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子凌亂黑髮下,祖鹹的頸子看起來格外修長潔白,且近在咫尺。只要她把手裡的茶碗一扔雙手合攏掐住他的脖子,那麼不出一刻這個人就可以玩完了,說不定她也可以在他死前問出點什麼自己想知道的事——
可祖鹹對著眼前頭那碗湯藥遲疑許久,竟探出手指接過,皺起眉緩緩仰頭開始吞藥。
湯藥幾口下肚,只剩脣角殘餘一滴,花重陽盯著祖鹹緊皺眉頭的痛苦表情看了半天,忍不住勾起脣角。邪醫仙祖鹹,竟是這幅脾氣?很小的時候她就聽她娘花初雪說過,江湖裡頭有兩種人最任性,一種是醫術高超的大夫,還有一種是武功高絕的隱士,這兩種人都是唯我獨尊的任性瘋子,若非瘋子,醫術和武功便到不了獨步天下的水準。
她娘還跟她說過,重陽,日後若踏進江湖,一定記著離這兩種人遠點,他們待人若非極好,便是狠毒非?!退闶呛?,只怕也是長不了的。
跟葉青花給她的忠告簡直一模一樣。
花重陽不禁心裡苦笑:她的道行比起葉青花,終究還是差點。
屋內火盆燒得火紅暖氣四溢,祖鹹裹在厚密狐裘裡,臉上也漸漸退了青白的顏色,咳聲稀落下去,頓了許久才擡眼,啞著嗓子低聲道:
“那毒死不了人,但是,沒有解藥?!?
“……沒有解藥?”
祖鹹不說話,慢慢伸手,不知從何處又拈出兩支銀針:
“這針兩頭浸了不同的藥,兩種毒都無藥可解。不同的是,針尖是慢毒,幾個時辰後才犯;針尾是劇毒,見血封喉?!?
瑩白的指尖上露出寸餘長的銀針,熠熠燭光下,針尖泛著紅光而針尾則是幽幽青光?;ㄖ仃柲抗鈴你y針上移開,望著祖鹹幽深的目光:
“如果是慢毒,會怎麼樣?”
“會疼。”
“……疼?”花重陽忍住心頭顫抖,咧嘴微笑,“所以,是我運氣好,纔沒被劇毒的針尾扎中?”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她擡手壓住左臂傷處,勾起脣角:
“是蘭影宮的毒吧?”
祖鹹擡頭:
“爲什麼這麼說?”
“早聽過邪醫仙同蘭影宮往來密切,何況毒中帶香,是蘭影宮的風格。”花重陽苦笑,“真想不到我竟會栽在蘭影宮的毒上,而且還是沒有解藥的毒?!?
祖鹹裹在厚密狐裘中,許久沒有說話。傷口處開始有些酥麻感覺,約莫是要毒發,花重陽又壓住手臂問道:
“如果毒發,會怎麼個疼法?”
祖鹹頓頓,黝黑的眼看向她:“會生不如死?!?
話音未落,花重陽眉頭一皺,身上已經逼出一身冷汗。
從手臂傷處蔓延到肩胛鎖骨,疼得如細針沿著骨頭尖銳刺入,雖然只是一閃即逝,也足夠讓她體味“生不如死”是什麼意思。
顯然注意到她的神情,祖鹹忽然直起腰:
“其實,這毒未必無法可解?!?
他揭開身上的狐裘,坐起身湊近花重陽,將左手臂湊近了花重陽,右手兩指緩緩撩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手腕。
花重陽慢慢瞪大了眼,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那截白皙腕子上,佈滿了橫七豎八的血口子,有新有舊,舊的已經留疤,新的則尚未癒合,還帶著嫣紅血痕,整個手腕內側,像是被刀劃爛。
花重陽腦海中緩緩浮現一個念頭,忍不住擡眸驚呼:
“你不會是說——”
然後又是一陣劇痛襲來。
花重陽眼前一陣暈眩。
朦朧歪倒前,只覺得腰上一雙冰涼的手扶住了她,她甚至還沒看清那是不是祖鹹,便失去了知覺。
第二天醒來,花重陽已經趴在半簾醉酒館的桌子上,身邊坐著的是花間園的老廚子付伯。直起身瞪著睡眼看看四周,真正清醒過來,就見付伯有些無奈的看著她:
“重陽,我找你找得好苦。”
花重陽皺皺眉,一臉不明所以:“……你怎麼在這,付伯?”
她昨晚,應該是靠在祖鹹的木塌上昏過去了吧?
“昨晚後半夜還不見你,我著急就出來找你。結果一路打聽到湖月山莊,他們說你早就回去了。我又找回來,都快天明瞭,看見這裡開著門,一進來就發現你趴在這裡了?!备恫f著,忍不住又開始數落花重陽,“外頭這麼亂,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自己在外頭喝酒呢?”
“……”
終於記清昨晚發生了些什麼,花重陽顧不上同付伯答話,徑自起身往後門去撩那道布簾子,可是看清布簾子後頭的大門,卻是一怔。
門上竟是鐵鎖緊閉。
她回過身,顧不上同付伯講話,失落坐回椅上。既然把她放到這裡,又將門鎖上,擺明了是不想再露面,只怕她闖進去也找不到人。想起那張素淡臉上的幽深眼瞳那道病弱瘦長的身影,清冷的庭園寂寞安靜的紅紙燈籠,一切恍然如夢,就連昨晚中毒的事,彷佛也變得不那麼真實。
中毒?
想到這裡她猛地擡手壓上印象中的左臂傷處。
毫無感覺。
花重陽急急綰起左袖。
左臂上清晰一點紅點,看似血跡,只是卻沒有中毒的跡象。花重陽手指一滯,想起昨晚昏倒前祖鹹對她說過的那句話:“其實,這毒未必無法可解。”
那隻殘損的手腕,橫七豎八的刀痕,血肉綻開的景象——
她猛地打個冷戰,顫顫伸出手腕:
“付伯,你給我把個脈。”
付伯疑惑伸出手指,壓住她的脈門,片刻,擡起手指:
“脈象平穩。重陽,怎麼了?”
“……沒什麼?!彼桓腋嬖V付伯自己曾中毒的事,隨便扒拉個藉口笑道,“我怕自己昨日飲酒太多傷身?!?
“不過幸好是在這裡喝酒,沒留在湖月山莊,”付伯嘆口氣,“要不可讓我怎麼跟老掌門交代。”
“湖月山莊?”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來,花重陽一把扯住付伯的衣袖,“湖月山莊怎麼了,付伯?”
“怎麼,你不知道麼?”付伯皺起眉,“剛聽說,昨晚湖月山莊的主人容在勝,一家三十六口,昨晚全都被殺了,無一活口。”
“……什麼!”
花重陽猛跳起身。
“江湖是非之地啊!”付伯擔憂的看著花重陽,搖搖頭,“重陽,你何必趟這個渾水?”
“付伯,”花重陽心不在焉的聽完,立即反問,“你是從哪聽說容家被血洗的消息?”
“街上的人都在說,你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花重陽扔下付伯便奔出半簾醉。