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入宮赴宴之日，這日宮中格外熱鬧，衆(zhòng)人皆備了大禮，一一向那薛貴妃送禮賀喜。
這是秦雨纓頭一次見到薛貴妃，此人身段珠圓玉潤，衣著精緻雍容，一雙鳳目波光流轉(zhuǎn)，很是動人，在衆(zhòng)妃嬪中格外引人注目。
秦雨纓入席時，薛貴妃與柳若兒相談?wù)龤g。
柳若兒也不知說了句什麼，惹得薛貴妃笑得那叫一個花枝亂顫。
“王妃，這柳若兒未免也太不守規(guī)矩，分明您纔是正妃，她怎麼敢先入席？”冬兒見狀很是氣惱。
先入席也就罷了，居然還跑去薛貴妃面前大獻殷勤，真不知安的什麼心！
秦雨纓想了想，說道：“無非是想多找座靠山，方便今後對付我這個仇家。”
事實上，柳若兒也的確是這麼打算的。
她深知自己並非出自名門望族，不像秦雨纓，有牧家那等財大氣粗的親戚。
加之太后這兩日不知爲(wèi)何一下子對她冷漠了不少，她覺得，是時候再給自己找些助力了。
思來想去，這薛貴妃就是個極不錯的選擇。
正與薛貴妃攀談著，面前忽然多了一道身影，一看，是秦雨纓帶著丫鬟過來了。
秦雨纓並不想打斷二人的對話，只是按照規(guī)矩，她須得過來與這素未謀面的薛貴妃道聲喜，否則便是失禮。
“貴妃娘娘，這位是七王妃。”一名宮女湊在薛貴妃耳邊說道。
七王妃？
薛貴妃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柳若兒，面露狐疑。
若這是七王妃，那方纔一直與自己說話的，又是何人？
宮女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指了指柳若兒，小聲提醒：“那是七王爺剛?cè)⒌膫?cè)妃，叫柳若兒……”
側(cè)妃？
薛貴妃臉色微變，看向柳若兒的眼神憑空多出一絲嫌棄。
難怪方纔也不見下人過來提醒一聲，原來這人根本就不是七王爺?shù)恼皇且粋€小小側(cè)妃，虧得自己還費了那麼多功夫聽她囉嗦……
轉(zhuǎn)目打量了幾眼秦雨纓，薛貴妃的目光落在了她頭上的髮簪上。
秦雨纓今日梳的是驚鵠髻，髮髻只插了一支鏤空蘭花簪做點綴，簪子並不華貴，卻是獨具匠心，那花蕊根根分明，簡直細膩如真。
薛貴妃的目光不由自主多停留了幾分，嘖嘖稱讚：“本宮對七王妃早有耳聞，今日一見，七王妃果然是個妙人，真不知你鋪子裡的簪子是如何打造出來的，怎會這般的好看……”
夜朝重農(nóng)輕商，秦雨纓堂堂七王妃，竟經(jīng)營著鋪子，按理說這是件極損掩面的事。
其實，也不是沒人在太后耳邊吹過風(fēng)，說此舉甚是逾矩，需將那些鋪子一一查封了去。
太后也不是沒動過心思，然而，那些心思在見了秦雨纓送入宮中的一些簪子後，就不知不覺煙消雲(yún)散了。
這個兒媳雖不講禮數(shù)，不懂規(guī)矩，性子不羈，說話不討喜……但多多少少還是有幾分真本事的，不僅行得一手好醫(yī)，手底下那些鋪子所賣的簪子、香粉與小食，皆是十分出衆(zhòng)，若將鋪子一一查封，未免太暴殄天物。
故而，此事就這麼不了了之。
連太后娘娘都未說什麼，旁人自然更不敢妄加評論，漸漸的，宮裡宮外對秦雨纓的離經(jīng)叛道習(xí)以爲(wèi)常，都知七王爺娶了個與衆(zhòng)不同的奇女子。
薛貴妃這句“早有耳聞”，並不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她對秦雨纓這人，當(dāng)真是抱著有幾分好奇的，若非如此，方纔誤將柳若兒當(dāng)成秦雨纓時，也不會那般的熱情了。
秦雨纓一笑：“貴妃娘娘若喜歡，我下次進宮時多讓丫鬟帶些簪子來。”
那些鋪子如今是秦瀚森在打理，她做的最多的事，便是隨手畫幾個新花樣，叫冬兒或雨瑞送過去，至多隻能算是個甩手掌櫃。
秦瀚森年齡漸大，再過個一兩年便要娶親了，原本她打算將鋪子的收益全攢下來，作爲(wèi)他的老婆本。
現(xiàn)在看來，有宮中這些妃嬪關(guān)照生意，那臭小子就是娶十個老婆都綽綽有餘……
閒聊了幾句，秦雨纓與薛貴妃漸漸熟絡(luò)，一旁的柳若兒無人搭話，妝容精緻的臉上瞧不出是什麼表情。
宴會過後，宮中新搭的戲臺上，有戲班子咿咿呀呀唱起了戲。
這戲班據(jù)說十分有名，唱腔悠揚婉轉(zhuǎn)，不疾不徐不刻意，一唱三嘆。
連秦雨纓這等對京劇不甚感冒之人，都不知不覺聽入了神。
“夢迴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guān)情似去年。”
“曉來望斷梅關(guān)，宿妝殘，你側(cè)著宜春髻子，恰憑欄。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
聽著聽著，身旁有人跟著戲詞輕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死，死亦可生。”
這聲音很是耳熟，轉(zhuǎn)目一看，是許久不見的陸文霍。
“想不到八王爺也有如此雅興？”秦雨纓與老熟人打了個招呼。
陸文霍聞言一笑：“七嫂嫂是覺得我人高馬大、五大三粗，不懂這些陽春白雪？”
“自然不是了，”秦雨纓搖頭，“你若人高馬大、五大三粗，這世上便再無玉樹臨風(fēng)、貌若潘安之人了。”
陸文霍的長相，與陸泓琛頗爲(wèi)相似，只是前者略顯年輕稚嫩，眉宇間皆是不羈，後者則眸光深邃，五官更加英挺，一眼望去頗令人不敢逼視。
看了看戲臺上那揮舞的水袖，陸文霍頗爲(wèi)納悶：“這出《遊園驚夢》，小爺我聽了不下十回，可惜結(jié)局寫得模棱兩可的，聽不出是何含義。”
“結(jié)局自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不過，也只是戲罷了……圓滿皆在戲中，現(xiàn)世卻往往諸多不安穩(wěn)。”秦雨纓難得感慨了一回。
遊園驚夢的第一齣，說的是杜麗娘與柳生於夢中相會，柳生不辭而別後，杜麗娘憂思成疾，以至於一病不起，香消玉殞。
第二齣說的則是柳生掘墓，杜麗娘起死回生，二人終於團聚。
所謂起死回生，所謂終成眷屬，不過是那寫戲之人於心不忍的編排，若世上真有杜麗娘，死後只可能化作枯骨，斷不會再遇情郎……
就算相遇，那也是下輩子的事了。
一時間，耳邊忽然迴響起閻王那廝曾說過的話——生生世世相遇相知，而不能相守，一個註定短命，另一個永遠帶著解不開的封印……
奇怪，心裡爲(wèi)何突然難受起來？
“恩愛交加，過眼煙雲(yún)。生生死死，不得善終……”
秦雨纓喃喃唸了起來。
看著她彷彿籠了一層薄霧的眸子，陸文霍不免有些疑惑。
據(jù)他所知，七哥七嫂夫妻和睦，羨煞旁人，也不知七嫂爲(wèi)何忽有如此深的幽思？
正疑惑著，側(cè)目見陸泓琛走了過來，他開口叫了一聲“七哥”。
方纔宴席上，男賓與皇帝同席，女眷與貴妃同坐，並不在同一殿中。
不過短短幾炷香的時間未見，陸泓琛就忍不住擔(dān)心起了秦雨纓，宴席一散，便匆忙找了過來，遠遠瞧見她站在戲臺下聽得入神，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突然很想將那纖瘦的身影抱在懷中。
彷彿……一不留神就會煙消雲(yún)散，再也尋不見她的蹤影。
初見時並無這種古怪的感覺，日子一久，竟不知不覺緊張兮兮起來，也不知究竟是何緣故……
秦雨纓回過神，見陸泓琛一眨不眨地瞧著自己，不由伸手揉了揉臉：“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不是你臉上有東西，是本王心裡有東西。”陸泓琛捉住她白淨(jìng)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暖了起來，“方纔，可有人刁難你了？”
聞言，陸文霍額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心裡有東西？
嘖，他這七哥何時變得如此肉麻了？
“我潑辣善妒，臭名遠揚，豈會有人敢刁難我？”秦雨纓自嘲。
她柳眉微挑，神色淡淡如雲(yún)煙。
與陸泓琛並肩而立，儼然一對璧人。
二人的性情截然相反，分明怎麼看都不在同一調(diào)子上，瞧著卻無比的般配，用天作之合這四字來形容都毫不爲(wèi)過，這令一旁的陸文霍著實有些費解……
不遠處，一道妒恨的目光投來。
那不是柳若兒，而是秦可柔。
秦可柔身份低微，自然沒有受邀，此番是以柳若兒丫鬟的身份進來的。
本來沒打算如此自貶身份，臨時給人當(dāng)丫鬟，可思來想去輾轉(zhuǎn)了一夜，怎麼也忘不了柳若兒找到自己時一字一頓說的那番話。
“別以爲(wèi)你母親趙氏被放出大牢就萬事大吉，秦雨纓能害她一次，就能害她第二次，對付你們母女二人，於她而言比捏死一隻螞蟻還簡單。”
“這次入宮，是你的大好機會，你若不牢牢把握，就別怨這輩子只能被她死死踩在腳下，翻不得身……”
秦可柔越想越氣，越想越恨。
憑什麼先前在自己眼中連狗都不如的秦雨纓，如今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被那七王爺寵上了天？
憑什麼那些半死不活的鋪子，一落到秦雨纓手中就起死回生，賺了個盆滿鉢滿？
憑什麼這個賤人能處處逢兇化吉，而自己與母親就如此諸事不順！
秦可柔咬牙切齒地握緊了手中的茶盞，朝秦雨纓湊近了一步，又湊近了一步……
衆(zhòng)人皆只顧著看戲，根本無人察覺這個心思迥異的“丫鬟”。
很快，她就來到了秦雨纓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