對不對?累了就在母親懷裡睡一會兒好不好……”
她不住的顫抖,就連薄脣也合不攏。嫣紅的血自她指間流了下來,她抱著隨心,哼著不知名的好聽的曲子哄她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