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謊言崩塌時,真相併不會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邃的謊言與悲傷。”
“我以生命換取的勇氣,
卻最終成爲壓垮自己的重擔。”
——莉賽莉雅·特瑞安哀命日記
我叫莉賽莉雅,莉賽莉雅·特瑞安,蒼獅之王亨裡安七世的幼女,這個王國最終的執筆者。
如果你依然幻想著,我還是那個溫柔、親切、被所有人愛戴的公主,那麼,你註定將迎來最徹底的失望。
因爲那個女孩,從一開始便不存在於這世上。
是的,從未存在過。
我的童年記憶如同一片鍍金的夢境,宮殿奢華得如同神祇的居所,侍女們步履輕柔,貴族們謙遜而優雅。
我的父親亨裡安陛下總是帶著溫暖慈愛的笑容,將我擁入懷中,喚我爲他掌上最珍貴的寶物。
姐姐們與兄長們圍繞著我,如同簇擁玫瑰的枝葉,芬芳甜美,令人沉溺其中。
然而,那不過是世上最精緻的謊言。
當我站在鏡子前,凝望著金色長髮如陽光般耀眼的女孩,
她那雙清澈溫柔的眼睛背後,另一個冰冷的聲音總在悄然呢喃:
“虛僞而可悲的玩偶,你根本不配擁有這一切……”
最初我恐懼那個聲音,努力用更多的善意、更多的愛去填滿那個愈加巨大的虛空。
我施捨微笑、施捨恩惠,渴求著平民、貴族與教士們的讚許。
可每當夜幕降臨,我獨處之時,那個聲音便捲土重來,愈發冷酷而尖銳: “你以爲他們愛你?他們只是在利用你而已,遲早,他們都會背叛你。”
最終,那聲音成了預言,預言變成了現實。
鏡湖倒影君王事件席捲而來,我最愛的父親亨裡安七世,以一種荒誕、虛無的方式離開了人世。
他將蒼獅卡片——象徵勇氣與堅定的秘詭,親手遞給了我。
他也許以爲,這份力量能拯救我,甚至拯救這個即將崩潰的王國。
然而,我親愛的父親,你大錯特錯。你所贈予我的勇氣,從來不是救贖,而是徹底覺醒的毒藥。
當我觸及蒼獅秘詭的瞬間,虛僞的面具轟然崩塌, 流淌在我血脈中的不再是犧牲自我、拯救蒼生的聖潔之力,而是催促我以萬千生命爲祭,換取我自身解脫的貪婪與狂熱。
爲什麼必須是我犧牲自己?爲什麼不是他們?爲什麼我要被他們的期望與慾望所折磨?
父親離世後,梅黛絲用鐵血與暴力統治這個國家,她以鮮血鋪築的道路,恰恰成了我所需要的沃土。
絕望、恐懼與痛苦——對於一名哀命輓歌者而言,這些纔是滋養靈魂的甘露。
哀命輓歌者,星災序列,唯有女性能夠踏足的秘詭之路,唯有沉浸在極致的抑鬱、自卑與絕望中,才能開啓的黑暗之門。
它在我的腦海中反覆低語,揭示著最深沉的真相: “悲劇纔是永恆,絕望即是真理,所有的歡愉與希望,不過是凡人用來自欺欺人的幻想。
你要做的,僅僅是撕開他們的僞裝,讓他們直面這個世界的虛無與殘酷。”
在這場自我認知的黑暗狂歡中,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歡愉。
我早已厭倦了當那個笑容甜美的公主,厭倦了被衆人的期望所束縛,厭倦了無盡虛僞的奉獻與犧牲。
我不再想爲任何人付出,我只想看到那些虛僞的笑容崩塌,看著他們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
聽他們在絕望中哭泣哀嚎,那纔是最爲動人的美,那纔是令我徹底沉醉的旋律。
司命離開的第二天,我在蒼獅之堡徹底覺醒。
梅黛絲的愚昧與狂傲,她的迫害與鎮壓,讓我清晰地看到了自己渴求的力量。
阿萊斯頓,這座我曾深愛過的城市,將成爲我命運劇本中最華麗的舞臺。
每個人都將成爲我手中的演員,每一次悲傷都將成爲我創作的傑作。
當悲傷如洪水般吞沒全城,當絕望侵蝕了所有人的靈魂,我便將踏上星災的階梯,成爲真正的主宰。
是的,他們背叛了我。
但那又如何?因爲此刻我已明白,我從未渴望過他們廉價而虛僞的愛與認同,
我真正渴求的,從始至終,只有他們毫無保留的痛苦與絕望。
人人叛我,我便叛人人。
他們的哀嚎與毀滅,將奏響命運賜予我的輓歌。
啊,多麼美妙的覺醒啊!
枷鎖破碎的聲音竟然如此清脆,負重解除之後竟然如此輕盈,彷彿在此刻,我終於獲得了真正的自由。
我叫莉賽莉雅,莉賽莉雅·特瑞安,蒼獅之王的幼女,特瑞安帝國最後的執筆者——
我將用世人的悲哀與哀傷,書寫屬於我的終結之詩。
“親愛的父親,你看到了嗎?
你最深愛的小公主,
已經成爲了你所無法想象的、
最爲純粹的悲劇締造者。”
聖貞潔之塔的頂層,霧氣如遊魂般飄蕩,朦朧而陰冷,輕柔得像是在爲這座城市披上了死亡的紗衣。
莉賽莉雅默然站在窗前,冰涼的月光在她蒼白如玉的臉上投下晦暗的陰影,
她那雙曾經純淨溫柔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徹底的空洞與幽深,宛若無數星辰墜落後遺留的虛無。
她緩緩擡起手,纖細的指尖在虛空中勾勒出一道無聲的弧線,
彷彿爲那殘存的一絲理智與人性,畫下了最後的終止符。
“就到此爲止吧……”莉賽莉雅輕柔地嘆息,脣角揚起一抹溫柔卻陰森的笑意,“再見了,那個可憐又愚昧的自己。”
窗下的阿萊斯頓城陷入徹底的沉寂,在詭異血月的映襯下,彷彿一座巨大而肅穆的墓場。
街巷之間瀰漫著難以名狀的悲哀,似乎無數幽靈在低低哭泣,
那些悲傷、絕望與痛苦如涓涓細流,源源不斷地匯入莉賽莉雅的靈魂深處。
從出生以來,她的內心從未如此暢快與明朗。
過去的她掙扎在無邊的抑鬱與自我懷疑中,渴望救贖,卻徒勞無功。然而現在不同了——
當她將所有的絕望與哀傷傾注到整座城市時,她卻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與歡愉。
“原來,將痛苦交付於他人,纔是真正的解脫……”
莉賽莉雅癡迷地低語著,聲音中夾雜著隱秘的狂喜與癲狂,
“我終於懂了,這便是我的宿命,我纔是這片命運舞臺上的執筆者!”
她的眼底逐漸涌現出一種扭曲而興奮的光芒,笑聲漸漸變得輕柔又陰冷,
在塔樓的陰影中緩緩迴盪,彷彿與那些飄渺的幽魂共同吟唱著末日的輓歌。
——與此同時,晨星莊園內。
寂靜的莊園突然響起細微的震顫,一扇詭異而幽深的門憑空浮現, 它閃爍著幽藍的微光,似乎連通著某個遙遠而不可名狀的維度。
下一刻,門把手輕輕旋轉,一位黑髮東方紳士邁步而入,踏回了屬於他的世界。
司命,回來了。
破塔街的少年阿蘭早已焦急地等候多時,他匆忙迎上前,
恭敬地接過司命的外袍,聲音略帶顫抖:“先生,您終於回來了!”
司命瞥了阿蘭一眼,看到他眸中的慌亂與無助,隨即又轉頭望向窗外。
那輪血色詭譎的月亮籠罩著整座阿萊斯頓,教堂尖塔彷彿化作無數鋒利的匕首,刺向灰色的天空。
他眉頭微微一皺,神色中流露出深深的苦澀與無奈,嘆息道:
“塞莉安,你說得沒錯……這個城市,早已走向深淵,再無回頭的可能。”
身後的塞莉安輕輕地哼了一聲,嘴角勾起譏諷的弧度,語氣中卻帶著幾分無奈與悲涼: “我早就告訴過你,人類最大的愚昧,就是自以爲能拯救所有人。而你,偏偏不肯相信。”
晨星莊園的偏院中,燭光微弱而暗淡,勉強驅散著盤踞屋內的陰冷與絕望。
房間裡寂靜得彷彿連呼吸都在隱忍,空氣中充盈著病痛、壓抑與掙扎的味道。
阿蘭滿臉焦急地擡頭看向司命,雙眼中浮現出極度的擔憂與無助: “先生,我弟弟他……他恐怕真的撐不住了。最近幾日,他的生命氣息越來越微弱,醫生也早已放棄了治療。”
司命溫和地拍了拍阿蘭顫抖的肩膀,語氣柔和卻帶著穩定人心的力量:“不要擔心,我們先進去看看吧。”
踏入房門,屋內光線昏黃慘淡,牀邊端坐著一名老婦,她面容因長期的哭泣顯得枯槁而衰弱。
當司命踏進屋子的剎那,老婦人的眼眸中忽然浮現出一絲微弱卻真切的光芒,彷彿瀕臨死亡的人,終於等到了最後的救贖。
老婦人想要開口,卻因喉嚨乾澀而只發出無意義的呢喃與呻吟,司命微微頷首,示意她安心。
他轉頭望向牀榻上的男孩,瘦小的身體瑟縮在厚厚的被褥中,嘴脣發紫,氣息微弱得如同隨時都會熄滅的燭火。
司命眉頭一皺,輕聲對塞莉安說道:“他的生命力已經瀕臨枯竭了。”
塞莉安聳了聳肩,淡漠地說道:“那麼,要我咬他一口嗎?如果能撐過去,他也許就能活下來。”
司命無奈地搖頭:“血族的轉化並非良策,尤其是在這樣的時刻。”
沉吟片刻後,司命從懷中取出一張微微泛光的秘詭卡片。
那是一張低階的生命系秘詭卡,上面精緻的花紋描繪著飛舞花間的精靈,散發著溫暖而柔和的光輝。
司命掃了一眼房中的人們,輕聲道:“阿蘭,你,還有你的母親與妹妹,都伸出手來。”
阿蘭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妹妹奈亞也乖巧地跟隨, 唯獨老婦人卻驚懼地收回了手,低聲哀求道:“不要碰那個東西……它會帶來災禍!”
司命看了她一眼,嘆了口氣,不再強求。
秘詭卡片輕輕落入奈亞手中,瞬間綻放出柔美的光輝,一隻小巧精緻的蜜露精靈緩緩顯現,輕盈地在少女的指尖舞動。
司命微笑著拍了拍阿蘭肩膀:“教導奈亞操控它,讓生命之力緩緩滋養你的弟弟。”
阿蘭目光堅定地點頭:“我明白了,先生!”
司命轉身離開,腳步漸行漸遠。身後的老婦人再度輕聲抽泣,低語著悲哀與絕望: “阿蘭……那些秘詭,真的不會帶來災禍嗎?”
阿蘭望著妹妹掌中躍動的精靈,沉聲道:“母親,就算真的有詛咒,我也願意承擔。”
窗外,血月依舊高懸,慘淡的月光下,彷彿命運正悄然編織著一場誰也無法逃離的悲劇。
夜色如沉重的黑色帷幕,無聲無息地籠罩著晨星莊園。
詭異的血月高懸於雲端,散發出病態而邪異的紅色光輝,透過濃厚的霧氣, 如觸鬚般緩緩伸入莊園每一處暗角,靜靜窺探著隱藏在其中的每一個秘密。
主樓的陽臺之上,一盞昏黃的壁燈搖曳著微弱的光暈,勉強將周圍濃稠的黑暗驅散了一線。
司命獨自立於欄桿前,目光沉靜如深海,凝視著遠方陰霾籠罩的阿萊斯頓。
他的側臉被陰影遮蔽,只留下一半若隱若現的輪廓,
那神色晦暗難測,唯有眉宇間時而閃過的細微波動,透出他內心深處的隱憂與困惑。
“在想些什麼呢,我親愛的主人?”一個如絲般柔滑,卻隱約帶著詭秘笑意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彷彿黑夜中突然綻放的一朵邪魅之花,令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司命緩緩轉頭,目光掠過陰影,看著緩步走出的塞莉安。
她今夜換上了一襲黑色的哥特式長裙,繁複的暗銀紋路如鎖鏈般交錯纏繞,裙襬輕曳,猶如在黑暗中悄然綻放的死亡之花。
蒼白的臉頰映照著病態的月光,暗紅的脣微微上揚,隱隱透出兩顆尖銳的獠牙, 那種美麗與危險交織的氣質,足以令人迷醉,卻又本能地感到恐懼。
“在想阿萊斯頓的命運,”
司命輕嘆一聲,轉而倚靠在冰冷的欄桿上,聲音低沉如遠方飄來的回聲,
“我纔剛踏上這片土地,便感到整個城市已被一種無法言說的詭譎氣息浸透。
梅黛絲的星災儀式早已啓動,但詭異的是,我還感知到另一股強大的力量也在悄然醞釀,
彷彿正與她暗中對峙,策劃著一場更加隱秘而危險的儀式。”
塞莉安纖細蒼白的手指輕輕搭上欄桿,鋒利的指甲在月光下閃爍著幽冷的光澤, 她側頭望向司命,眼底充滿興味與戲謔:“哦?原來在這詭秘的城市中,還有人膽敢與梅黛絲對抗?真是越來越有趣了呢。”
司命低垂著眼眸,幽深的目光透著思索與困惑: “對方隱匿得極深,甚至我都未能察覺出具體的身份。
或許是教會中某位隱藏的主教,又或許是貴族們中某個從未公開過的秘詭大師……無論是誰,能夠策劃這種規模的星災儀式,都不會是個簡單的角色。”
塞莉安微微揚起頭,妖冶的笑容中夾雜著一絲微妙的諷刺與暗示,她輕聲說道: “主人,難道你就沒有想過,也許某位你熟悉的朋友,亦或是某個看似無辜善良的皇族公主,纔是隱藏最深的演員嗎?”
司命略一怔神,隨即搖頭輕笑: “莉賽莉雅?你這玩笑倒是有些荒謬了。
她單純而善良,就像是玻璃溫室中的花朵,梅黛絲的殘忍足以將她徹底摧毀,她應該不是能夠走上星災之路的人,更遑論策劃如此龐大的儀式。”
塞莉安意味深長地凝視著司命,眼底流露出一絲幾不可察的嘲弄與憐憫:“或許吧,我親愛的主人。但你不覺得,這世間最美妙之處,正是人心難測嗎?
純潔與善良,不過是最爲易碎的面具罷了。或者,我們可以打個賭?”
司命陷入短暫的沉默,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莉賽莉雅那雙明澈卻脆弱的眼睛。
片刻後,他無奈地搖頭,將這一絲念頭徹底驅散: “或許你說得沒錯,人心本就如迷霧一般難以看透。但我還不願去懷疑她,哪怕只是片刻的猶疑,都讓我感覺如墜冰窟。”
“你的信任,有時候真是愚昧得可愛啊,”塞莉安慵懶地笑了笑,脣角微揚,透出幾分誘惑與冷酷, “不過,阿萊斯頓如今已是一座充滿瘋狂與絕望的劇場,不管誰纔是真正的主角,最終的結局都會是一場註定的悲劇。
你打算怎麼辦呢,司命閣下?”
司命微微擡起頭,神情逐漸堅毅而冷靜,脣角泛起一絲譏諷又自嘲的笑意: “既然已經踏上了這個舞臺,我便別無選擇。
阿萊斯頓的命運狂潮裡,謊言編織者又豈能袖手旁觀?
不過,塞莉安,你說的對,我確實不應該對凡人保持信任,願意躲在我的謊言裡爲我注視這劇場舞臺劇嘛?或許我們會看到不一樣的美妙故事?”
塞莉安緩緩靠近司命,嬌小蒼白的身軀緊貼著他,鮮紅的脣瓣湊近他的耳畔,
輕吐出帶著冰冷與魅惑的低語:“終於,你也要踏上非人之路了嗎?我親愛的主人,司命閣下?不過?躲在您的謊言中?不錯的提議,我喜歡。”
司命並未躲閃,平靜地閉上雙眼,嘴角依舊帶著那抹略顯苦澀的笑容: “或許,從踏上這條路的第一步起,我便早已不再是人了。那麼,請容許我爲你編織,夜幕下的謊言,塞莉安王女殿下。”
夜風低吟,庭院中樹木的枝丫在濃郁的黑暗中悄然搖曳,彷彿無數潛藏的觸鬚無聲地伸展,詭譎地探尋著前路。
血色的月光更加妖異濃郁,如同某位舊日之主沉默地凝視著世間的悲劇與紛亂,
而司命與塞莉安的身影已然漸漸隱入這無盡的黑暗與迷霧中,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
阿萊斯頓的悲劇已然啓幕,新的風暴卻即將掀起帷幕——
命運舞臺上的謊言編織者,終於準備踏入屬於他的序幕。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但更可怕的是,或許在不知不覺間,你早已成爲了深淵的一部分。”
“命運並非正義或邪惡,它只是一場冷酷無情的賭局,而我們每個人都是這場賭局中微不足道的棋子。”
——摘自謊言編織者的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