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葉雲天怔怔的坐到了扶倚上,望著桌案上那一盆密葉沉沉綠的文竹,那曾是他父親最愛的一種盆栽。
紋竹有“文雅之竹”的意思,其實它不是竹,只因其葉片輕柔,常年翠綠,枝幹有節似竹,且姿態文雅瀟灑,故名文竹。肋
他父親便如這文竹一般雅緻而尚節氣……
“我爹只是官衙裡一個小小的師爺,十一年前當宇文棠風奉旨清查天下貪官污吏時,因爲被指證縣太爺受賄沾了一點小小的光,就被判秋斬,而這一切皆是因爲那一年我得了重病無錢爲醫而惹下的禍端。其實洛寧縣的百姓都知道我爹王顏之平素清白一如長江之水,做了十年師爺身無半文積蓄,僅僅因爲那十兩急於救命的銀兩,就株連於內,實在是冤的厲害。我娘不服氣,典了所有家當上京申冤,居然無人敢受理,他們告訴我娘想要沉冤昭雪就需走宇文棠風的門路,於是我跟我娘跪於宇文家大門外足足三天三夜。宇文棠風,那個世人稱之爲神人的大公子,他倒是極有風度的召見了我們,垂了紗簾,聽了我們聲淚俱下的說了半天,只懶懶的答了一句他會妥善處理,要我們靜聽消息,就直接叫人轟我們,我娘不肯走,繼續跪在門口想盼著得一個準信,結果就遭了他們打,還得了他們訓罵,你知道他們口口聲聲罵我們什麼嗎!”鑊
葉雲天哼叫了一聲,道:“他們罵我們是賤民,說什麼公子爺答應了這事,就不會失了信用,又訓又罵的把我們打走……但是,他守信了麼?他根本就沒有!”
他恨恨的將眼裡的紋竹橫掃於地,哐啷一聲碎響葬送的是一個幸福家庭,他痛切的叫道:“是呀,他是高高在上的公子爺,皇上尊他做宇文大哥,太后御點他做駙馬,家族裡奉他做世子,他跺跺腳可把把整個大明朝鬧一個天翻地覆,他放肆胡鬧,也沒人敢治他一個不敬之罪,卻因爲我爹取用了十兩文銀而處了死刑,結果秋斬了!他答應給我孃親一個好的交代的,可是他堂堂公子之尊言出無信,在我娘信誓旦旦的認爲爹定然能救的時候,沒出幾天就任由他們把人斬首示衆了,我娘怨老天不睜眼,哭瞎了眼。窮困潦倒中我們無力迴轉家鄉,更無錢收斂爹的屍骸,於是,娘就帶我投了河塘――那年我才十歲,所幸大難不死,卻從此成了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成了一個小乞兒,如果不是我的養父養母收養了我,你認爲我能存活至今麼?”
他猛得轉過頭來怒瞪,滿面激憤之色令依靈心中微微一凜,這從不是她見過的神情,只聽得他大聲一喝道:“根本就不可能……”
他逼上幾步,惱紅著眼道:
“你又知道我的養父養母爲什麼會收養我麼,因爲他們心存了禍心,他們見我長的俊氣,想把我栽培成人來騙葉門一脈中最有家產的你們家的錢財。對,我剛到你們家時,就承如葉伯父所看到的那樣,是爲了拐騙而來,但後來,我見到了你,我誠心誠意的在葉伯父跟前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可惜,我沒有機會做,你的心裡藏了別人,我也進不得你們家的園子!再後來,我聽到鍾炎另娶了,我好開心,以爲終於有機會了,氣咻咻的跑去教訓他一番後,本想來搶婚的,我怎能讓你嫁給一個沒品沒味的鄉巴姥,可恨的是我居然叫人給打得動彈不得,等到我回去,你已經嫁給那個男人,而見得那一面時,我居然覺得這個人長的好生非凡,並且那嗓音還叫我覺得該死的耳熟!於是我四處去打探他的底細……”
他的臉黑成了一條線,看那德性定是沒有查到什麼了,應是後來重仁在孟津自暴身份後才讓他知道的。
可是她爲認爲重仁會做傷天害理的事,他說過,但凡谷氏後人不宜多管旁人閒事,改一人之命,便移百人之運,所以,這些年以來,他很多時候選擇袖手旁觀,因爲泄了天機會損了本命!
難道就因爲這樣,以至於就害死了葉雲天的父親嗎?
可也沒道理啊,那個時候,既然重仁答應會去查這件事,何以不會去履行了承諾,以致於令一對患難夫妻慘死?
這裡頭定然有誤會!
她心中一動,便開口打斷了他的話:“如今你想怎麼做?”
葉雲天沉沉一笑,從舊時的傷痛中回過神來,搖頭道:“我其實什麼也沒有做不是嗎?”
“你憑著我對你的信任擄我來此,這叫什麼也沒有做?”
依靈淡淡的駁斥著,言輕而斥重。
葉雲天神色微一變,自認這事是做的有些不夠磊落,但他有他必須這麼做的道理,而這道理他現在還不想說明白,便側過去了臉去,徐步走到了跪在地上低垂著頭噤言的侍女,用手指輕輕撫過那紅豔豔的新娘服,忽將衣裳拎了起來一抖往她身上一比,故意轉開話題去,說道:“怎麼樣?很漂亮是吧,我讓人很早之前就給你準備好的!”
依靈情知他理虧答不了話,便隨意睇了一眼,面前這新嫁衣無論做手質地都是上乘之品,精緻無比,他一個“窮”小子如何去做得這麼一件衣裳的呢,感慨一嘆,不得不承認,道:“對,很漂亮,但,我不會穿!我已經嫁人了,我的夫君名叫方重仁!”
聽得方重仁三字,葉雲天微笑的臉孔再次冷了下來,就像從不曾認識她這個人般盯著她好一番細看。
“你真的不要鍾炎了麼?你真打算跟了宇文棠風一輩子嗎?”
“我嫁的是方重仁,你沒聽明白麼?”
依靈再一次無比認真的重申著,絕不妥協,一邊走向窗臺前,外頭在下雨,毛毛細雨,喜氣洋洋的吉樂衝不散那攏著不散的陰沉。
“那有什麼不同!他們就是同一個人!他就是再改頭換面,也改變不了他當初做過的惡事!”
他猛得將嫁衣扔到了她身上,冷冷的道:“穿上!”
“不穿!”
依靈把衣裳丟到了地上,淡著顏色瞪他道:“鍾炎也不可能答應這件荒唐事!”
葉雲天忽而一笑,搖起頭來,道:“看來你對他太不瞭解了!”
“什麼意思?”
依靈心中一驚,輕蹙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