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元公主——
他又來到樹下,一手長劍舞得日光斑駁,樹影婆娑。
我從未見過別的孩子能夠如此頻繁地出入宮中,聽母親說,他是鎮國將軍的獨子,因著父親受君王寵愛,年紀輕輕竟已是被封爲“信王”,得以每每進出宮牆。
母親說,女子弱手持不起刀劍,便要懂得利用男人來爲自己揮斬利刃。
我故意走到了樹下,我知道,他看到我了。
信王——
我第一次看到她,便知道她想要做什麼。
廢后原是出身世家,才情精絕,入了宮牆後身居高位,卻生出了暗裡的心思,手中沾了不少皇家幼兒的性命,後被廢位幽於冷宮,連同著當時還在腹中的敬元公主。
冷宮中四時冷暖無人問,日夜三餐無人管,這敬元公主貴爲天家之後,卻生得消瘦嬌弱,只一雙盛滿了警惕、打量、驕傲和沉戾的眼睛。
她想要的東西,一將功成萬骨枯。
敬元公主——
我終於手刃了那個皇位上的“父君”,於我而言,他不過是一個與我有血脈淵源的仇人。
當年冷宮的一把火,不聲不響,我醒來時身旁唯有信王,衣物燒了大半,母親沒有出來。
眼前這位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卻不聞不問,甚至在我將劍一把刺穿他的心臟時,都不曾認出我來。
用他的血來祭奠我九泉之下的母親,我都嫌髒。
可惜至今也未知曉那個放火的人是誰,不過也不重要了,如今的我,劍指之處,焉有逆者活口?
“皇上駕崩,彌留之際傳位於唯一嫡親骨血敬元公主。”信王的號令自堂下傳起,殿中軍兵護衛紛紛劍芒斂起,恭敬下跪——
“參見陛下!”
只見他擡起頭,臣服的目光堅定而溫柔地說道:“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信王——
她奪了皇位,是我助她踩著至親的骨血,一步步走上了那個位置。
宮中的皇家子嗣並非只有她一人,若要皇位落入手中穩如泰山,就必定不得有其餘的手足威脅,可以她之力做不到。
她做不到的事,我來做。
謀皇子性命,斬除功高震主的大臣,清掃其黨羽,肅清朝堂綱紀,她的皇權逐漸固若中柱,我卻也日益成了她唯一的威脅。
果然,今日朝堂之上,杯酒釋兵權,也“釋”我的性命。
女帝——
我想要這江山,我想要至高無上權力,我想要將天下人的性命都握在自己的手裡!
“信王結黨之舉樁樁件件,這罪名還需孤來給你安嗎?”我給他備了一杯毒酒,讓他做了一個選擇——是他以死謝罪換得朝臣安寧,還是由她放手徹查清掃羽翼。
“也罷。”不想他卻輕聲溫柔道:“只是臣一直以爲臣爲陛下所做的一切,已經足以讓陛下信任了,卻不料終究還是敵不過一句‘人心叵測’。只願陛下此後有可信之人,不至坐擁江山,無邊孤寂。”
話音剛落,他便將面前的毒酒一飲而盡——“我說過,你想要的,我都會給你。”
她看向他的眼底,一派清明,宛如初見時煦陽樹下的年少深情,卻言不清,道不明。
嘴角的鮮血滲出,她在他眼中看見了身著帝王華服、頭戴皇權發冠的自己,彷彿那麼陌生,可眼前人……卻有一絲熟悉?
不由自主地,她在他眼角用血點了一顆痣。
這世間,最百無一用是情深。
信王——
她還是那麼決絕狠戾,眼底的寒霜從他們彼此初見時起,那日的煦陽高照,烈日炙熱都化不開她眼中的堅冰。
這麼多年來依舊如此,哪怕是用他的一顆真心,最後用他的血,她轉過身時,依舊是冰雪冷心,不曾回過頭看他哪怕一眼。
只是眼角的這顆血痣,她怎麼沒忘?最後她眼裡的他,日薄西山下的賜死,真狼狽啊……
這一世,他又輸了。
結局——
女帝駕崩,死於自縊。
聽宮人說自從信王的墓前回來,陛下便心魂不守,日落黃昏之時褪去華服權冠,自縊於樑柱上。
滿天下都無人知曉那天是當年敬元公主與信王初見之日,也沒有人知道當年女帝費盡心思奪得皇位,究竟是真的貪戀權勢,還是不過想要報復什麼。
他說希望她能夠有可信之人,可是這山河之大哪裡還有第二個傻瓜?
她做完了自己想要做的事,這世間就再無留戀了,不過是無聊的一生罷了。
這一世,其實他又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