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霓裳和蒙毅趕到時,李斯正用手按著自己的額頭,苦苦的盤算著該從何地治理起。打仗,大秦不怕。這麼多年來,哪一次不是老秦人同仇敵愾,衆志成城?赳赳老秦共赴國難的精神是每一個老秦人心中的信仰。可是,此次的問題在於民衆的心裡,心魔不除,武力征服又如何?
那霓裳看著自己的父親已頭髮半白了,幾年中,雖與父親在朝堂上私下裡也見過幾次,但終究沒有重溫父女之情。不是他們不想,而是丞相的事務太繁忙,而她自己也有很多苦衷與糾結。如此一來,時光荏苒,也就這樣一晃數年了。
“你們來了,快請坐。”李斯擡起頭說,“上茶!”
“裳兒,你瘦了!”
李斯看著已淚溼眼底的女兒心中一陣隱隱作痛,多少年來,自己爲女兒的付出太少了。相反,女兒給自己的幫助則是如此的多。沒有女兒的輔佐,他李斯無論如何也坐不上丞相之位,回想走過的路,父女不由的相擁痛哭。
蒙毅在一旁也不知所措,只是輕輕的勸著:“丞相,霓裳姑娘,咱們還是先商量大事吧。”
聽此一說他們才各自落座,李斯平了平自己的心情,開門見山的說:“今日請你們來就是相商天下百姓煉丹藥成風,有個別地方老世族作亂,該如何處理。”
蒙毅直截了當:“老世族不知天高地厚,我大秦鐵騎一到,立刻化爲烏有!”
“老世族作亂處理不難,王賁從藍田大營出兵很快就可以解決。”那霓裳說,“只是百姓乃大秦之臣民,怎可武力鎮壓?”
李斯說:“是啊!這也是我所顧慮的。按大秦律例,百姓讀書成風,煉藥成癮,我身居廷尉多年,他們並沒有觸犯法律啊!”
“這倒好,打也打不得,管也管不得,就這樣看著那些老世族在百姓的身後作亂嗎?”蒙恬憤憤的說。
那霓裳沉思片刻,回想了曾經的這段歷史,仔細推敲,看著李斯期待的眼神說:“有一法,可讓天下平靜。只是父親要多費心了。”
“願聞其詳。”
“大政已然十年,風雨如晦,雞犬不寧。六國貴族兼併土地以求復辟,刺客迭生,貴族逃匿,足以證明那些老世族亡我大秦的心不死。”那霓裳慷慨陳詞,“今日颶風起於民衆亂議國政亂讀書籍,此等洶洶之勢,絕不可使其蔓延成災!”
李斯點了點頭,聚精會神的聽著。
“幾日前以淳于越爲首的儒家人士在皇上面前妖言惑衆,此心足以證明廟堂混亂人心不一。廟堂如此,天下可想而知!民衆非議當事之事,大興私造煉丹之仙藥,實則禍國殃民之舉。百姓無知,此等做法很容易被陰險的老世族利用,因此小女決定——”
“如何?”
那霓裳定了定精神,鼓起勇氣說:“我決定——焚書!”
“什麼!”如同一聲驚雷,蒙恬刷的站了起來,他看了看一臉冷峻的李斯,又緩緩的坐下了。
“將軍莫慌,待我把話講完。”那霓裳接著說,“不是所有的書都燒,而是將蠱惑民衆的無用之書焚燒,爲其如此,方可將百姓的心魔除去。”
“何爲可焚?何爲不可焚?”李斯問。
那霓裳回答:“政令法典醫藥農科絕不可焚,各家亂國政典玄學特別是關於神學的書籍一定要焚。”
李斯沉默片刻,看了一眼蒙毅,見他點了點頭,心中踏實,隨之說:“焚書鎮壓老世族咱雙管齊下,定要讓那些復辟之舉死在搖籃中,我要讓天下異心之人知道,誰想與大秦較量,便是以卵擊石!”
次日,咸陽城內高榜上詔書公告天下:凡史書非秦記者皆燒之,除博士宮皇家藏書,其他各傢俬藏論證典籍皆燒之,除醫藥農科,其他偏方治病之書皆燒之。敢以詩書攻擊新政者,敢私下煉取長生不老仙丹著,斬首棄市。官吏見而不舉,連坐同罪!
咸陽高榜全城可見,三十六匹快馬,各自向三十六郡傳達,這道可能改變中國文化的政令就這樣發佈了。
這道法令如秋風過林,整個咸陽一片肅殺之氣。帝國的老臣們驚訝的沒有聲音,百姓驚恐的也不再獨自言語。人們都知道秦國刑罰嚴酷,沒有人敢輕易觸摸。
自商鞅變法之時,便有了焚燒詩書的法令。當時爲了鎮壓反對變法的勢力,不得已而爲之。然商鞅之世極其之後,秦國事實上並沒有延續這一法令。也就是說,嬴政之前五代君王,只有過那一次焚書令。畢竟,秦國敬賢敬士,老秦人對讀書人還是從心底尊重的。
如今,形勢大變。面對鋪天蓋地的如火如荼和亂議國是,李斯終究忍無可忍。千年以來的愚民政策在這個時代是很符合歷史背景的。當時科舉尚未出現,人們對讀書毫無方向,很容易就走入誤區,甚至被人利用。因此國家嚴格控制百姓思想,以達到穩定政權的作用。
何況,煉仙藥這樣的荒唐之舉出現,讓李斯等人大爲惱怒。
“胡鬧!絕對的胡鬧!”淳于越在儒家博士館中大聲斥責著,“滅絕文明,滅絕天理,簡直就是滅絕人性!”
“這又怎樣?盧生一走了之,讓我等如何辦?李斯此舉很明顯,就是衝著我們來的。你看焚燒的很多都是儒家經典。”
淳于越聽了不屑的說:“你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對付我們還需要如此興師動衆嗎?這是在對付天下復辟暗流的。李斯身邊的那個女子很不簡單,那夜有人看見他們在丞相府密談,定是她給李斯出的注意。”
“這女子到底何方神聖,爲何什麼事情都瞞不了她?”
“看來我們和盧生之間的事情也不是完全保密的。”淳于越擔心的說,“若是東窗事發,我等都將成爲李斯的刀下之鬼。”
“那該如何是好?我們去面見皇上吧!陳述利害,讓其收回成命。”
“還是算了。”淳于越說,“皇上如今心思全在長生不老上面,不會聽我等說什麼的。不過這樣也好,皇上不理朝政,正好給我等趁虛而入的機會。告訴張良,現在風頭太緊,叫他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會死的很慘!”
“知道了。”
王賁得令輕率五萬騎兵兵分兩路前往鎮壓,一路前往遼東,一路前往雲夢澤。騎兵風馳電掣,千里之遙,七日內便趕到了。面對秦國主力騎兵,還未成形的謀反大軍瞬間土崩瓦解,俘虜及有罪之人尊丞相之令押往北邊修葺長城去了。
而關中地區及其他郡縣則炸了鍋,人們對詩書經典沒有興趣,燒了就燒了也沒有意見。雖有少數人讀書人依舊戀戀不捨,但無傷大雅。只是很多與百姓們生活息息相關的書籍也需要焚燒,很多人就不情願了。
於是,私自藏書的人數不勝數,被官軍查獲的人也不止一人。按照法不責衆的潛規則,當地郡守只得將這些人送往蒙恬之處修葺長城以作勞改。對思想極度反叛的人就地處決,而那些德高望重的不願焚燒的人則全部投入雲陽監獄。
整個秦國北部,俘虜罪犯被大肆的押往長城工地,一路上條件艱苦,很多人便撒手人寰。秦國官道上,處處可見囚徒樣子的屍體。野狗、野狼緊隨其後,等待著期待著那些體力不支的人被拋棄後成爲自己的晚餐……
長城修葺漸漸變了味道,刑徒之人的加入讓其中矛盾重重,隱患深深。看似一舉兩得看似大秦法外開恩,實際上都是一種積怨的積累,一種敢怒不敢言的積壓。
很快大秦各地的謀反平息了,正如蒙毅所說秦軍主力出馬定能兵不血刃。百姓們的煉丹之舉也不復存在了,那些想利用百姓稍稍讀點書有點思想的老世族也無從得逞了,天下,似乎又回到了國泰民安。
可是,那霓裳總感覺不是味道。這是一種靜的沒有生氣的寧靜,看著雲陽監獄的人滿爲患,看著菜市口的不停問斬,似乎這種禁錮人們思想的方式有些不合邏輯。
防民之口猶如防川,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個道理那霓裳深深的明白。可是,當時的國情如此,自己還有更好的辦法嗎?如果沒有,那麼焚書禁言總比大開殺戒要好吧。她看著這個從戰亂到統一的大秦天下,短短十年,難道大秦還要再次經歷戰火雲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