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阿維斯塔是位於波爾圖區(qū)(相當(dāng)於中國的市級)西部的一個重要堂區(qū)(相當(dāng)於中國的鎮(zhèn)級,或片區(qū)),人口約24萬,是葡萄牙境內(nèi)規(guī)模最大、也是最發(fā)達的堂區(qū)之一。
全區(qū)的高速公路線十分完備,環(huán)形、扁弧形的高架橋橫跨整座城市。沿著內(nèi)環(huán)路往東行駛,下了出口,再拐回西面的主幹道,就到了博阿維斯塔的中心地帶。
菲利普-戈維亞關(guān)掉了車上的導(dǎo)航系統(tǒng),然後油門一踩,順著10號城市幹道繼續(xù)行駛。直到視線中隱隱浮現(xiàn)出“西爾帕新聞與廣播出版總署”的乳白色大樓,才逐漸減緩車速。
在經(jīng)過西爾帕大樓的時候,戈維亞忽然把車停靠在路邊。
“嘿,你們想不想先去球隊參觀一下?”戈維亞朝身後的小夥子們問道。接著他搖下車窗,往右邊一指道:“從這條路進去,就能直接到訓(xùn)練場。”
其他人都愣著不說話,只有陳謹吾應(yīng)道:“戈維亞先生,我們得先回宿舍收拾收拾,明天再來可以嗎?”
隨後小潘也說:“是啊,他們坐了幾十小時的飛機,還是先送回去休息吧。”
“沒問題。”戈維亞重新把車發(fā)動,扭頭向陳謹吾誇道:“孩子,你的葡萄牙語不賴嘛!”
陳謹吾微笑著說了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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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是一座很樸實的雙層小磚樓,跟國內(nèi)建築沒什麼兩樣,除了帶有歐洲風(fēng)味的紅色屋瓦。側(cè)面有幾道凸出的拱門,很突兀地杵在窗外,只有最頂端銜接著屋頂外延。陳劍豪站在跟前端詳半天,也想不出這玩意兒除了作擺設(shè),還有什麼實際意義。
華而不實是陳劍豪最討厭的。尤其是當(dāng)他走進屋內(nèi),看見本來就十分有限的空間裡竟然還立著四根龐然大柱,頓時就耷拉下臉。更令他受不了的是,這會兒已近正午,太陽高照,屋內(nèi)卻昏暗得有如暴風(fēng)雨來臨前夕。
不過,這畢竟是開燈就能解決的事情,陳劍豪還不至於太在意。當(dāng)他踏上階梯,準(zhǔn)備去二樓瞧瞧時,迎面就看到了兩張上下式雙人牀。再往裡面走,四處空空如也,只多了兩張桌子。
陳劍豪的心裡一下子跌入谷底,這他媽跟中學(xué)宿舍沒兩樣嘛!
實際上,其他人的感覺也不太好。大家滿懷期待地來到這裡,哪料到宿舍竟是如此簡陋的地方。小潘作爲(wèi)隨行教練,也兼顧監(jiān)護人的職責(zé),因此臥室被單獨安排在一樓。他把行李搬進臥室,呆站幾秒,便搖搖頭走了出來,朝戈維亞抱怨道:“這鬼地方是你們找的嗎?”
“呃……很抱歉,潘。”戈維亞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合作方給的經(jīng)費太少,而且他們要求住宿的地方必須離俱樂部和學(xué)校都近,步行最多不能超過20分鐘——說實話,能找到這裡已經(jīng)是很幸運了。”
“這不怪你,我就是隨便問問。”小潘往大廳中央的沙發(fā)一坐,又接著問:“那有沒有安排廚師?”
“俱樂部會負責(zé)你們的三餐,食堂開放時間是上午7點到晚上10點,明天到球隊領(lǐng)一張工作證就行了。”戈維亞從兜裡摸出一串鑰匙丟給小潘,接著說:“這裡離俱樂部很近,步行大概5分鐘吧。學(xué)校離這也不遠,就是在反方向而已。”
“OK。”小潘隨處看了看,說:“聽起來有點麻煩,但也沒得選麼不是。”
“如果住得不舒服就跟我說聲,我會跟經(jīng)理反饋的。”戈維亞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好了,你們先忙著,我得去趟俱樂部。晚上到我家吃飯,8點左右來接你們。”
“行。”小潘起身道:“今天真是太感謝你了,還勞煩你親自過來。”
“不客氣,我的朋友。”戈維亞微笑著說:“其實隊裡也沒剩幾個人了,我不來誰來呢?”
“哦?那是怎麼回事?”
“不瞞你說,現(xiàn)在教練組只剩兩個人。一個是助教,我讓他帶一線隊訓(xùn)練去了。另一個負責(zé)青年隊,也走不開。”戈維亞露出了一絲苦笑,說:“我總不能讓經(jīng)理自己來吧。”
小潘驚訝道:“怎麼會這樣,那球探呢?”
“唉,別提了。只有三個球探,而且都在外地……好了,其它的晚上再說吧,我真得走了。”
匆匆道別後,小潘獨自坐在沙發(fā)上,陷入沉思。十年前他到歐洲留學(xué)的時候,博阿維斯塔還是一支爭冠球隊。儘管他知道假球事件對球隊的衝擊很大,但若不是親眼目睹,他如何也想象不到昔日的豪強竟會在短短幾年間淪落到這種地步。
陳劍豪一行人正在二樓收拾牀鋪。
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俱樂部已經(jīng)差人把這裡的牆面重新刷白,也大致打掃了一遍。除了比較簡陋,其它方面還算過得去。
儘管是第一次見面,但由於對黃大仙同仇敵愾,小夥子們很快就混在了一起——正所謂“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尤其是吳天長——他就是登機前附和方濟舟調(diào)侃空姐的那個人,還慫恿方濟舟向空姐要電話——四人裡就屬他話最多,上樓以後就一直說個不停。與之相比,方濟舟就顯得靦腆一些,雖然他私下裡會跟吳天長八卦來八卦去,但一旦周邊多了幾個陌生人,他的話匣子就會條件反射似的閉合起來。不過,當(dāng)大家談到什麼有趣的事情時,他就會情不自禁地跟著笑,偶爾也補上幾句。
至於最悶的一個,則自然是陳劍豪。他選了陳謹吾上鋪的位置,略微收拾過,便直接躺在上面休息,自始至終沒怎麼出聲。難得開口了,也只是接陳謹吾的茬。
直到吳天長爬上方濟舟的鋪位,開始調(diào)侃對方跟空姐的邂逅時,陳劍豪才恍然大悟般伸出了頭,問:“原來飛機上跟黃大仙吵架的是你?”
“是我。”兩張牀連在一起,方濟舟隨即靠了過來,義憤填膺地說:“我就看不慣那種人!”
陳謹吾正在下鋪疊被子,隨口道:“人家在飛機上不是說過名字了,你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
“少廢話,沒事誰會記一個陌生人的名字?”打發(fā)完陳謹吾,陳劍豪又朝方濟舟問:“我記得黃大仙說你在魯能待過?”
“嗯,四年前進去的,不過一直待在青訓(xùn)。你呢?”
吳天長見兩人聊了起來,便靠過去插嘴道:“嗨,我也在魯能青訓(xùn),跟他是隊友。”
“哦。”陳劍豪敷衍地應(yīng)了聲,然後望著方濟舟道:“我在遼寧踢球。業(yè)餘球隊來著,估計說了你也不知道。”
底下又傳來了陳謹吾的聲音:“我也是,我在湖北。”
方濟舟摸了摸頭,說:“二位真不好意思,業(yè)餘球隊我不是很瞭解。”
陳劍豪說:“沒什麼,我待了兩年都不見得認識幾個。”
吳天長湊得更近道:“對了,我看新聞?wù)f今年業(yè)餘聯(lián)賽冠軍是一支遼寧球隊,難不成就是你?”
還沒等陳劍豪開口,陳謹吾就率先說道:“沒錯,而且他的對手就是我。”
停頓片刻,陳謹吾又接著說:“我要是告訴你們,這傢伙分區(qū)賽進了70多球,總決賽還把我們7:1血洗了,你們怎麼想?”
吳天長和方濟舟瞪大了眼睛,不約而同“啊”了一聲。
陳劍豪倒沒作出什麼反應(yīng),只是平靜地說:“還是聊點別的吧,業(yè)餘聯(lián)賽有什麼好說的。”
猶豫了一會兒,吳天長才怯生生地問:“不可能吧?這麼多球怎麼進的?”
陳謹吾說:“業(yè)餘足球很難在網(wǎng)上找到錄像,所以一開始我也不信邪,以爲(wèi)他們踢假球……直到真正對上他了,才知道這傢伙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
陳劍豪笑道:“算了吧,等我在葡萄牙混出點名氣,你再誇我不遲。”
方濟舟忽然嘆了口氣道:“唉,沒想到剛來就遇到一個強大的對手。”
“得!你倆都是踢前鋒的,以後有好戲看了!”說完,吳天長幸災(zāi)樂禍地笑了起來。
陳謹吾有些不解,問:“怎麼,兩個前鋒就不能一起上麼?”
陳劍豪不以爲(wèi)然道:“整條鋒線都上中國人?你確定老外會這麼幹?”
“呃……”方濟舟看著他,說:“看來我們真得競爭一下了。”
陳劍豪只是淡淡地說:“你的對手不是我,先爭取留隊再說吧。大家纔剛到這裡,八字還沒一撇呢。”
說完,氣氛便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說到底,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是菜鳥。他們對未來的一切憧憬,到頭來都可能只是癡心妄想。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夠掌控命運,但實際上,即便你再怎麼努力,成功也只會降臨在一小部分人身上。對於大多數(shù)人來講,夢想總會陰差陽錯地與自己失之交臂,而且你往往都不知道,究竟是哪方面出了問題。
吳天長把頭伸向下鋪,問:“陳謹吾,你是踢什麼位置的?”
“叫我謹吾就行了。”陳謹吾微笑著說:“我也是踢前鋒。不過主要是邊鋒。”
“怎麼都是前鋒啊!”方濟舟一把抱起枕頭,把臉蒙了起來。
吳天長哈哈大笑,說:“還好我踢的是後衛(wèi),比你們好混點。”
陳謹吾說:“我倒是無所謂。除了中後衛(wèi),其它位置我都踢過。只要能贏球,我願意踢任何位置。”
“教練應(yīng)該挺喜歡你這種球員,只是位置經(jīng)常變的話,就沒法發(fā)揮自己的長處了。”吳天長頓了頓,說:“如果長期這樣下去……最後可能會變得平庸吧?”
“平庸?你可別小瞧他。”陳劍豪看了他一眼,說:“沒準(zhǔn)他的防守比你這踢後衛(wèi)的還好。”
“你這是瞧不起我吧?再怎麼說我也是魯能正規(guī)青訓(xùn)出來的。”
聽吳天長的語氣有些變化,陳謹吾趕緊說:“他就是隨便說說而已,你別聽他的。”
陳劍豪倒是被激起了興致,以一副挑釁的口吻道:“要不,咱找個球練練去?”
方濟舟本來已經(jīng)安靜了下來,見這態(tài)勢,連忙瞪著吳天長道:“幹什麼呢?你怎麼到哪都喜歡惹事?”
“別這樣!”陳謹吾也站了起來,義正言辭道:“不管怎麼說,大家都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多少也算是有點緣分。”
吳天長有些不好意思,訕訕地說:“別介意,我就是不太會說話……一不小心就得罪人。”
陳劍豪朝陳謹吾聳聳肩道:“反正這本來就不關(guān)我的事,你們愛咋樣咋樣。”
陳謹吾笑了笑,說:“以後大家就是朋友了,得互相照應(yīng)纔是。而且人生地不熟的,我們要團結(jié)起來,一致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