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了吃飯,飽了舒坦,醉了便臥柳花眠。
赤條條無羈絆,渾然是,天上星宿下凡。
日走江湖,夜研美女,遊蕩在紅塵人間。
生性風(fēng)流倜儻,直叫人,愁得肝腸寸斷。
上面這段戲詞單說一個人物,此人姓張名凰,大號張左登,山東陽谷縣城西張家堡人氏。宋徽宗政和八年,張凰年紀二十出頭,可謂青春年少,也算是毛竹拔節(jié)成型時段。張凰生就一副挺拔腰身,麪皮白淨(jìng),舒眉朗目,而且還略略識得幾行文字,惹得十里八村的男男女女愛也不是,恨也不得。張凰年幼時曾跟隨蜀中一位遊方僧人練過幾路拳腳,粗略懂得一些花拳繡腿,時常在農(nóng)閒時節(jié)邀約些鄉(xiāng)村閒人切磋一番,就此結(jié)識了不少無賴潑皮江湖浪子,性情自然有些放蕩不羈。
話說這年三月的某一天,張凰在村頭閒極無聊,抄著兩手左瞪右瞟想要尋點兒事端解悶,忽見打村西池塘邊晃過一個人來。此人身背一隻髒兮兮的褡褳,生得獐頭鼠目,一付五短身材,約略有八歲小兒身高,腦袋倒是不小,三十斤的南瓜一般,形象極爲(wèi)委瑣。
此人老遠便衝張凰打躬:“這位兄長,敢問此村可有個叫張左登的人?”
張凰心下一怔,這個人找我做什麼?還個禮道:“你找的正是在下?!?
那人退後兩步,納頭便拜:“小人吳頭英見過兄長!”
張凰連忙將他拉起,納悶道:“仁兄因爲(wèi)什麼給俺行此大禮?快快請起。”
吳頭英匍匐在地硬是不起,頭磕得如同搗蒜。
張凰愈加惶惑,俺從沒見過此人,他這樣行事,是何道理?又見他不管不問只顧不住地磕頭,忍不住性急起來,劈頭揪住他的抓髻,提上來,厲聲喝道:“你先說,你找俺到底爲(wèi)了什麼事情?不說明,便給俺磕頭,哪個擔(dān)當(dāng)?shù)闷??快快說來!”
吳頭英將脖子抻成一隻看家鵝,眼淚汪汪瞅定張凰,悽然叫道:“兄長啊,救人……救人要緊啊!”
張凰撒了手,一把將他拉到碾盤上坐好,急急問道:“兄弟莫非是遇到了什麼難事兒?”
吳頭英放聲哭道:“兄長啊,我家婆娘被痞狐子附身,三天三夜湯水未進,眼見得奄奄一息……”
原來這吳頭英五年前娶了一房渾家,日子過得倒也熨帖,懊惱的是渾家一直沒有生育。起先吳頭英也沒拿這個當(dāng)回事,心想,興許還沒到時候,這傳宗接代總不能跟農(nóng)事一樣種收有致吧?夜裡行事便格外勤懇。日子久了,難免有“扒犁”不順手的時候,渾家便有些冷言冷語上來。誰知那話兒越發(fā)使起性子,竟然撂挑子不幹了。至此,渾家不樂意起來。起初倒也沒怎麼發(fā)作,只是橫鼻子豎眼,摔鍋打竈,最多蹴在暗處抹幾把眼淚。開了春,她突然性情大變,整日裡千烏龜萬王八地辱罵吳頭英。吳頭英自覺牀上不濟,夜裡便想好好溫存,豈知這般時候渾家已是死下心來,去鐵匠鋪打造了一副鐵褲衩穿在身上,除了自行方便的時候解開,吳頭英連鑰匙是個什麼模樣都沒見過。
聽到這裡,張凰有些恍惚,悶聲道:“你們夫妻既然到了這般時候,我怎麼能夠解救得了?”
一聽這話,吳頭英又抽搭起來:“兄長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
張凰道:“你也太窩囊了。我來問你,你是個做什麼買賣的?”
吳頭英道:“小人是個賣饅頭的,偶爾也做些燒餅來賣……兄長,我窩囊,你可千萬得救我啊!”
張凰沉吟半晌,開口道:“你細細地說,俺倒想知道那婆娘是怎麼讓痞狐子上了身去的?”
吳頭英道:“兄長啊,說來話長……”擦把眼淚,將褡褳擱在膝蓋上疊好,幽然說道,“事情出在陽谷縣城開藥鋪的西門慶身上。那廝在開藥鋪之前是個貨郎,時常在我家門口遊蕩。起初我渾家也沒怎麼搭理他,只是招呼他買個針頭線腦啥的。他倒是個爽快人,一般會讓我渾家賒他的帳。時間一長,兩個人就開始眉來眼去不打個正經(jīng)譜兒。當(dāng)時我也沒在意,後來她穿上了鐵褲衩,我就更不放在心上了,我就不信他能找得著鑰匙。誰知這幾天就出了事情……夜裡,我起來上茅房,一摸炕頭,老婆沒了!我慌了,到處找,你猜咋了?我渾家把鐵褲衩掛在門框上,在門後撅著屁股,西門慶將褲子褪到腳面上,哼哧哼哧犁我的地,那副鐵褲衩就懸在他的頭頂,咣噹咣噹砸我的心……”
張凰聽罷,大怒:“那你還不趕緊殺了這個淫賊?還等著他替你下上種子不成?”
吳頭英嘆口氣道:“兄長,正是這個話??!小弟正是想讓他幫俺播上種子……”
張凰哧一下鼻子,抽身便走。
吳頭英攆上,哀告道:“兄長,你好歹聽我把話說完嘛?!?
張凰無奈,搖搖頭蹲在地上,道:“看在你給我磕頭的份上,我繼續(xù)聽?!?
吳頭英接著說,當(dāng)時他一看此情此景,立時頭大如鬥,心下麻麻扎扎一陣慌亂,竟把熱乎乎的一泡尿撒在了堂屋地上。西門慶正忙,根本不知道身後還站著人家的“正頭香主”,一個勁地狠攮猛拽,恨不得將那話兒融化進吳頭英家的熱土裡。那婆娘似乎半輩子沒個男人靠身了,屁股撅得如同狗打噴嚏。一時間,臊氣瀰漫,浪聲聒噪,整個屋子咕咕唧唧響,就像是開了個漿洗鋪子。吳頭英傻愣半晌,慘叫一聲奔了門外,不想外面雪地太滑,一骨碌滾在當(dāng)院。西門慶正施展工夫,左研右磨,即將播種之際,忽聽門外一聲悶響,估計是露了馬腳,急匆匆收了兵刃,從後窗落荒而走。等到吳頭英從雪地裡爬將起來,那婆娘已經(jīng)穿好鐵褲衩出來,嚶嚀一聲趴上了他的肩頭,哭道,相公,今夜俺讓痞狐子上身了。吳頭英哪裡肯信?把她拽到裡間問她方纔是怎麼回事?渾家哭得嬌枝亂顫,死活不肯承認與西門慶偷情的事兒。吳頭英安慰道,那也沒啥,他幫咱們家耕田也算我僱了個不花錢的佃戶。渾家一聽這話,更是不肯承認,一口咬定是痞狐子上身。打那以後,西門慶就沒了蹤影,一連幾個月沒見他來村裡賣貨,把個吳頭英的渾家熬煉得日見憔悴,眼見得偌大一副骨架成了一扇門板,形銷骨立。
聽罷,張凰捏著下巴疑惑道:“這哪裡是什麼痞狐子上身?分明是男女**。”
吳頭英道:“兄長啊,事情蹊蹺就蹊蹺在這裡了……”
見張凰不語,吳頭英接著說:“眼見得我老婆病病懨懨不思茶飯,我一時沒了主張,有心去求西門慶見她一面,一想,俺也是堂堂三尺男兒,這種事情怎麼張得開口?正犯著愁,我渾家就躺在炕上動彈不得了。一天夜裡,我正在酣睡,忽然被一陣清風(fēng)吹醒,張眼一看,了不得啦!一條毛茸茸的痞狐子,趴在我渾家的身上,正急吼吼撕扯她的衣裳,我連忙咋呼,那畜生一溜煙竄出窗去。掌燈來看,我渾家的胯下已然沒了鐵褲衩,人也傻了,只管衝黑影裡拋飛眼,口稱狐仙大人快來救命……當(dāng)下我就犯了嘀咕,難道這世上還真有狐妖不成?趕等天明,我找了郎中來家診治。郎中試息把脈一番,說道,這病怕是沒藥可醫(yī)了,你家娘子這是得了相思病,必須叫她的情人來見一面,才能痊癒。那時刻,我也顧不得多想了,冒著風(fēng)雪就奔了西門慶家,一進家門,嚇了我一跳!天井裡枯草遍地,門窗皆無……”
張凰冷不丁吃了一驚,插話道:“這是你的渾家跟西門慶發(fā)生**以後多長時間的事情?”
吳頭英道:“大概兩年了……”嘴巴一歪,接著就哭上了,“可憐我的渾家啊,她眼見得不行了?!?
張凰道:“照這麼說來,這期間他再也沒去見過你的渾家?哦……是不是這人已經(jīng)走了?”
吳頭英道:“哪裡是走了那麼簡單喲,看那光景,那座老屋怕是得有好幾年沒個人氣兒了!”
張凰登時驚出一身冷汗:“像個墳塋啊……沒有一個人影?”
吳頭英瞥他一眼,囁嚅道:“當(dāng)時我嚇傻了,看也沒敢看,撒腿就跑。一個街坊攔住我,問我找誰?我說找西門貨郎。那人說,人家早在十多年前就不幹貨郎了,開了好大一間生藥鋪子,後來還娶了幾房渾家,這當(dāng)口早已不見了,據(jù)說是死在外地,得的是馬上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