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帶來溫暖。

兩個人的衣衫也暖烘烘的, 不再冰冷。

他們並肩坐下。

天上月亮升了起來，而兩人卻都看不見。

花滿樓道：“天已經(jīng)黑了。”

陸小鳳搖頭。

他道：“我現(xiàn)在實在分不清是白天還是黑夜。”

花滿樓道：“今天晚上一定會有月亮。”

陸小鳳道：“是圓的還是彎的？”

花滿樓擡頭，好似正在看著天上那道彎鴻, 道：“是彎月, 一定新月如鉤。”

陸小鳳道：“原來已經(jīng)到了月末。”

花滿樓又道：“想必也有繁星無數(shù)。”

陸小鳳也擡起頭, 他道：“一定很美。”

他們兩人都看不見, 卻都擡頭, 好似在欣賞著月光星辰，看到了難得一見的美景。

花滿樓道：“是啊，美極了。”

陸小鳳笑道：“是我見過最美的夜空。”

他們的肩膀碰到一起, 體溫裡帶著一種從沒有過的溫情。

花滿樓道：“等你的眼睛好了，月一定就圓了。”

陸小鳳道：“現(xiàn)在這樣看月亮, 反而覺得月亮離我很近。”

花滿樓低頭, 問道：“有多近？”

陸小鳳伸出手, 在一片空茫中摸了摸，道：“就在手邊, 我好像可以摸到她的臉？”

花滿樓問道：“她的臉是什麼樣子？”

陸小鳳摸了兩下，似乎真的摸到了，他道：“像是一個球。一個餅。”

花滿樓笑道：“我現(xiàn)在可以確定，等你眼睛好了，你也看不見月亮。”

陸小鳳道：“爲(wèi)什麼？”

花滿樓道：“她一定會給你掛張餅在天上。”

陸小鳳笑了。

花滿樓伸出手, 月亮就好像在他眼前。

好似他的朋友, 他的親人, 他的愛人。

他很溫柔。

陸小鳳說：“你覺得她是什麼樣子？”

花滿樓沉思了片刻, 柔聲道：“她或許的確像一個餅。”

陸小鳳哈哈大笑起來。

他道：“我已經(jīng)知道你現(xiàn)在的表情, 一定很真誠。”

他說著，看著他的臉。

他其實並不能看見。

但他已經(jīng)看見了, 看見了他的所有。

花滿樓的手放下來。

陸小鳳正想再伸手觸摸一下假想中的月亮，他們的手忽然碰到一起。

兩個人都有些發(fā)愣。

一種奇妙的感覺蔓延開，遠(yuǎn)非友情所能給予。

他們忽然靜了下來。

陸小鳳放下手，他的感覺變得敏銳，他能感覺到花滿樓的呼吸，每一次平淡穩(wěn)定的呼吸。

他覺得，這呼吸都帶著一分吸引力，讓他的精神都跟著起伏，心靈隨之灌入最純淨(jìng)的空氣。

花滿樓已經(jīng)覺察出他們之間的不對。

他們已經(jīng)肌膚相親。

無法逃避。

即便再又做回朋友又能如何？

況且他們已經(jīng)不再是朋友。

連花滿樓都分不清，他們之前的感情究竟是什麼？

他已經(jīng)安定下來。

方纔那種難以言說的委屈，幾乎將他吞沒，幾乎粉碎他全部理智。

即便當(dāng)初被上官飛燕欺騙，他都沒有過這樣的情感。他依舊從容，依舊體恤，依舊心中無恨無嗔。

但方纔那一刻，他幾乎不能剋制。

他幾乎要收不住淚，他幾乎要難過又委屈的掉下淚來。

他何嘗有過這種感情？

他心細(xì)敏感，這種心思，他又怎麼參不透？

他對陸小鳳，又是何種感情？是否僅僅只是友情？

他從未想過。

他從不需多想這些。

只是一切都將他推入這個問題，他不得不面對，不得不思考，不得不追問自己的心。

他與陸小鳳的關(guān)係已經(jīng)改變，甚至靈魂糾纏，那麼他呢，他的心中，究竟有沒有怨過陸小鳳，有沒有氣過陸小鳳，更有沒有想念過他？

人最難言的時候，便是自己詢問自己的時候。

這個時候，有些答案，很近，卻難如登天。

花滿樓收回手。

他道：“早些休息吧，等你的傷好了，我們總要想些辦法離開這裡。”

陸小鳳點頭，他道：“你究竟傷了哪裡？”

他終究是掛心於此。

花滿樓道：“我的確只擦傷了胳膊。”

他擡起手，他已經(jīng)用碎布繫住了傷口，淡淡的血跡從碎布上透出來，看起來並不嚴(yán)重。

他道：“若不放心，便摸摸看。”

他知道陸小鳳掛心，又絕不會再多碰觸，他也不計較這些，只想陸小鳳放下心來。

陸小鳳的手在他傷口處輕觸了幾下，覺出並無大礙，才放下心。

他們尋了一處背風(fēng)石壁，陸小鳳又摸來幾把軟草，鋪在地上，喚花滿樓休息。

花滿樓將篝火熄滅，天地萬物便只餘月光瑩然，星光點點。

陸小鳳卻走到一邊，並未安歇。

花滿樓知他心思，道：“莫要多想，一起睡吧。”

他說完，臉上卻也禁不住有些發(fā)紅，有些事，終究是無法抹去，若稍一想起，心中便泛起無數(shù)波瀾。

陸小鳳道：“你先睡吧，我並不勞累。”

陸小鳳很少有君子的時候。

很多人喜歡他不君子的樣子。

他樂得如此。

但今日，他對花滿樓，卻忽然像一個君子。

但花滿樓，卻並不是一個女人。

花滿樓道：“若明天著了涼，我只有好好的照顧你。”

陸小鳳心中一動。

他走了過來。

花滿樓照顧他？的確是個非常美好的願望。

但他並不忍心讓他這樣做。尤其是這樣一個時候。

他們並肩躺在一起，就像他們很多時候曾並肩而眠一樣。

他們都仰著頭，天上就是美好的月色，璀璨的星光。

花滿樓閉上眼睛，他很疲乏，他本就趕路來此，本就沒怎麼休息，又墜下山崖，精力幾乎耗盡。

陸小鳳聽著他平穩(wěn)的呼吸聲，睜開眼睛，看天上他並不能看見的月亮。

真美。

生活的確如花滿樓所說，即便沒有光，他也能感觸到光的暖和輕柔。就像母親輕輕的哄睡著自己的孩子，極盡慈愛與溫柔。

他的心砰砰跳。

一種初戀的感覺籠罩了他。

他好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身旁正熟睡著他朝思暮想的愛人，一顆心都要跳出來。激動，又純情。只有愛，只有單純懵懂的愛，只有跳動雀躍的心，只有安靜悠然的靈魂。

他並沒有看花滿樓。

他望著天上的星。他好像已經(jīng)看到了那些星星。

他聽著自己的心跳，與他平穩(wěn)的呼吸，覺得天下間再沒有什麼是陸小鳳想要的，他已經(jīng)得到了全部。

他失去的全部，又眷戀的全部。

他的臉上掛著笑，心中卻道：“陸小鳳啊陸小鳳。真是一個混蛋，徹頭徹尾的混蛋。是個笨蛋混蛋王八蛋。”

他這樣罵著自己，心頭卻又涌上一股甜蜜。

他竟可以同花滿樓這樣安然入睡，他想不到，他還有這樣的機(jī)會，還有這樣的運氣。

花滿樓漸漸的睡著了。

身旁有種溫暖環(huán)繞著他，令他心安，他在這種舒適的氛圍下，慢慢的進(jìn)入夢鄉(xiāng)。

陸小鳳也閉上眼睛，他終於可以睡個好覺。這些日來，他終於迎來了一個輕鬆自在的夢鄉(xiāng)。

清風(fēng)吹過，月色如綢。

花滿樓睡夢中輕咳一聲，一絲淡紅從他脣上滑下。他終是太疲倦，並沒有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