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保管太祖姥姥房門鑰匙的是靜嬤嬤,她是太祖姥姥自章門帶過來的老人,不比一般的奴婢,太祖姥姥一直把她當作自家後輩般憐著。曾嫁過人,因爲遇人不淑才重回了太祖姥姥膝下,從此不曾離了半日。幾十年來一直料理著太祖姥姥的起居飲食。肋
只是這一次回府卻再也見不著靜嬤嬤了,一月前,老人生了病,已過世。
“臨走時,靜嬤嬤把老太君房裡的所有鑰匙全託給了老奴,跟老奴說等小姐回來把它交還與您!!”
回府三天,鎖事紛至沓來,幾房遠親聞訊她回來,皆過來探看。明裡是敘絡感情,實則是來惦量重仁的斤兩。
重仁嘴上雖說不管生意上的事,但勝叔把賬房的各種賬簿取來請他過目時,他還是隨手翻了翻,挑弊褒績,賞罰有致,不利而威,竟令那些管事個個肅然起敬!
問他怎突然想攬事了,他笑著說:“殺雞以儆猴,省得底下那幫人以爲府中無人,亂了本份。也就管上這一回,下不爲例,估摸著以後也無人敢輕易興風作浪了!”
他做事永遠有其明確的目!
直到第四天,他空了閒,才向她提出要往太祖姥姥房裡瞧瞧,於是她裡裡外外的尋靜嬤嬤,卻不得見人,向勝叔問起其蹤跡時,勝叔捧上了鑰匙,卻沉沉的告之了噩耗。鑊
物是人非,觸人心懷!
打開緊鎖的房門,一股子黴氣便迎頭衝來。
靜嬤嬤雖性子古怪,不愛近人,總是獨來獨往,太祖姥姥過事後,她總是一個人蝸居於父親給她的小園內,懶得動彈。但她若還活著,就一定會時不時進老主人的房裡去收拾一下,會把傢俱器物擦的雪亮,把地兒抹的明堂堂,然後,在房裡擺上老主人喜歡的花兒,把屋子薰的噴香。
如今主兒也不會,服侍的老人也去了,這屋子暗淡了,厚厚的滿是塵埃。
方重仁跟著她身後進門,環視了一週後,便走去開了窗戶,取了雞毛撣子拂卻灰塵。
她和清波跟著開始打理房間,時間不覺而逝,等吃過了晚飯進來時,這房子自然是另一副光景。
清波上了茶後便留了她與方重仁單獨在房裡。
茶香又四起,淡淡遠遠的縈繞著心思。
她猶自整理著牀榻前那書櫥,念著舊時光景,長吁輕嘆。
方重仁呷了幾口清茶後,便坐到了梳妝擡前細細的翻看。
極尋常的長者居所,不華麗,不張揚,尋常到看不出一絲絲凌利的氣息,那些首飾也極普通,皆是些一般富家太君該有的家當,細緻精巧卻也是尋尋常常著。
“依靈,老太君平日有什麼特別的嗜好麼?”方重仁撥弄著百寶箱中的頭簪,隨意的問。
“也沒什麼愛好,就是愛讀書,太祖姥姥雖然年紀大著,眼睛卻好使,她總說人要活到老,學到老!雖也會著一手好琴,不過她老推說自己手指硬了,不願彈,寧願拿著佛珠坐在佛堂裡不斷的敲木魚祈頌!”她靜靜的回憶著,輕輕道來。
方重仁聽著便走到了書架上,隨手拿了一本並不覺得怎樣,又另外抽了幾本,方微微詫然出聲:“咦,怎盡是天文地理,武略兵法!”
她睇去一眼,笑了,說:“不知道,她老人家好似特喜歡研究這些東西。對了,她還特愛下棋,而且專找那些上古流傳下來沒人能破的珍瓏局來摸索;喜歡收集棋譜,得上一副好棋譜,足讓她像孩子似的開心上好些日子。那些棋譜裡她最喜歡的是一卷《玲瓏局》,據說是太祖姥姥的一個世外友人爲她列設開布的奇局,她得之以爲寶,總是一個人癡癡的研究於其中……”
“哦!”方重仁輕笑,一邊翻著書,一邊說:“但凡懷才之人,都愛做一些怪誕的事!”一頓,若有所思,側過頭來,又問:“說說你小時候的事,以前讀書認字是先生教你多,還是老太君教得多!”
她輕笑,直覺這種說話極能蠱惑人心,淡淡寧靜中有幾分親呢的氣息在流淌,也自取了本書翻著,說:“爹爹讓我練字誦讀,老太君不怎麼教,只與我講故事,教我彈琴養心,或讓我們背一些難澀的文書,先讓我們自己參詳,遇上不懂的地方纔能去問她……”
“‘你們’?是指你跟‘鍾炎’麼?”
方重仁一邊挑著她話裡的詞反問,一邊想在書架上尋蛛絲馬跡,沒有他要想尋的異樣,便問:說:“老太君讓你們讀的文書都在這裡麼?”
聽得他提到“鍾炎”,她莫名的尷尬了一下,垂了頭,好一會兒,才低低的應了一句:“有些有,有些沒有!”
他好似也感覺了她的不自在,側眉瞟了一眼,沒再就說話。
一陣寂寂無語,燭光搖搖生魅影,執了一本書,她往老太君生前睡過的軟榻上坐去,恍惚中好似回到了舊日一般――陽春三月,與鍾炎臨窗讀書,太祖姥姥則坐在他們身側,微微而笑,在陽光底下半打著嗑睡,半監督著他們用功。
太祖姥姥也是很疼鍾炎的,常常告誡鍾炎好好讀她給的書,說日後對他總有用。即便臨終前逼著父親將他送走也是爲了他好,誰叫她身上有血蠱,沒有太祖姥姥細心的爲他與父親調理,就會害了他們性命!父親就是莫名其妙死在了血蠱之上!
正自輕悵滿口嘆,方重仁的聲音又響了起來:“有個事,我一直忘了問你!那日你們是如何進得無塵澗的?是寒寧自爆身份放你們進去的?還是鍾炎帶你們闖進去的!”
“你!”她一下收回了思緒,直瞪過去:“怎麼?你一早就知道著寒寧是無塵澗憂憂子的後人?”
他低笑,既搖頭也不點頭,說:“直覺他是一個城府極深的人,與你淵源玄極,可沒料到他與憂憂子有關係。那日阿寬見你們進去幾天都不曾出來,便擅自往裡頭闖了進去,誰知就叫那陣式困住了,在裡頭被餓了兩天,只等阿影聯繫到我才進去把人尋了出來。”
說著話,他用銳利的目光在她臉上直打量,立刻就得了結論:“不是寒寧帶得路,應是鍾炎吧!先前他往這裡尋你,也是他開的先鋒,破了我們的錯枝林……嗯,既然自小讀過奇門遁甲之書,想要破我們的錯枝林自然不是難事!不過,白雲山的陣式卻是擺了百餘年了,又有障氣惑人,若不懂箇中要訣,只能有進無回!或許老太君讓你們讀識強記,還有其別的目的!”
見他如數家珍般謀定萬事,她張了張嘴,已是無力爲嘆,只道:“你既什麼都料算了,還要問什麼!”
“我想知道的是老太君讓你們讀了什麼書?”他笑,這才道出了重點。
她瞅了他一眼,道:“其實也不是什麼奇書,是太祖姥姥一本手抄的卷軸而矣!怎麼?你是想看那本書麼?”
他點頭,道:“想,拿來讓我瞧瞧!”
“已沒了!那本《雲言語錄》早在當初我們讀懂背出之後就叫太祖姥姥一所火給燒了!”
這般說著,心裡卻在直嘆,驚訝他辯析取要的能耐,想那本書太祖姥姥從不曾讓旁人瞧過一眼,自有其非比尋常之處,而他來太祖姥姥房才這幾刻鐘的時候,就能猜出鍾炎所學另有奇書,其心思真是利的可怕!
重仁聽得這話,微微有些失望,不過很快又目閃精光叫出來,道:“那本手抄的書卷叫《雲言語錄》?不會是她自己生平的心得所載吧?依靈,老太君閨名中可有‘雲’字?”
他一連三問,問的古怪,她連連搖頭,皺了眉說道:“沒人知道老太君叫什麼名字?至於你說《雲言語錄》會是出自她的筆下,可能麼?除非她行過軍打過仗,立過陣法,指揮過千軍萬馬,要不然如何自成一脈,得成奇門軍謀兵法!”
茶香嫋然中,重仁低眉沉思細算,良久卻淡然一笑說:“據說老太君去時九十有六,你試著往後推算下去,其年輕之時正是動亂之秋,即便歷練于軍中也不是稀奇的事!我瞧著宗祠里老太君的頭像,眉慈目利,英氣迫人,凜然生威,十有八九會是名門虎將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